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初一,才刚刚卯时,山脚下已有不少陆续上山,准备去上香的善信。
蒋星重扫一眼山道上的行人,看向不远处蜿蜒的小河,转头对贴身小厮吩咐道:“瑞霖,你现在便带人去灌好水囊和溅筒,动作麻利些,装好我们便上山。”
瑞霖即刻带着几名小厮去往河边。
蒋星重再复看向白云山,远远可见道清观黛青的屋顶,隐匿在清晨的白雾中。
前世道清观失火一事她记得格外清楚。
道清观旁本有一条小溪,但因这些年气候变化着实厉害,那条小溪于数年前干涸。
二月初一巳时,道清观失火,救火不及,火势愈大,再兼初一上香人数众多,观中道士与善信,共死伤四十余人,着实骇人。
蒋星重不知道清观失火的原因,但这次她早有准备,观中想来有日常备下的水缸,再加上她带去的人和水,稍有不对便及时灭火,希望能避免这场惨剧的发生。
若是此番能做到,她不仅可以获取言公子的信任,还能救下四十余条性命。
不多时,瑞霖带着十名小厮一道回来,道:“姑娘,水已备好。”
蒋星重冲他点头,拉转马头,道:“我们上白云观。”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蒋星重带着一行人抵达道清观外,带着人离开山道,让出路来,站进旁边的树林里。
道清观靠山而建,三进大院,气势恢宏,今日初一,出入道清观的善信者众多,晨雾并香火缭绕其上,烟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若有若无的紫色。
蒋星重吩咐道:“我若令下,带好溅筒与水囊,随时跟我进去。”
众小厮不解地看看彼此,皆面露不解。
蒋星重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道清观中,却没注意到,道清观旁的围墙外,正有两名腰胯绣春刀的青年,探头盯着她。
两名青年相视一眼,其中一名便转身离开,从道清观侧门绕了进去。
道清观往常不让善信进去,供以常驻道士居住的后院中,此刻站着七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院里足足停了七八辆拉满水桶的车。
所有锦衣卫皆身着常服,而为首的那位,正是常随谢祯外出的锦衣卫从四品镇抚使,傅清辉。
那名从后门进去的青年,上前行礼道:“启禀镇抚使,蒋姑娘已至,带了十个人,备了溅筒与水囊,此刻正在观外树林里候着。”
傅清辉冲他一点头,吩咐道:“盯紧了,莫叫她接近道清观。”
那青年行礼退下,傅清辉对院中众人吩咐道:“即刻去道清观巡逻,发生任何异常之人,即刻拿下,谨防有人纵火。”
众锦衣卫应下,即刻散去,去观中巡查。
蒋星重在观外静静地等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太阳的高度,随着时间接近巳时,蒋星重的心便跳得越快,盯着道清观的神色愈发锐利。
而道清观后院的傅清辉,此刻眼睛也一刻不离地盯着院中日晷,待指针阴影落在巳时的那一刻时,傅清辉收回目光,看向前院。
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傅清辉左侧小院的杂房中,忽地传出一声惊呼:“快灭火!快快快!”
傅清辉闻言大惊,大步朝左侧小院的杂房中跑去。
来到门口,傅清辉正见其中有几名道士,正在手忙脚乱地扑火。
傅清辉定神一看,这才发现这是灌灯之处,灯油被打翻,火苗引燃了整张桌子。
几名道士慌乱间,又碰翻了一坛子灯油,眼看着坛子要落在火堆处,傅清辉神色一凛,即刻冲上前,一脚将那即将落地的油坛踹飞出去,远离火势。
见危机暂除,傅清辉忙对几名小道士道:“院中有水桶,赶快出去搬水救火。”
几名道士闻言,似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冲出房间去喊人救火,傅清辉紧随其后。
水备得足,再兼火势尚小,很快,左侧院中的火便被扑灭。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提着水桶感叹。
傅清辉的目光从身边的道士面上扫过,亮出自己怀中锦衣卫的腰牌,随后抬手指出几个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随我出来。”
这四人,正是方才起火,他闯进来时,在房中的四名道士。
四名道士不解,但眼前的人是锦衣卫,何敢质疑,茫然地跟着傅清辉出去。
傅清辉唤回两名锦衣卫,吩咐道:“将这四个人带回诏狱,晚些时候我亲自审理。”
两名锦衣卫行礼应下,带着四名道士离去。
傅清辉则将腰间的绣春刀卸下,交给身边的人,随后从侧门出去,朝道清观旁一直盯着蒋星重的那两名锦衣卫走去。
第010章
听到傅清辉的脚步声,两名在墙后盯着蒋星重的锦衣卫转身,行礼道:“傅镇抚使。”
傅清辉点了下头,锐利的眼眸扫了一眼蒋星重所在的方向,问道:“如何?”
其中一名锦衣卫行礼道:“回禀大人,蒋姑娘共带十人,于山脚下灌水,携水上山,之后便一直在道旁树林中静候,未曾靠近道清观半步。”
傅清辉闻言,眉心微皱,眼露困惑。
他静思片刻,随后道:“你二人回去吧。”
说罢,傅清辉朝外走去,自那晚蒋姑娘同陛下在巷中密谈后,陛下便吩咐盯紧道清观,莫给人纵火的机会。所以自前日晚上,他便已派人里外清查道清观一干人等,于此同时,严防死守。
这两日,蒋姑娘并未动任何手脚,今日也并未靠近道清观。但毕竟他们知晓的晚,焉知今日导致失火的那四名道士,其中是否有她提前买通之人。
蒋姑娘到底有无参与道清观失火一事,需得他回去查问那四名道士后,方可定论。
眼下,先按陛下吩咐,道清观失火事了后,去会会这位蒋姑娘。
走到道清观大门处,傅清辉眼睛一扫,便看见了道旁树林里的蒋星重,随后朝她走去。
蒋星重已屏气凝神等了好半晌,结果失火的消息没传来,反而见傅清辉忽然出现在视线中,并朝她走来。
蒋星重唇边出现笑意,心下不由好奇,莫非言公子也来了?
