赵翰秋愣了一瞬,跟着行礼道:“臣遵旨。”
谢祯看向赵翰秋的眼睛,神色间真挚之意流露,对赵翰秋道:“爱卿,你同样是国之栋梁。朕御极不久,朝中诸事繁杂,大昭军务,劳你费心。”
赵翰秋闻言一怔,跟着单膝落地,道:“臣职责所在,自当为国尽心,为陛下效力。”
谢祯见此起身,大步走到赵翰秋身边,弯腰伸手,亲自将赵翰秋从地上拉了起来,郑重托付道:“只要你我君臣一心,定能联手守大昭每一寸国土,令百姓安居乐业!你且放开手脚,朕定予你信任。”
赵翰秋看着眼前的谢祯,深受震动。自他被召回继任兵部尚书以来,并未感受到多大的重视。但是今日陛下这番话,显然是要重用于他。而且还说定会予他信任,这是何等的分量。
念及此,赵翰秋道:“臣必不负陛下!”
谢祯闻言,抿唇点头,唇边还含着笑意。何止是他不负家国,他们赵家全族,尽皆不负家国。日后若他再行立功,大可册封赵家女眷,赐其尊荣。
君臣一番交心之后,赵翰秋行礼退下。赵翰秋刚走,王永一便进了殿中,行礼道:“启禀陛下,光禄寺署丞于腾、户部给事中吴甘来、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三人皆已候在殿外。”
谢祯抬手道:“宣。”
王永一行礼退下,不多时,便带着三人上殿。
此三人,看着都很年轻,都不过三十的模样。
光禄寺署丞于腾从七品,户部给事中吴甘来正七品、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从五品。
他们三人官职都不高,在蒋星重的梦中,他们也是如今的职位,想来未来五年,都唯有升迁。
三人除了早朝,便没有过私下面圣的机会,此刻三人都比较紧张。谢祯命起身后,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站得一个比一个老实。
方才他们三人便在殿外交流过一番,都是品级不高的小官,还都任职于不同部门,着实弄不清陛下此次选他们三人一同前来的原因。
谢祯见三人都比较紧张,暂且便也没说什么,先看向光禄寺署丞于腾,道:“于爱卿,你是哪里人士?家中情况如何?”
于腾行礼道:“回禀陛下,臣乃顺天府人士,戊辰年进士。曾祖父那辈扎根京城,一直经营一间小客栈,父母如今也以经营客栈为生。”
“哦……”谢祯点点头,跟着问道:“家中只出了你一个读书人?”
于腾点头,行礼道:“回禀陛下,曾祖父之前,家中祖辈以务农为生。来京后经商为生,存了些许家业,臣方才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科举入仕。”
谢祯跟着问道:“家中的小客栈,每年能有多少收入?”
于腾道:“回禀陛下,刨掉成本,每年有二百两银子的利润。”
谢祯点头。于腾家中这般出身,在朝中算是无依无靠,想来也未曾同建安党人勾结牵连,否则怎会五年官位未曾变动。当真是个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寒门子弟。
问过于腾,谢祯看向吴甘来,问道:“吴爱卿,你是哪里人士?家中情形如何?”
吴甘来行礼道:“回禀陛下,臣乃江西新昌人士,同为戊辰进士。曾祖父曾为新昌县令,家中有两处庄子,靠收租子为生。如今臣为家中三代内唯一入仕子弟。”
谢祯了然点头,也算是没有什么大背景的寒门子弟。
谢祯又看向员外郎许直,问道:“许爱卿,你呢?”
许直行礼道:“臣乃南直隶江苏通州人,甲戌进士。家中世代经商,颇有家底。但臣父亲那辈,因一些缘故,家道中落,臣便用心功名,科举入仕。”
谢祯点点头,问道:“家中无人为官?”
许直行礼道:“回禀陛下,除臣之外,无人为官。”
谢祯了然点头,难怪他们三人,未来五年官职未有变动,原来都是只身入朝为官,没有背景和家族实力。
这正合他意,阉党旧臣当年依附九千岁,多多少少都有案底在身,不好予以重用。他有意培养一群不受建安党人控制的官员,而这些毫无依仗的寒门子弟,便是极好的选择。
且他们三人未来五年官职未有变化,想来不曾与建安党人来往过密。
但为保险起见,谢祯开口问道:“自九千岁伏法之后,建安人如日中天,你们三人,没想过同他们交好吗?”
这话问得极为犀利,三人皆神色一凛,尤其是本就出身南直隶的许直,忙行礼道:“回禀陛下,臣入朝为官,自有臣之理想抱负,不愿与任何人为伍。”
“哦?”谢祯好奇道:“怎样的理想抱负?”
