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讶道:“你认得我?”
蒋星重看了眼门外的园子, 解释道:“方才来这边堂厅,就走在夫人后头, 听见旁人这般唤您。”
“哦,原是如此。”高夫人说着,简单扫了蒋星重一眼, 跟着面含和善的笑意, 问道:“姑娘年纪轻轻,不去外头跟同龄的姑娘们玩闹,怎坐来了这堂厅里。”
蒋星重面上流出一丝悲伤之色,叹道:“我这人笨嘴拙舌的, 怕惹了一旁的姑娘们嫌弃,给我爹爹丢脸。”
蒋星重面上再次浮现笑意,伸手搭了下魏氏衣袖,道:“夫人面善, 我一见夫人,便心生欢喜。夫人可否让我与你同坐?”
魏氏立时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姑娘,哪有半点笨嘴拙舌的样子?怕是同外头那些个郡主小姐的不和, 所以才跑来堂厅躲清静。
魏氏大度地笑笑, 对蒋星重道:“你同我们坐这里,不嫌我们无趣便好。”
蒋星重侧头道:“夫人肯同我说话, 叫我不落单,我又怎敢嫌夫人无趣?”
魏氏被蒋星重逗笑,随口闲聊道:“你姓什么?是哪家的姑娘?”
蒋星重回道:“我父亲是明威将军蒋道明,夫人唤我阿满就好。”
魏氏闻言笑开,眸中隐有赞许,道:“原是将门之女。我夫君也是个武夫,偶尔会说起明威将军过去在边境的战绩,颇为敬仰。”
蒋星重谦虚道:“父亲战场上的事,他很少说于我听,我也不知如何。”
说笑间,齐府婢女便开始上菜,堂厅众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蒋星重一面同魏氏闲聊,一面留意着其他人说话的内容,尽可能去记今日来的都有哪些官员的家眷。
席至一半时,魏氏逐渐心不在焉起来,频频往主人家的桌上看,每每看过去,都会流出些许失望之色。
蒋星重看在眼里,状似无疑地道:“齐家老夫人精神头倒是很好。”
“是啊……”魏氏敷衍着点点头,目光再次看向主人家的那桌,神色间明显有了些许焦急。
蒋星重不由道:“夫人怎么了?怎不见吃菜。”
魏氏这才回过神来,笑道:“齐侍郎的续弦夫人,与我有些交情。曾是我娘家的邻居,不知为何,今日这么大的宴会,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话音刚落,坐在魏氏侧首的一名夫人忽地对魏氏道:“齐夫人生病了。方才我和姐姐来时,便想着先去拜访齐夫人。怎知院里婢女说,齐夫人近些时日病着,不宜见客。”
魏氏闻言一愣,诧异道:“她病了?”
那位夫人点头,道:“嗯,我问是什么病,那婢女也没明说,只是瞧着那婢女神色,像是有些严重。”
魏氏听罢,对那位夫人道:“多谢告知。”
说罢,魏氏转头对蒋星重道:“我去瞧瞧我那妹子,她娘家人惦记着呢。”
蒋星重点头应下,魏氏即刻便起身唤过身边婢女,匆匆离去。
蒋星重看着魏氏的背影,忽觉魏氏的话有些奇怪。
魏氏说娘家人惦记着,那便证明齐夫人的娘家人很关心她,这次是特意托了魏氏来瞧瞧。
可再看魏氏方才的反应,她似乎根本不知道齐夫人生病的事。娘家人分明关心,却不知自己女儿生病,这就很奇怪。
而且,他们为什么托了魏氏来看?今日齐家给老夫人贺寿,竟是不请续弦夫人的娘家人吗?
怪!着实怪!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
一旁方才同魏氏说话的那位夫人,忽地对身边人道:“说来也是奇怪,这齐大人的夫人怎么又病了?”
蒋星重闻言,投去了目光。
另一位夫人亦接话道:“是呀,着实奇怪。前头两位夫人,也都是这般莫名其妙的生病,等再次有消息时,便已是齐大人要娶续弦的请帖。”
又有一位夫人,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如今这位夫人,已是齐大人的第三位续弦夫人了吧?”
几位夫人都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是第三位了,可如今这位又病了,这齐大人莫不是个克妻的命格?”
