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御花园今夜陛下都没叫点灯, 就陛下身边那盏宫灯亮着, 光都在他们二人身上,想瞧不见都难。陛下都躺入姑娘怀里了, 这大喜之日还能远去哪里?
谢祯听罢微一挑眉,虽未置一词,但唇边笑意更浓。
恩禄等人看着谢祯这般神色, 便知陛下此刻心情极好。恩禄 等人唇边不禁也出现笑意。
恩禄深感欣慰, 如今国库有了银子,晋商这等叛国逆贼也尽皆拿下,陛下婚事也有了着落,眼看这好事是一件跟着一件, 想不为陛下感到都难。
恩禄就这般笑了片刻,可笑着笑着,他笑意忽然僵在面上,猛然看向谢祯, 眸中出现惊惧之色,似是想起什么。
有桩事,他心里一直存着疑影,但是没有证据, 不敢乱说。但现在眼看着陛下又重启宦官, 这桩事,他或许该告诉陛下, 好叫陛下心里有个数。
恩禄这般想着,不由抿起了唇。
回养心殿的这一路上,恩禄神色都有些凝重。
直到回到养心殿,恩禄跟着谢祯进了寝殿,谢祯对恩禄道:“命人送水梳洗吧。”
恩禄却没有动,而是屏退了殿中准备服侍谢祯就寝的太监女官。
谢祯觉察到不对,转头看向恩禄,面露疑色。
待所有人都退去,谢祯看向恩禄,问道:“可是有事?”
恩禄闻言,跪在了谢祯面前。
谢祯神色间疑色更浓,不解地看着恩禄,等他接下来的话。
恩禄向谢祯行礼,这才开口道:“陛下,有桩事,因着没有确凿的证据,臣一直压在心里没有跟您说,但是瞧着现在的局势,臣觉着这桩事,或许应该告诉您。”
谢祯闻言,在榻边坐下,对恩禄道:“何事?你说便是。”
恩禄蹙眉道:“回禀陛下,陛下登基之初,铲除九千岁及其余孽之时,臣曾参与几桩逮捕。当时那些宦官被关押之时,臣几番听他们私下提起一桩事。”
恩禄抬眼看向谢祯,眸色间隐有疑虑,他沉吟片刻,似是下定决心,对谢祯道:“先帝驾崩有疑。”
话音落的同时,谢祯唰一下从榻边站了起来,神色震惊。
谢祯的手陡然攥紧,他似是强自镇定下来,忙道:“你起来细说。”
恩禄领命起身,接着道:“当时被关押宦官中流传着一个传闻,说是有人见不得先帝重用宦官,所以暗害先帝,选择扶持您这样一位痛恨宦官的王爷登基,连带着他们也遭了殃。”
谢祯盯着恩禄,神色俨然已经惊诧。
恩禄苦着一张脸,继续道:“陛下,此事没有证据,只是传闻。可说来也是奇怪,先帝一直龙体康健,怎么落了次水,身子骨忽然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呢?”
谢祯顺着恩禄的话静思,皇兄从前身子确实一直很好。缠绵病榻,就是从落水之后开始。仅仅只是落一次水,身体何至于越来越差,乃至驾崩?
如若皇兄驾崩有疑,或许连落水一事,都有疑。
恩禄摇头叹道:“臣本不欲让此等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的传闻传到陛下耳中。可臣实在是担心,若先帝驾崩当真有疑,起因是重用宦官。那么陛下如今又重启宦官,臣实在是怕陛下也……”
恩禄忽地停下不言,行礼道:“臣只愿陛下龙体安康。既有疑,便当防啊。”
谢祯静静听着恩禄的话,缓缓扶膝重新坐回了龙榻上。他眼睛盯着地面,眉心微皱,似是在想着什么。
如若皇兄驾崩有疑,那么便是有人厌恨皇兄重用宦官。所以害死皇兄,扶持了他这么一位痛恨宦官的王爷登基。
如若皇兄是因重用宦官而亡,那么最厌恶宦官当政,最厌恶皇兄重用宦官的,便是文官集团。
南直隶……谢祯脑中莫名便冒出这三个字。
兹事体大,谢祯不敢枉做决断,对恩禄道:“且容朕,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恩禄行礼应下,对谢祯道:“臣这边唤人服侍陛下休息。”
谢祯敷衍着点点头,恩禄便退下去唤人。
谢祯静静想了许久,待恩禄等人再次进来,谢祯向恩禄问道:“朕记得,暂代吏部尚书一职的许直,出身南直隶,是江苏南通人?”
