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相视一眼,不情不愿地往外走,路过人堆时,众人脸上满是戏谑,一副看戏的模样,还推推搡搡,完全没个正形。
那两人来到了蒋星重面前,都比蒋星重高出大半个头,另一个稍微胖点的,一个人能顶蒋星重两个宽。
蒋星重两步走到张济身边,一把将他腰间雁翎刀抽了出来,随后抬刀指向那两个人,挑眉道:“你们两个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两人闻言瞪大了眼睛,随即笑开,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其中一人抽刀道:“还是一个个来吧,可别说我们欺负你。”
说着,那人便提刀朝蒋星重砍来。
蒋星重一看他的招式,不由蹙眉。认真讲,她都有些不敢相信,既然有当兵的人,出刀会这么慢,慢到她都觉得是不是这人为了羞辱她故意演的?
不仅出刀慢,而且招式里全是破绽。
待那人冲至近前,蒋星重连刀都没提,侧身一躲,刀便从眼前划下。蒋星重顺势伸手,一把扣住那人手腕,狠狠往前一拽,那人立时踉跄几步。趁他脚步踉跄之际,蒋星重像小孩子玩闹般伸脚,绊了那人一下,那人便摔了个狗吃屎。
跟着蒋星重随手抬刀,刀背便贴在了地上那人的脖颈处。
地上那人脖子一凉,跟着转头看向蒋星重,眼神瞧着可比刚才清澈多了。
人群中一时没了戏谑玩闹的声音,专心看向蒋星重。
蒋星重抬刀拍了下那人的肩,道:“起来,认真打。”说罢,蒋星重收刀。
那人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随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人重新拿好刀,神色明显比方才认真了几分,待他准备好,他大喝一声,再次提刀向蒋星重冲来。
出招动作还是很慢,招式还是一堆破绽。
蒋星重脸上这才露出深深的嫌弃,原来他刚才不是演的啊?原是他是真的就这么点水平。
蒋星重这次干脆连躲都没躲,直接抬刀硬接一招,接招的同时,抬脚踹向那人腰间软肋。又是就动了两下的功夫,那人已经疼得捂着腰吱哇乱叫了。
蒋星重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我还以为你瞧不起我,随便打打没放心上。没想到,原来你是真的差。”
话音落,众人看向蒋星重的神色有些不一样了,包括张济。这新来的提督,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没承想,还真有几分本事。
蒋星重看向另一个人,随后道:“要不还是你们两个人一起上吧。”
二人相视一眼,一同朝蒋星重提刀砍去。看着两人的招式,蒋星重瞬间觉得打架比武都没意思了。
蒋星重又是三下五除二放倒了两人,随后毫不留情地朝地上呸了一声,道:“以我之见,还是你们两个去学学绣花吧。”
说着,蒋星重看向众人,朗声道:“这两个人武艺太差,有没有能耐强点的,出来应战!”
话音落,队伍里一时半刻没了声音,蒋星重复又厉声道:“刚才不是嚣张得很吗?不是瞧不起宦官吗?怎么现在给你们机会却不要?难不成诸位,连宦官都不如?”
荒废多年的勇卫营,还真就不如。
等了半晌,见还是无人应战。蒋星重抬刀指向众人,道:“好!无人应战,我就默认你们认输,如若谁还敢对我的命令不从, 我也不会告状,只是会单纯地,打你们一顿。”
说罢,蒋星重再复朗声道:“列队!”
这次众人到时动得快了不少,很快就列好了队伍,各个站得也都笔直,不敢再叫嚣。
蒋星重见此,还算满意,但她知道,整顿勇卫营营务,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蒋星重转头看向张济,对他笑道:“张参将,你身为参将,乃勇卫营首领。对你,我便不能向对他们一般宽容。既为将,武在首。来,咱俩也过过招吧。”
第067章
张济猝不及防地对上蒋星重的双眸, 人明显愣了一瞬。
这一刻,他看着眼前样貌清秀,身形远比寻常男子瘦小的太监,心里莫名有些打怵。
他忽地就有些摸不清这小太监的深浅, 如若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 输给一个阉人, 那着实是有些太丢脸面。
念及此,张济朗声笑笑, 对蒋星重道:“方才是我等有眼无珠,竟不知提督有这等身手本事,着实叫我等大开眼界。”
蒋星重看着他这态度, 微微眯眼, 如此看来,这张济是不打算同她比武了?