“哎哟我的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管天管地,咱还能管得了别人门里头的事儿呢?咱只管吃好喝好,就是了。”
几位夫人附和着,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
蒋星重的神色却逐渐凝重起来,虽然她莫名其妙地重生了一回,但不妨碍她对迷信嗤之以鼻。什么克妻的命格,她全不信这等说辞。
这齐夫人的事,本就透着古怪,如今又涉及前头还有两位夫人。这“齐夫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古怪,她可得探究个清楚明白。
念及此,蒋星重放下筷子,看向一旁的兔葵,示意她附耳过来。
兔葵意会低头,蒋星重在她耳边道:“我有事要离开会儿,你和燕麦去马车里等我。”
兔葵闻言一愣,不及多问,蒋星重已经起身离开。碍于宴会上人多,兔葵也不敢大声喊,只急得拧手指,忙拉了燕麦跟了出去。
待二人出来后,却发现他们姑娘已没了人影,全不知去了哪个方向。兔葵无奈叹气,自从姑娘开始习武,就好像变得不再需要他们,做什么都独自一人,连去穆尚宫府上学规矩都不带着他们。
兔葵神色间有些失落,只好告知燕麦蒋星重的吩咐,二人一道恹恹地出府去找马车。
蒋星重离开堂厅后,向人打听了魏氏的去向,便照着指路跟了上去。
怎知没走多久,却见魏氏走在回廊下,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蒋星重面露不解,怎么回来了?
蒋星重迎上前去,佯装偶遇,道:“欸,高夫人?你不是去看齐夫人了吗?怎么在这儿?”
借着廊灯,魏氏看清蒋星重的面容,在她面前站定,叹道:“没见到。”
“没见到?”蒋星重诧异反问,跟着问道:“她病得很严重吗?”
魏氏蹙眉,摇头道:“我方才想去瞧瞧她,可刚到院门外,便被婢女拦了下来。我便说,既病了,更该叫我进去瞧瞧,是个什么病症,大家伙也好一块想想法子。”
魏氏明显眼眶泛红,叹道:“可他们不叫我进去,说是我那妹子病得严重,没力气见客。我说那我便只瞧一眼就走,可人家连这也不同意。”
魏氏眉宇间明显有了愠色,斥道:“我那妹子是嫁了他们家,又不是卖给了他们家,何至于将人把持得这般紧?”
蒋星重闻言,忙四下一扫,复又上前一步贴近魏氏,提醒道:“夫人,慎言。”
经蒋星重一提醒,魏氏这才意识到自己怒极失言,忙敛了神色,向蒋星重道一声谢。
蒋星重低声问道:“听夫人这话,齐家已是很久不让娘家人来看齐夫人了?”
魏氏叹了一声,向蒋星重道:“我那妹子没比你大几岁,是他们姐妹几个里最好的,和我感情最好的,其实是他们家的大姐,年纪同我相仿。这妹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便是个美人胚子,生的是一副闭月羞花之貌。是她家姐儿几个里,生得最美的。”
魏氏接着道:“只可惜家世寒微,父母兄弟就经营着一个小小的茶铺,过着不富裕却又安稳的生活。前两年,齐家忽然派人上门说亲,说是看上了我那小妹子,要娶回去做个续弦夫人。当时他们那叫一个高兴,以为自己家得了个贵婿。”
蒋星重闻言蹙眉道:“齐大非偶,以齐海毅这般身份,却求娶庶人家的姑娘,本就不合常理。”
“哎……当时他们也那般想的。”魏氏重叹一声,道:“可是齐家派来的媒人却说,齐大人身份虽高,却已是要娶第三任续弦,好多大户人家都不愿将女儿嫁于他。他如今娶妻,已不再在乎对方家室,只求能娶到一位贤惠温柔的夫人,共度余生就好。”
蒋星重闻言了然,接过话,道:“原是如此,确实是个叫人信服的理由。后来呢?”
魏氏冷嗤一声,道:“后来?自回门之后,我那小妹便好似彻底消失在了世上,家人见不到她,也不见她回家。更收不到任何她的书信,送给她的书信,也尽皆石沉大海。唯一的联系,便是每个月齐府的人,会以我那小妹的名义送来些银钱布匹。若问起小妹如何,只说过得很好,便再也问不出多余的话。齐府逢年过节的宴会,也绝不会请我那小妹的娘家人。”
“可我那小妹家里,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辈,老两口一直惦记着自己姑娘。可怎么也打听不到。这次听说我接了齐家的帖子,便求来了我家,求我探望一下他们女儿,告知他们近况。”
蒋星重闻言蹙眉,这绝对不正常。若说是看不起齐夫人娘家寒微,那也不至于不叫人家母女相见。更何况,若是齐海毅同夫人感情好的话,怎么会不允许自己妻子去见父母?