恩禄行礼道:“回禀陛下,正是。”
谢祯点点头,对恩禄道:“明日早朝后,宣他来养心殿。”
恩禄应下,待明日同许直细细问过之后再说,谢祯暂不再多想,先行熟悉休息。
第二日一早,谢祯照例去上早朝。
而蒋星重也起了个大早,昨夜宫里已给她送来京营提督太监的品级服饰,蒋星重换上之后,找了个熟悉宫中道路的小太监,准备去京营瞧瞧,毕竟勇卫营需要她亲自督导。
怎料蒋星重刚同小太监走出东厂,却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天尚未大亮,朦胧晨光中,蒋星重细瞧那人片刻,忽地喜道:“欸!李正心。”
李正心闻言亦笑,向蒋星重行礼,道:“见过蒋提督。”
蒋星重已开心迎了上去,笑道:“你如今可是司礼监提督太监,品级可比我高,给我行什么礼?”
李正心笑着道:“我能有今日,全仰仗提督看重举荐。”
蒋星重忙摆手道:“你可别跟我弄说这些酸酸的话,我不爱听。也别提督提督的叫了,唤我阿满便是。对了,你今儿怎么想起回东厂瞧瞧了?”
李正心格外欣赏蒋星重这般性子,便也不再拘泥,回道:“一来是想来当面向你道谢。二来想着你刚领了京营提督一职,今早应当要去京营瞧瞧,我也刚好要去京营熟悉一下净军忠勇营,便过来等你,同你一道去。”
蒋星重闻言大喜,问道:“你认路吗?”
李正心点头,“认。”
蒋星重对身边的小太监摆摆手道:“那你去忙你的吧,不必给我带路了,我同李正心一道过去。”
小太监行礼离去,蒋星重同李正心一道走上去京营的路。
路上,蒋星重向李正心问道:“晋商的案子是你查出来的?”
李正心点头道:“正是。其实一个月前就带了消息回来,但是受了点伤,养了一个月。正好昨日陛下颁布了圣旨,便想着今日来见你。”
蒋星重了然,“原是如此。”
蒋星重向李正心问道:“受的伤严重吗?”
李正心看向身侧的蒋星重,笑着道:“也还好,并没有多严重,养养也就好了。”
蒋星重道:“那就好……如今司礼监是你的了,你努力便是。我这些日子瞧着,那群文官极是难缠,政令上司礼监本就牵制内阁,你可得多加小心。”
李正心点头道:“我会小心行事的。”
李正心转头看向蒋星重,见她神色不似往日自在,不由问道:“你怎么了?瞧着像是有心事。”
蒋星重闻言愣了愣,跟着笑道:“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李正心失笑,道:“你往日眸中神采奕奕,可今日眼神偶有飘忽,可不就是有心事吗?”
蒋星重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尖,是她太不会藏心思,还是李正心心思格外敏锐?
李正心不由问道:“不如说来听听,看看我能否开解提督一二。”
蒋星重想了想,她现在确实有点迷茫,而李正心又是前世很能耐的人,许是能帮她出出主意呢。
可她不能说实话。念及此,蒋星重对李正心道:“是这样,我有个远房表妹,这几日遇到一桩事,我替她愁呢。”
“哦?”李正心好奇道:“什么事?”
