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辉再次行礼,领旨而去。
皇帝已有五日没有上朝,养心殿里传出的消息,都是皇帝未见好转,仍旧卧榻。
蒋星重在东厂焦急得不得了,她本想着抓紧找言公子问问皇帝的情况,可转念又想到言公子是景宁帝身边的红人,皇帝重病,他怕是根本走不开。
而且现在就算是找言公子也没有用,她去问言公子,皇帝的病就能好了不成?还不如老老实实等着,别添乱的好。
蒋星重心头也是无奈得紧,前世根本没有景宁帝大病这件事。怎么到了,大昭处处变好了,景宁帝反而病了?莫不是他这个皇帝就这么倒霉,根本没有坐稳江山的命?
皇帝重病,无法理会朝政,兼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王希音,最近常不在东厂,整个东厂,莫名也是陷入一片叫人深觉压抑的萧条中。
蒋星重纵然心里焦急,但自己的事还是没落下。无论是操练京营,还是和孔瑞一起在东厂整理官员档案,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就这般又过了几日,景宁帝还是没有上朝,养心殿里传出的消息也不大好。
这日上午,蒋星重正准备去京营,常去打探宫中消息的东厂小太监却忽地跑了进来,匆忙对蒋星重和孔瑞道:“二位公公,不大妙,养心殿里传出消息,说陛下病重怒极,怒斥太医,痛骂废物,拒绝看诊,人就又晕了过去。”
第089章
蒋星重闻言大惊, 诧异道:“怎会如此?”
景宁帝如此年轻,怎么会忽然就病得这么重了?莫非当真是常启操劳的缘故?可既然生了病,好好医治便是,他为何又要讳疾忌医?景宁帝不是为了大昭殚精竭虑吗?如今病重, 他更该心焦, 更该好好医治, 争取早日好起来,继续专心朝政。
蒋星重完全理解不了景宁帝的所作所为, 眉心拧得极紧,向那小太监问道:“陛下为何拒绝太医看诊?”
那小太监回道:“说是自头回晕厥之后,病情便不见好, 太医们束手无策, 陛下这才动了大怒。”
蒋星重听罢,紧锁的眉心未见片刻舒展,不由重叹一声。大多数事,她和言公子都能帮到景宁帝, 唯独这生病,却是也完全没有法子的。
这可如何是好?
念及如今大昭堪堪见好的局面,蒋星重心间当真是焦虑得不得了,仿佛重病不起的人是她一般。
孔瑞见她神色苍白, 也知她此刻格外心焦,便宽慰道:“陛下病重,非人力所能左右,你莫要太过焦心。如今厂公要常去司礼监, 同李正心、恩禄等人主持朝务。你我便好生帮陛下经营东厂, 确保陛下生病期间,朝中不要出现动荡。”
蒋星重看向那打探消息的小太监, 吩咐道:“密切关注养心殿的动向,任何消息,都及时来报。”
诚如孔瑞所言,景宁帝病重,却是非人力所能左右。蒋星重还能如何,只好安定心神。她看向孔瑞,冲他点了点头,随后长叹一声。
小太监行礼领命,再次出了东厂。
如今这等情形下,蒋星重和孔瑞不得不抽派东厂人手,严密监察朝中百官,以免有人趁此生事。
接下来的时日,蒋星重密切关注着养心殿的情况。
景宁帝第二次晕厥,昏迷了三日,比上次还久。这三日间,听闻景宁帝只能吞咽一些恩禄公公喂下的米汤,太医院众太医,几乎没有离开过养心殿。
但是听打探消息的小太监说,太医们虽然都守在养心殿,但是根本无法进寝殿为谢祯诊治。
听闻谢祯昏迷前下令,太医都是废物,敢踏进养心殿,就诛他们九族。陛下一直未醒,太医们畏惧陛下旨意,不敢入殿。而锦衣卫指挥使,守在养心殿外,也不叫任何官员进殿侍疾。
这三日间,痛骂傅指挥使不止变通的留言传得到处都是,自是也进了蒋星重耳中。
蒋星重听罢后也气得慌,确实不知变通。景宁帝既病,自然是要以皇帝的身体为先,这傅指挥使,怎就如此蠢笨,空守着皇帝的旨意有什么用,岂非耽误皇帝病情?孰轻孰重都分不清楚吗?