前世真正将勇卫营领导起来的人是位姓孙的参将,绝不是眼前这叫张济的人。而且看他这圆滑的模样,根本不是个敞亮人, 这种人,若是得罪了,叫他记恨,多半会背地里玩阴的。
且此人将勇卫营领导成这般模样, 也没人说他什么,在她这位皇帝钦点的提督面前,依旧这般嚣张,显然是不怕她, 这种人, 背后多有靠山。
蒋星重不怕明箭,但暗箭不好防, 她并不想给如今的大业增加什么没必要的阻碍。
思及至此,蒋星重便放下了手中的刀,冲张济一笑,道:“既如此,想来参将对我领导勇卫营已没什么异议。”
张济点点头,笑着摊手道:“提督有什么要教导我等,畅所欲言便是,我等定然竭力配合。”
蒋星重目光从张济面上扫过,她明白,这勇卫营绝大多数将士,包括这张济在内,都是看不起宦官的,他们根本不可能真正配合她。
且先干正经事,其他的,容后再说。
蒋星重看向眼前诸位将士,朗声道:“列队,操练!”
蒋星重令下,众将士连忙展开队伍。许是太久没有操练的缘故,这队伍拉得稀稀拉拉,甚至好些人都忘记带兵器出来,匆忙回去取。
约莫又等了半炷香的工夫,勇卫营的将士们,方才将操练的队形列好。再随着蒋星重令下,众人方才操练起来。
蒋星重在将士当中巡逻,张济则跟在蒋星重身后,时刻注意着她的神色。
蒋星重也不理会张济,只专注自己要做的事。
将士们无论练得好与坏,蒋星重都不发话,也不指导,只仔细看过去。
凡遇到看起来还不错的将士,便对他说一个“你”字,然后便从他身边走过。
凡被点到的人,连礼都来不及行,蒋星重便已离去。这一下,弄得许多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勇卫营的将士操练了一个时辰,蒋星重也细致地观察了一个时辰,待巡查完所有将士的操练之后,蒋星重再次离开队伍,来到阵前,朗声道:“停!”
众将士停止操练,重新站好,时不时擦擦额上的汗水。
蒋星重指一下左侧的大片空地,朗声喊道:“方才所有被我点到的将士,全部出列,单独列阵。”
话音落,方才被她点到的将士连忙出列,全部在一旁重新列阵。等他们出来后,蒋星重便示意剩下的人填补空位。
约莫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新的方阵便已重新列好。
蒋星重挑出来的,约莫有一千人。她将这一千人,分别按照甲乙丙排列,总共排出甲乙丙丁戊,五个班,随后道:“尔等甲乙丙丁戊五个班,以后无论做什么,你们都按照这个顺序来排。”
众人有些不懂蒋星重要做什么,面上神色都有些迷茫。
蒋星重重新排完班之后,直接走向单独拉出来的那五个班,在他们面前缓缓踱步,朗声道:“我知道,你们瞧不起宦官。但是你们,个个都是英武青年,不该为这等狭隘的观念所束缚。前几日的卖国大案,想来诸位都有所耳闻。请问边境那些同晋商同流合污的将士,是宦官吗?”
众人立时面面相觑,蒋星重又继续道:“冒着生命危险,将这叛国大案揭露到陛下跟前的,反而是宦官李正心。他九死一生,方才从晋商手中逃脱,方才将这可怕的消息带回。请问他的爱国忠义之心,可因他是宦官而削弱半分?”
蒋星重看着众人,复又道:“自古英雄不问出身。无论是宦官、文官、还是武将,无论是何身份,其中都有贪生怕死的小人,亦有忠君爱国的义士!道德品行,心性能力,从不因其身份而变动。”
“你们瞧不上宦官,可今日,也是你们瞧不上的宦官,将你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请问我身为宦官,耽误我的武艺了吗?你们身为勇卫营将士,请问你们尽忠职守了吗?”
蒋星重说罢,目光从那一千多人面上扫过,见他们有些人已面带愧色,便接着道:“今日挑选你们出来,便是器重你们。当然,若你们谁不服我这个宦官的领导,便自请去旁边的队伍便是。我不拦着。”
方才蒋星重细细观察过,但凡她挑出来的人,要么是武艺比较出众,要么是态度比较认真。
在如今勇卫营这样的环境中,尚且还能保持武艺,且还有一颗认真对待的心,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毕竟这种环境,蒋星重明白,大家都吊儿郎当惯了,你若是认真,只会招来嘲笑和鄙夷。但他们能坚持,就还算本心尚在。
至于其他人,前世的勇卫营,听说也是经过了重新选拔人才,大换血。实在是也没必要留了,等将他们扔去随时会上战场的军营,自有人教导规训。
蒋星重等了半晌,见那一千多人没有一个人动,蒋星重便满意点头。随后转头看向张济,问道:“怎么这么久了,只见张参将,却不见勇卫营副参将?”