许直道:“臣出身商贾之家,少时便见过官商往来,臣素来不耻,一心只想肃清吏治。臣虽人微言轻,但臣定然不为五斗米折腰。”
许直眼神格外坚定,当年家道如何中落,他可是至今没忘!怎么会再同建安人在同一个锅里吃饭?
这些年他在吏部,当真是谨小慎微,方才爬到考功司员外郎的位置,只想着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好好整治一下官.商.勾.结的 不正之风。可吏部尚书似是发现了他的虚情假意,这两年对他极为冷落,他也做不到更深入地同他们勾结,只怕大愿不成,还惹得一身腥。所以这两年在吏部,当真有些难过。
谢祯看着神色坚定的许直,忽地有些好奇。他本为商贾之家出身,却似乎极厌恶官.商.勾.结。谢祯忽就对他方才所言的,家道中落的原因起了好奇。
但这话不好明着问,如若问出什么,纵然他想相信许直,可仅凭一面之词,这个主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且先叫北镇抚司派人,去南直隶通州查上一查。
于腾则道:“臣读书明志,纵无大才,却只愿做个纯臣。”
吴甘来则道:“臣身为给事中,本就有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这些年,把人都得罪尽了。但臣不悔,只愿守节办差,求一个问心无愧。”
这些话,若是旁人说的,谢祯许是会心生怀疑,嘲讽一句装模作样。可这话,却是出自这三位随帝英勇殉国官员之口,谢祯没有怀疑的理由。
谢祯缓缓点头,唇边含笑,随后对三人道:“那么你三人,定要谨记今日在朕面前说过的所有话,日后如若因利大而变节,朕定不轻饶。”
因利大而变节?三人皆是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行礼应下。
谢祯见此,目光一一从三人面上扫过,朗声道:“胡坤一案后,光禄寺正卿位置空悬,光禄寺署丞于腾听旨。”
于腾一惊,忙跪地听旨。
谢祯道:“朕命你暂代光禄寺正卿之位,务必尽忠职守。”
于腾闻言不喜,反而大惊失色。暂代光禄寺正卿之位?这岂非一下从从七品,越级跳上从三品?他何德何能啊?他便是连做白日梦,都没敢这么想过啊!
一旁的许直和吴甘来亦是大惊不已,好在许直反应快,见于腾愣住,忙轻咳一声。
于腾听闻咳嗽之声,回过神来,忙拜下身去,道:“陛下!臣才熟能浅,何敢担当陛下如此信重?光禄寺要紧的差事,臣从未接触过。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是真心这么说的!一下越级至从三品,他当真想都不敢想,何况他一直只是个署丞,如何敢接光禄寺正卿的差事?一旦办砸了可如何是好?
这惶恐惊惧的反应,全在谢祯预料之中。他笑笑道:“所以朕才叫你暂代。”
于腾缓缓抬头,看向谢祯,额上已是渗出一层薄汗。
谢祯接着道:“朕给你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朕不求你做出政绩,但朕要你学会该如何做这光禄寺正卿。朕给你试错和学习的时间。于爱卿,这不难吧?”
于腾闻言,心知这怕是推辞不掉了,陛下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还如何推辞?
可他心里,当真高兴不起来,齐大非偶,生怕自己德不配位,办砸了。
于腾只好行礼道:“臣领旨,臣定竭尽所能,努力不负陛下重托。”
一旁的许直和吴甘来,此刻心亦跳得极快。户部高位空悬,吏部尚书也入了诏狱,陛下召了他们三人来,于腾被委以重任,他们俩怕是也差不离了。
果然,下一瞬,谢祯便看向吴甘来,道:“户部给事中吴甘来听旨。”
吴甘来强自镇定神色,跪地行礼。
谢祯道:“朕命你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同样给你三个月时间,务必尽快熟悉尚书职务。”
吴甘来不由咽了口吐沫,道:“臣,臣领旨。”
谢祯复又看向许直,道:“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听旨。”
许直跪地行礼,谢祯道:“吏部尚书项载于入了诏狱,尚未定罪,官职尚在,故,朕命你暂理吏部尚书事务,统筹管辖吏部。同样也给你三个月时间。”
许直深吸一口气,行礼道:“臣领旨。”
谢祯命三人起身,自己也起身,绕过书桌来到三人面前。他手扶腰间革带,对三人语重心长道:“三位爱卿,近日有朕信重之人,向朕举荐三位,说三位乃不可多得的忠勇之人。今日朕宣三位来,便是要对三位委以重任。朕知道,忽然如此越级提拔三位,必会给三位招来非议与麻烦,但朕须你们三人谨记,你们三人的身后,是朕。万事必要与朕同心同德,及时商议,莫要叫任何人钻孔撺掇。”
三人皆是进士出身,此话一出,自是立时明白了谢祯话中之意。陛下这是要选他们做心腹重臣。
莫要叫人钻孔撺掇,再结合方才莫要因利大而变节之言来看,这是在敲打他们,警告他们莫要结党营私。同时也给了他们底气,叫他们不要害怕在朝中没有依仗,皇帝便是他们的依仗。
如此一来,三人皆有了信心。只是,三人心中皆浮现同一个好奇,在陛下面前举荐他们的那位信重之人是谁?