傅清辉来到蒋星重面前,朝她拱手一行礼,道:“见过蒋姑娘。”
蒋星重冲他一笑,道:“不必多礼,你家公子来了吗?”
傅清辉笑笑道:“公子今日在宫中当差,不便前来,便派我带了足数的水上山。”
蒋星重闻言松了口气,对傅清辉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我所带用具不足以救火,还是你家公子想的周道。”
嘴上说着话,蒋星重心里越发的开心。
这两日言公子对她那般态度,她还以为今日这火得自己一个人救。但万没想到,言公子竟是想的这般周全,即便不信她的话,却也会做两手准备,以防万一。
果然是个思虑周全的人,靠谱!
念及此,蒋星重向傅清辉问道:“你带了多少人来?我带了十个,不知等下救火人手够不够?”
傅清辉看着蒋星重真挚询问的神色,冲她一笑,道:“姑娘放心,今晨一来,我等便候在观中,以防不测。方才后院左侧灌灯存放灯油的房间失火,我等已及时灭火。眼下火情已除,姑娘大可安心离去。”
“啊?”蒋星重闻言一愣,“解决了?”
傅清辉不作任何反应,只含笑望着蒋星重,叫人琢磨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蒋星重只觉脑袋有些发蒙,好半晌,才问道:“你……确定?”
傅清辉点头,“确定。”
蒋星重长长吁了口气,难怪巳时都过了两刻钟,道清观内还是安安静静,无事发生,她还以为还得再等一会呢。
但毕竟前世伤亡惨重,蒋星重也不敢掉以轻心,对傅清辉道:“此番劳烦你家公子,你也辛苦了。”
说着,蒋星重从腰间钱袋子里取出一两银子,扔给傅清辉,傅清辉下意识接住。
跟着便见蒋星重挑眉道:“这事办的漂亮,替你家公子赏你的。”
话音落,傅清辉面上本得体的笑意立时垮了下来,眉宇间似密布了一层乌云,他捏着那两银子的指尖已有些泛白,直勾勾的盯着蒋星重。
他堂堂从四品锦衣卫镇抚使,今日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当成卖身为奴的小厮给赏了一两银子?
手里的银子着实烫手,傅清辉攥紧了手,抿紧了唇。
蒋星重见他盯着自己不放,还攥紧了手里的银子,很在乎的模样。心下不由好奇,莫非没什么人赏过他,他才这么在乎自己这点赏赐?
念及此,蒋星重对他道:“怎么了?你家公子没赏过你?言公子瞧着不像苛待下人之人。”
傅清辉闻言面色一白。
蒋星重再复从腰间取出一两银子,给他扔过去,宽慰道:“再赏你一两,不必太感动。”
傅清辉嘴角抽了抽,强忍着不爽快,语气干涩道:“谢……谢谢。”
傅清辉再次看向蒋星重,问道:“姑娘还不回去吗?”
蒋星重对他道:“我等巳时过了再走吧,还有两刻钟。”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等巳时过了,那便证明危机确实已经解除。
傅清辉行礼道:“那姑娘自便,我得回去跟公子复命。”
说罢,傅清辉头也不回的离去。
绕回道清观墙侧,傅清辉冷着脸对那两名锦衣卫吩咐道:“盯着她回府后,再来找我复命。”
两名锦衣卫应下,傅清辉黑着脸将手里的二两银子,分给眼前二人,道:“赏你们。”
说罢,傅清辉不顾二人怪异的神色,大步离去。
蒋星重依旧等在道清观门口,两刻钟后,见已到午时,蒋星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蒋星重唇边出现笑意,前世道清观失火伤亡惨重,见到傅清辉前,她心里也在犯嘀咕,不知自己今日究竟能不能挽救这场灾难,但万没想到,她选中的人竟如此靠谱,她连道清观的门都没进。
时至此时,蒋星重对言公子的能力,已是彻彻底底的放下心来,甚至生出他若无野心,她也努把力策反一下的念头。
蒋星重心满意足,格外愉快,她大大的撑了个懒腰,便翻身上马,对瑞霖道:“把带来的水都倒了,轻装简行,回府吧。”
说罢,蒋星重松开缰绳,骑着马优哉游哉的往山下走去。负责盯着她的那两名锦衣卫,自是藏匿身形,跟了上去。
直到她走出去很远后,傅清辉方才带着同行的锦衣卫,从道清观中出来,自白云山另一条路往城中而去。待一回北镇抚司,他即刻便去审理那四名道士,且看看是不是提前受了蒋姑娘的指使。
锦衣卫何等手段,不出半个时辰,傅清辉便已审问的清晰明白,进宫复命。
傅清辉抵达养心殿,门口值守的内侍却告知傅清辉,谢祯尚未下朝。
傅清辉闻言点点头,只道:“我在殿外等会便是。”内臣行礼点头,亦退去一旁。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谢祯方才回来,他身着明黄色圆领金龙补服,头戴翼善冠,步子很快,广袖随风而动,但目视前方,毫不失威严。他身后还跟着户部尚书等一众官员。
傅清辉抬头看了看太阳,午时即将过去,陛下此时方才下朝,这会又带着户部尚书等人前来养心殿,想来是要商议光禄寺卿与少卿两个空下来职位。
待谢祯行至养心殿外,傅清辉上前,先行行礼,待谢祯免礼后,他方才道:“启禀陛下,道清观一事已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