景宁帝昏迷了三日,再次醒来,是在三日后的傍晚。本以为皇帝醒了就是好事,应当会好好医治。
只是万没想到,刚收到皇帝醒来的消息不足半个时辰,蒋星重却又收到一个令她近乎绝望的消息。
据说景宁帝醒后,竟已开始胡言乱语。
他说寝殿中一直有好多人在说话,寝殿有刺客,整个人惊恐不已,传了傅指挥使进殿去便令他带人抓刺客。
可寝殿里,分明只有恩禄和两名小太监在伺候他,并无其他任何人。傅指挥使自然是没有在养心殿寝殿中找到任何所谓的刺客。
景宁帝哪里肯依,直骂傅指挥使和刺客串通一气,险些将傅指挥使下了大狱。最后还是恩禄反复劝说,并且寻了个由头将傅指挥使责骂一顿赶了出去,景宁帝方才放过傅指挥使。
但即便如此,景宁帝还是直说殿中有人,说话声响他听得一清二楚。景宁帝惊惧惶恐,不敢继续待在寝殿,便换去了书房休息。可到了书房,他仍旧说那些人跟了上来,又藏在了书房里。他唤人到处翻找,闹得养心殿人仰马翻。
景宁帝就这般闹到深夜,直到筋疲力尽,方才沉沉睡去。
景宁帝闹了一日,蒋星重等东厂人众便焦心了一日。即便养心殿那边想尽办法掩盖消息,但关于景宁帝病情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百官当中传开。
蒋星重等东厂一众人等,也在想法子尽可能控制消息的传播。蒋星重一筹莫展,实在不知景宁帝为何忽然会变成这样。
如果景宁帝当真出事,他尚未成亲,没有皇嗣,后续不知建安党人会扶持何人登基,届时大昭怕是有要迎来腥风血雨,难不成,她和言公子夺位的计划,还得再次拿出来说道?
接下来的十来日,景宁帝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清醒过来后便是嚷嚷着殿中有人,有刺客。到后来,这般情况愈发严重,他甚至开始看见奇怪的东西。
说什么殿中站满了人,可恩禄等人根本看不见。有时说是人,有时说是模样奇怪的妖怪。总而言之,情况愈发的严重。
一时之间,整个紫禁城人心惶惶,各种传闻开始出现。有说皇帝中邪的,有说是紫禁城中冤魂索命的,也有说是皇帝不修私德,得罪上天的……
这期间,蒋星重本想着见见言公子,详细询问下景宁帝的情况,他们好做打算。
可是瑞鹤宫灯挂上去之后,蒋星重始终没有等来鸽哨之声。她返回去看那宫灯,却发觉依旧悬挂在协和门上,并未被人取走。
蒋星重心知,怕是言公子也被皇帝病重的事情绊住了脚,根本没法儿来见她。
蒋星重只好每日去看看瑞鹤宫灯可有被取走。但是一连数十日,瑞鹤宫灯都悬挂在那里,根本没有人动。
蒋星重一时更加心焦,甚至生出要不然找个公务上的接口去趟户部,去找一趟言公子。
蒋星重的计划尚且未及施行,这日上午,王希音忽地往东厂送来消息。说是陛下要请一批道士入宫,须得东厂一杆人等探查道士底细,保护道士安全。
不得已,蒋星重只得和孔瑞一道着手清查要入宫的道士的底细。
待清查完毕后,养心殿便派人将这些道士接去了养心殿。
原是景宁帝这些时候饱受幻觉的困扰,已经到了无法入睡的严重地步。他又不愿相信太医,只当自己是见了鬼,饱受妖邪困扰,只好请了道士来做法事。
道士进入养心殿的当天,养心殿便传出景宁帝口谕。说是景宁帝要跟着道士闭关修行一阵子,意图清除魔障干扰。朝中一切事务,暂且交由司礼监和内阁全权掌管、负责。
得到这个消息的蒋星重,不由闭目一声长叹,彻底陷入了绝望。
她是万万没想到,景宁帝生病,不信太医,反而去信什么劳什子道士,弄些神神鬼鬼的事出来。景宁帝这番举动,不免叫蒋星重想起大昭祖上那位极爱炼丹的皇帝,一时心间唾弃不已。
景宁帝这道口谕一下,满宫里一时人心惶惶。不信邪的,想法同蒋星重差不多,认为皇帝就是病了。而有些胆子小的,自是真当皇帝见了鬼。
皇帝可是真龙天子,连他都被妖邪侵扰,他们这些普通人可怎么好?本不怕的,心间多了警惕,本就胆小的更是杯弓蛇影,弄出不少见鬼的乌龙事件出来,紫禁城中一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就在道士们住进养心殿的那晚,深夜子时,忙了一整日的蒋星重,正准备休息,却忽地听闻外头传来鸽哨之声。
刚躺下的蒋星重一下从榻上弹了起来,眸中神色灼灼,言公子!