但陛下不说,想来是怕他们以知遇之恩相交,结党营私,三人便也默契地没有问。
他们与那位无亲无故,他却肯举荐他们这些无名之辈,想来也是一位品性高洁之士。他们唯有更加忠君爱国,为民请命,方才对得起这份知遇之恩!
三人同时跪地,行礼齐声道:“臣定竭尽所能,不负陛下重望!”
“好!”谢祯看着眼前三人,赞许点头,随后道:“恩禄,宣三名御前太监进来。”
恩禄领命而去,不多时,三名太监进殿。
谢祯道:“你们三人,随三位大人前去光禄寺、户部、吏部传朕口谕。光禄寺署丞于腾,暂代光禄寺正卿一职。户部给事中吴甘来,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暂理吏部尚书事务。明日早朝,朕自会宣读圣旨,昭告百官。”
说罢,谢祯对殿中众人挥手,道:“去吧。”
六人行礼离去,谢祯长吁一口气,走回书桌后坐下。
恩禄忙上了茶给谢祯,道:“陛下,快好好歇歇。”
一连处理这么多朝务,他确实是累坏了。谢祯连喝了好几口茶,这才看向恩禄,叹道:“恩禄,朕好像终于看见希望了。”
恩禄面露不解,问道:“陛下,臣不明白。三位大人皆是进士出身,才华定无所疑。只是忽然越级这么多,就怕会成为众矢之的,若有人不服,给三位大人使绊子怎么好?”
谢祯笑笑道:“如何弹压住那些人,这就得看他们的本事了。”
心怀忠勇之人,不见得能在官场游刃有余。这点他早就想到了,但是大昭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慢慢去历练这些人,只能叫他们在任上历练。三个月时间,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只能凭他们自己各显神通。他已经告诉他们有事要及时同他沟通,这是他能给他们,最大的帮助。
恩禄越来越看不懂谢祯,只得点头道:“好,臣愿陛下,心想事成。”
谢祯冲恩禄一笑,示意他安心。接着道:“你去传膳,简单些就好,朕批会儿折子。”
恩禄正欲应下,王永一却在此时匆忙进殿,对谢祯道:“启禀陛下,北镇抚司指挥佥事沈长宇觐见。”
谢祯放下刚拿起的毛笔,道:“宣。”
沈长宇很快进殿,行礼后,沈长宇道:“启禀陛下,穆尚宫府上送来口信,说是蒋将军送信至穆府,叫蒋姑娘回府一趟,家中有事安排。”
谢祯点点头,便道:“既如此,你便去东厂跟她说,叫她今晚回府。切记叮嘱她带药回去,回府也莫要落下。”
沈长宇行礼而去,谢祯继续批改起折子。
而此时此刻的蒋星重,刚吃完晚饭吃完药,正在院子里习武。
而就在这时,忽有一名东厂太监匆忙回来,正是之前派去调查监视吏部侍郎齐海毅的其中一员。
见那太监急匆匆地去找王希音,蒋星重便放下雁翎刀跟了过去。
小太监前脚进殿,蒋星重后脚跟着进殿,冲王希音和孔瑞行礼。
二人点头应下,示意她上前来一道听。
那小太监行礼道:“厂公,吏部侍郎齐海毅,明日要为母祝寿。”
王希音闻言蹙眉,蹙眉道:“吏部尚书入了诏狱,齐海毅而今同热锅上的蚂蚁无甚区别。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夹紧尾巴做人,还有心思为母祝寿?”
那小太监亦编排道:“就说呢,这几日我等盯着齐府。那齐海毅当真是谨小慎微,除了上朝当差,一回府就闭门谢客。可今晚忽然放出明日祝寿的消息,今日下午才匆忙给各家送出请帖,不知在盘算什么。”
王希音蹙眉道:“可惜我们是太监,无法正大光明地入府参宴。能有个什么法子进去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