蒋星重道:“她本是有个有婚约的未婚夫,但是近些时日,又有一位同她理想一致,更懂她明白她的男子出现。她这心里,有些迷茫。”
李正心闻言,不由道:“既是已有婚约,自当是以婚约为主。”
蒋星重听着这话,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蹙眉道:“也是……可是,她这婚约有些不大一样。”
李正心不解道:“怎么不大一样?”
蒋星重不知该如何说,神色明显有点痛苦,对李正心道:“这个没法解释……”
蒋星重干脆不解释了,只道:“你就当这个婚约随时可以当作不存在便是了。”
李正心听着迷糊,不由问道:“那你表妹现在是不知道选哪个吗?”
蒋星重神色复又有些苦痛,还有些迷茫,她道:“也不是,就是她这个未婚夫,并无大错,她觉得该对人家负责。但是现在出现的这名男子,莫名便叫我表妹觉得有种人生出现失控的感觉,她有些害怕……”
“哦……”李正心听明白了,对蒋星重道:“恕我直言,提督,您这表妹,着实是有些憨傻。”
蒋星重闻言瞪大了眼睛,诧异看向李正心,说谁憨傻?她不服道:“此话怎讲?”
李正心闻言一笑,道:“她这明显是中意后头出现的那位男子,但爱人之心叫人惊惶失措,她怕是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不知是何感觉,所以感到人生有失控之感,想要拉回所谓的正道。至于你口中她那位婚约可有可无的未婚夫,只是她逃避自己心绪波动的借口罢了。”
蒋星重闻言一愣,逃避心绪波动的借口?
蒋星重下意识问道:“她为何要逃避?”
李正心回道:“这类人我从前未入宫时见过几个,大多家中同父母感情寡淡,亦或是经历过颠沛流离,惧怕不安之感。”
蒋星重静静地思考着,前后两世,她好像都未曾感受过昨夜面对言公子时的感觉,心慌意乱,失措不安。而她前世颠沛流离,如今又格外渴望安定。
李正心接着道:“既然你那表妹的未婚夫可有可无,就叫你表妹别犹豫了,大胆选自己喜欢的那个便是。”
蒋星重忽觉身子一麻,所以她是喜欢上言公子了吗?
李正心接着道:“你那表妹,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怎么就没考虑过自己想要哪个?”
蒋星重又一震,忽然从外界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心。
蒋星重迟疑片刻,向李正心问道:“可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重诺守信的人,若是背弃婚约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李正心闻言失笑,对蒋星重道:“那你不如问问她,她若是日后看到她中意的那名男子,同旁的女子成亲后,她是什么感受?”
第065章
话音落, 蒋星重脑海中立马出现言公子手牵旁人的情形,立时只觉心间酸涩,气愤难忍,恨不能冲上去再抽言公子一顿。
时至此时, 蒋星重不得不承认, 她确实是喜欢上了言公子。
蒋星重心间直骂自己不争气, 明明可以当战友,但她偏偏动了心。那现在沈大人怎么办?好端端的, 人家也没做错什么,明明前世都订了婚,她今生莫非要弃之不顾了吗?
哎, 她若是名男子就好了, 那就可以两个都要。既不用担心自己失信于人,背弃承诺,又可以得到自己喜欢的人。
可惜她不是男子,她也干不出一心二用的事来。
她若是现在去跟父亲说, 不要再安排沈大人相看,爹定会将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也不是怕爹骂,更不是不敢反抗阿爹,只是一想起和阿爹吵架的画面, 她就觉得烦,格外地烦。
说不准阿爹一怒,连穆尚宫府上都不叫她去了,又得把她关进祠堂, 那这可就得耽误她在东厂和京营的差事。
国事为大!
蒋星重思来想去, 做下决定。要不然等沈大人进京,就先按照阿爹的意思去见见, 等见着之后,自己故意做些叫沈大人不喜的事,叫沈大人主动罢掉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