蒋星重立时起身,重新穿衣,匆忙离开了东厂。
来到东厂外,蒋星重便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道长身玉立,手持宫灯的身影。
正是她这些时日朝思暮想之人。
夜已深,巡逻的侍卫也还没有走到这里。蒋星重见四下无人,忙朝他小跑而去,在她面前站定,唤道:“言公子。”
谢祯转而望向她,眸色缱绻,他唇边出现笑意,对她道:“抱歉,这么久才来见你。”
蒋星重连忙摇头,对他道:“养心殿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是陛下的心腹。如今陛下成了这样,这段时日,你怕是忙得脚不沾地。”
谢祯格外感激蒋星重的理解,微微抿唇,道:“多谢你,阿满……”
话及至此,谢祯的神色间又多了几分愧疚,他本该尽早给她名分,如今因洋金花案不得不推迟计划,却还要仰仗着她的理解。他这皇帝,怎就做得这般窝囊?
蒋星重连忙摇头,紧着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谢祯对蒋星重道:“陛下没有生病,他都是演给旁人看得。”
蒋星重闻言愣住,感觉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愣道:“什……什么?”
谢祯冲她一笑,解释道:“一月前,陛下昏迷,太医院只说是操劳过度所致。好在恩禄惊醒,言及先帝死因有疑,陛下便多了个心眼,从外头找了大夫来瞧。”
谢祯这话中所蕴含的巨大信息,险些将蒋星重淹没。先帝之死有疑?难道景宁帝此番病重亦有疑?
谢祯看着她震惊的双眸,继续解释道:“果然在陛下的饮食和汤药中,发现了一味会致人痴傻,出现幻觉的药材。于是陛下便将计就计,和锦衣卫指挥使、王希音、恩禄等人一道演了这出戏。”
谢祯只说了两句话,蒋星重却消化了很久。她先是震惊于那些人的胆大妄为,便是连皇帝都敢加害。跟着又是庆幸景宁帝识破诡计,没有出事。她更欣慰于景宁帝这一番掩人耳目的计策。
念及此,蒋星重似是想起什么,看向谢祯,问道:“陛下出事,可是因加派工商业赋税一事?”
谢祯缓缓点了下头。
蒋星重面上愠色尽显,斥道:“就知是建安党人做下的好事!他们的目的是彻底取消工商业赋税,又怎么会甘心接受加派?”
蒋星重骂完,又看向谢祯,继续追问道:“那现在呢?陛下唤了道士进养心殿,是何打算?”
谢祯解释道:“建安党根基在南直隶,南直隶若不得整治,那么加害陛下的人,便不得消停。陛下打算借修道一事,暂且稳住朝堂局势和建安党人,并命我为钦差,前往南直隶。”
蒋星重诧异道:“你要去南直隶?”
谢祯点点头,并对蒋星重道:“之前派往南直隶的人,至今没有消息。傅指挥使后来派人去接应,却也没有找到他们下落。我怀疑……他们已经出了事。所以我打算亲自前往。”
蒋星重眼露担忧,忙问道:“陛下给你多少人?”
谢祯道:“东厂、锦衣卫以及大昭调兵之权。”
本还有些担忧的将星重,闻此彻底瞪大了眼睛,实在没忍住问道:“景宁帝莫不是想叫你暂代皇帝之位?”
谢祯闻言失笑,只道:“承蒙陛下信任罢了。”
说着,谢祯对蒋星重道:“所以,你明日出宫抓紧回去收拾些东西,午时我来蒋府接你。南直隶,你得跟我一道去。”
第090章
“我一道去?”蒋星重闻言面露疑虑。
她想了想, 对谢祯道:“若是能亲自前去,亲眼瞧瞧南直隶如今的情形,确实更好些。只是……”
蒋星重轻叹,肩头微落, 她苦笑道:“如今能在东厂供职, 实在是你因为你能帮着我, 借在穆尚宫府上学规矩一事瞒着我阿爹。他若找我,我随时都能出宫回家。若是去南直隶, 他找我回不去,怕是就瞒不过了。”
谢祯闻言轻笑,调笑道:“阿满一身反骨, 竟也会惧怕父亲?”
蒋星重失笑, 道:“倒也是惧怕。我阿爹虽无法理解我,可他对我的爱护却也都是真的。身为女儿,我无法与我血脉相连的父亲,彻底撕破脸皮。到底还是要顾虑一下他的感受。”
父亲给她的爱和桎梏, 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不足以叫她放弃自己的一切只求父亲高兴,也不足以叫她彻底撕破脸皮,反抗得彻彻底底。
谢祯明白蒋星重的处境, 他笑笑道:“我同你说笑罢了。明日宫门一开,你只管回府收拾行李,就说要在穆尚宫府上多住些时日,叫他这阵子别来找你, 你父亲绝不会为难你。”
蒋星重狐疑地看看谢祯, 道:“你怎知父亲不会为难我?”
谢祯笑意神秘,宛如一个掌握世间一切的世外高人, 他笑道:“不信你便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