张济“哦”了一声,笑笑道:“您说孙德裕?他整日喝大酒,怕是还没醒吧?”
姓孙?蒋星重立时对这人上了心,但一听他整日喝大酒,还没醒,不由蹙眉,问道:“他人在何处?”
张济道:“我带您去找。”
蒋星重抬手制止,随后道:“你继续操练将士,指路给我,我自己去瞧瞧。”
张济闻言,只好指了指不远处一间单独的庑房,跟着道:“那就是孙副参将的住处。”
蒋星重点头,随后便大步朝那边走去。
蒋星重走后,张济看向蒋星重挑选出来的那些人,不由眼露嘲讽,都是些往日里不大合群,还有一些沉默寡言。张济不由阴阳怪气道:“了不得了,一个个得了蒋提督的看重,这日后眼瞧着是要飞黄腾达,眼里就要没有我这个参将喽。”
话音落,未被挑选的队列中,立时出现阵阵嘲讽笑声。而那五班的将士,有的不由撇嘴,有的眼露不耐,有些低下了头。
张济眼露阴狠之色,冷声道:“什么也不用干,就可以白拿军饷。大家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尔等是觉得没劲了吗?我可警告你们,最好不要太配合这位提督,他碰壁多了,自然就懒得来了,从前便是如此。咱们还能过安稳日子。这勇卫营谁要是不跟我一条心,就别怪我不客气。毕竟你们的提督,不能时时待在这里,他还要去东厂呢。”
被蒋星重挑选出来的众将士不由低眉,一时只觉被置于炭火之上,坐立难安。
张济横一眼众人,朗声道:“操练起来吧,咱们这位提督,还没走呢。”
张济看了眼蒋星重离去的方向,不由冷嗤一声。
他可是辽东前线上退下来的兵,将军营里是什么情况他一清二楚。
辽东的战事,为何久难推进,为何土特部能反复骚扰,就是不见彻底清缴。这里头的门道,他可太清楚了。
若是真将土特部打残了,军饷必然会缩减,辽东的将士们吃什么?用什么?那些当官的又贪什么?
所以这仗,就不能打完,就得一直打下去,以战养贪。从前九千岁在的时候,大家畏惧宦官权势,派去的宦官督军、监军还能起点作用。
可是如今,九千岁的势力被连根拔除,即便再派遣宦官监军又有什么用呢?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消极不配合,明里暗里排挤,给小鞋穿,久而久之,这谁受得了?
这些琐碎的折磨,即便是皇帝亲派的宦官又有什么法子?难不成去皇帝跟前嚼这种舌根?而且皇帝只看结果,事情办不好,那就是没本事。宦官又有什么办法?终究是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张济全然没将蒋星重放在眼里,不知是他,整个大昭,又有哪些文官、武将会将宦官当个玩意儿。面子上糊弄过去就得了。
蒋星重自是不知张济背后的这些盘算,她一路来到张济指路的庑房,一把将门推开。
门刚打开,一阵冲天的酒气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脚臭味,熏得蒋星重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扇了扇,跟着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叫屋里的味儿散去了些,这才走进屋内。
她转头一看,便见一名胡子拉碴,看起来三十多岁精瘦的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脑袋都掉出了榻边,身上还穿着盔甲,呼噜声震天。
姓孙?前世那个将勇卫营重新整顿起来的人?蒋星重记不清那人的名字,眼下颇有些怀疑是不是眼前这个人。
蒋星重走进屋内,拿起桌上的雁翎刀,来到塌边,握着刀鞘,用刀柄狠戳那人的肩,大声唤道:“喂!醒醒!孙德裕!醒醒!”
戳了孙德裕好半晌,他似乎才感觉到疼,蹙着眉睁开了眼睛,连人都没看清,随即便骂道:“别他妈打扰老子睡觉,给老子滚!”
蒋星重一声嗤笑,直接提刀,狠狠重打在孙德裕肚子上。
“唔——”孙德裕立时从榻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如铜铃,那一瞬间,他险些将昨夜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蒋星重这才收刀,嗤笑着挑眉道:“孙德裕,在下京营提督,起来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