再不济,将二老请来府里,让人家一家人见见。更过分的是,逢年过节都不往来,怎么都不正常。
倒像是……要断绝齐夫人和外头的一切联系,是怕她说出去什么吗?她必得查个一清二楚。
念及此,蒋星重看向魏氏,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我有法子见到齐夫人,高夫人,您信我吗?”
第046章
魏氏闻言, 诧异看向蒋星重,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叹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 能有什么法子?”
蒋星重自是无法将自己见不得人的法子告知, 只道:“左右夫人您也见不到齐夫人, 若不然就叫我试试。成了皆大欢喜,若不成不过还是如现在这般。”
魏氏再复看向蒋星重, 思量片刻后,对蒋星重道:“好,那就死马当活马医。”
蒋星重冲魏氏一笑, 道:“夫人, 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魏氏想了一瞬,随即忙从袖中取出一个有些旧的钱袋子来,里头看起来是装着一些碎银子。
魏氏将这个钱袋子递给蒋星重,道:“这是我那妹子的爹娘, 托我带给她的。这钱袋子是二老的老物件了,连我都见过很多回,我那妹子定然认得。”
蒋星重伸手接过,在袖中装好, 随后向魏氏问道:“夫人方才去拜访齐夫人时,可有记住院门口有多少看守?”
魏氏回忆了下,对蒋星重道:“三个小厮,两个年长的婢女嬷嬷。瞧着都是健壮之人。”
蒋星重点点头, 跟着道:“我需要夫人, 想法子帮我拖住门口看守的五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夫人可能做到?”
魏氏闻言咬唇, 拧眉想了片刻,随即对蒋星重道:“我尽力试试。”
蒋星重点头应下,对魏氏道:“夫人且再去便是,我会远远跟着,伺机而动。若实在没法子得走的话,夫人先走便是,我们在堂厅会合。”
魏氏点头应下,她的神色间尚有一丝疑虑,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念及此,魏氏深深望了蒋星重一眼,随即转身,再次往齐夫人院中而去。
待魏氏走出一段距离,蒋星重方才跟上,始终叫她保持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
天色已晚,齐府中时明时暗,好在不太影响视线。待蒋星重走至一处小巷口时,忽听前头传来魏氏同人争辩的声音:“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既然我妹子病了,又不是什么疫症,怎就不能叫人探望,你们着实是过分了些。”
蒋星重探着身子往前看去,正见魏氏口中所说的那五人,此刻正都围着她讲道理。
而他们身后是一扇紧闭的院门,蒋星重看向高高的院墙,想来里头齐夫人便在里头。
念及此,蒋星重绕至院子旁,四下仔细观察片刻,见此处无人,她掀起马面裙左右两扇裙门,直接左右别在腰间。跟着两臂转圈一甩,便将立领大襟长衫的广袖缠在了双臂上,又将宽大的衣摆往马面裙的裙腰里一掖,整个人霎时利落起来。
她看着前头高高的院墙,后退好几步,直到在巷中退得不能再退,方才作罢。随即蒋星重弓步借力,用尽全身力气朝那院墙冲去,到院墙下头,她顺势一跳,双手便死死攀住了墙体边缘。
这段时日习武的好处,在此刻尽显淋漓,四肢有劲,动作利索。她双手攀墙,两脚登墙,三下五除二便爬上墙头。
蒋星重未在墙头上做任何停留,身子一旋便翻进了院中,稳稳落地。
蒋星重未急起身,而是原地不动,先四下观察了下情况。
她并未听到多余的声音,只隐隐听到一名女子隐忍啜泣的声音,似是在方才看到的院门附近。
蒋星重落地之处正好是贴墙的小花园,她顺势捡了一根粗细趁手的木棍做武器。随即便小心朝那啜泣传来之声传来之处挪去。
外头虽有人把守,但院中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人,蒋星重一路小心着贴墙行动,借植物掩盖身形,全程都较为顺利。
院子不大,蒋星重很快就看到依墙而建的回廊,她没有上回廊,而是继续在花园里,贴着回廊角落走。
拐过一个弯,蒋星重便看到了回廊尽头的有三个人。她忙屏气凝神。
夜色下,她看到一个人坐在廊椅上,另外两个人看发髻也是女子,只是身材较为健壮,同外头那俩嬷嬷似的。
隐忍的啜泣之声,正是那坐在廊椅上的女子所发出。此处还可听见外头魏氏同人争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