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在门口看了两眼,依然冷笑道:“我不知道你们成天都打探了些什么,许公子与我不过以诗会友罢了,你们却以这样龌龊心思度人!这且不提,如今这样子寻个人来,就硬栽在许公子的身上,也未免可笑。”
苏棠不得不佩服夏晴这一以贯之的仙女范儿,怪不得上辈子能被许游给气死,想想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心情,还真是怪惨的。
她便笑道:“别急嘛,来都来了,先坐下喝杯茶。”
苏棠却也不与那丽人说什么,只顾拉着夏晴进屋去,夏晴这会儿也只得随遇而安,昌宁长公主也已经坐下了,桌上摆了茶和果子,身边却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苏棠亲自给夏晴倒茶。
这便是苏棠的细心处,这样丢脸的事,何必叫人知道,早把人都打发走了。
三人在屋里坐了一盏茶时分,夏晴已经很坐不住了,几次三番想走,都被苏棠拉住,然后便听到外头马蹄声停下,有人进了院子。
那人说了第一句话,夏晴便愣住了。
“莲儿,出什么事了,这么急的打发人寻我来。”夏晴听得出来,这是许游的声音:“我今日要去勇毅公府拜寿,都这个时辰了,去晚了可不好。”
夏晴霍然起身,苏棠眼疾手快拉住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第16章
夏晴让她一拉,顿了一下,也不知想着什么,然后又缓缓的坐了下来。
外头那丽人娇笑道:“我想见你了,这是不是要紧事?”
她的声音又甜又媚,仿佛一把软糖似的,便是落在屋里女孩子们的耳中,昌宁长公主都忍不住想伸长了脖子看一眼外头她此时的表情,夏晴却是手凝在了茶杯上一般,没有动静。
那许游似乎很受用,笑了两声,还有衣服窸窣的声音,也不知是拉住了手还是挽住了腰,声音里也带上了笑:“那自然是,不过若只是这样的要紧事,倒也不急,等我先去赴宴,晚上再来让你想。”
那莲儿也低声笑了,两人调了番情,莲儿才说:“其实真是有点事,要说大也不算大,我屋里的丫头说,今日出去买水粉,碰到一个婆子,在门口问左右邻居,这屋子是谁的,住的什么人。她就留了心,悄悄的跟在那婆子后头,见那婆子走的时候坐的内务府的车,身上还挂着进宫的腰牌,只怕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许游心中一突,手也放开了,这座宅子当然不是他的,只是借来暂时安置莲儿的,宫里的人来打探这个,也不知道是为何,难道自己什么时候露出了蛛丝马迹?安全起见,是不是该换个地方才是。
莲儿看他脸色明显有胆怯的样子,顿时恼了:“好啊,果然是这样,我就猜到了,前儿我就听许福许贵鬼鬼祟祟什么夏姑娘,什么以后自然是郡主,果然是宫里的贵人!被我一试就试出来了吧!”
许游这才知道原来莲儿是编了一篇话来试探,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莲儿出身不高,眼界有限,听到郡主,就以为是宫里的,反是歪打正着,倒是吓了他一跳,他便笑道:“我这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怕你不高兴嘛。”
莲儿哼了一声:“你都搭上宫里的贵人了,还能怕我不高兴?那你这会儿不怕我不高兴了?”
许游哄道:“你既已知道,我怎么还能瞒你。再说了,我这可是为了你才费的心思。你也知道,我总得娶个媳妇,这一位别的好处没有,性子是好的,到时候她嫁了过来,便是见了你,她又能怎么样呢?待你今后进了府,再生个一男半女,就跟她一样大了。”
莲儿狐疑的道:“真的有这样好性儿的?不是说她今后是郡主吗?这样的人家,难道还没有手段?”
“这你就不懂了。”那许游还得意起来:“我早就打听明白了,她虽是王府嫡女,今后要封郡主,但每个人脾性不一样,她那样的人,从小被人捧着长大,十分清高,又最好脸面,万事都拉不下脸来,而且性喜诗文书画,俗事都不理的,哪有什么手段。”
莲儿咯咯一笑:“怪不得她能看上你。”
“我怎么着?我可不仅是才子,也是侯府嫡子呢!难道还差了?”许游笑。
还口口声声的道:“我一心只想着你呢,你想想,你迟早要跟我回去的,若是万一家里给我定个性子厉害,有手段的媳妇,你今后进了府,要怎么办才好,岂不是委屈了你。我自是要替你筹谋,不然就凭她那模样,我哪里看的上。”
听外头说到这里,苏棠都有些不忍心看夏晴的表情了,倒是昌宁长公主盯着夏晴不放。
夏晴其实也没什么表情,早就木了。
莲儿在外娇笑:“你这话说的,人家可是郡主,还能不好看?”
许游见哄的莲儿欢喜了,说话越发天花乱坠:“真的,哪里比得上你半分。”他到底是才子,颇有几分文采:“就如同那没泡开的茶一般,没半点味道。”
真是听的人恶心。
苏棠又看了夏晴一眼,夏晴还是那样子,动也没动,苏棠在心中叹口气,她虽然已经料到夏晴这样的小仙女,在这样尴尬的场面里,不会有什么应对能力,做不到市井女人那样当面锣对面鼓的撕破脸,但她还是希望过夏晴能冲出去给许游一个耳光。
出出气有什么不好呢?太仙女范儿伤身啊。
当然,对于苏棠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已经救了夏晴一次,不仅是太后娘娘那里,老天爷肯定也要记她一笔好处。
这时候,外头的莲儿扑哧一笑:“净会哄我。”
“好了好了。”莲儿似乎开心了起来,笑道:“你不是还有事么?快去吧,也少喝盅酒,我可还等着你呢。”
许游又与她黏黏腻腻的腻歪了一会儿,笑着便走了。
夏晴还是木木的坐在那里。
昌宁长公主张了下嘴,却找不到话说,她虽与夏晴不对付,此时也挺替她尴尬的,索性起了身,在廊下打量起那位莲儿姑娘。
她对这样的女孩子,也挺好奇的。
莲儿姑娘又坐了回去,还在那喝茶,气定神闲,见昌宁长公主打量她,她还对着她笑了一笑,那笑容温柔,似乎还有点儿腼腆,一点儿也没有刚才哄那人那种娇媚之感。昌宁长公主觉得很奇妙,这个姑娘看起来和听起来仿佛两个人一般。
昌宁长公主只是知道大约是个什么事,便听了苏棠的话,把夏晴哄到这个地方来,压根没搞明白这出戏到底怎么唱的,不过至少知道,这姑娘刚才演了一场好戏。
苏棠也半晌没有出声,似乎也想起来什么前尘旧事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送你回宫去吧。”
门口停了两辆车,苏棠送夏晴上了车,没有与她同车,倒是和昌宁长公主坐了一车,昌宁长公主刚一坐定,连忙就问:“你这是怎么弄的?那个姑娘怎么就刚好说了那样的话,倒是真有本事啊。”
她现在觉得自己当初找茬苏棠不成真是一点儿也不冤了。
苏棠脸色阴沉,看起来还不太高兴,并没有办好了事的欢喜表情,只是摇了摇头:“你别管这个,没什么好处。你只管回去,跟谁都再别提这事儿就完了。”
“这我当然知道,哪里还用你嘱咐。”昌宁长公主果然乖乖的不问了。
这样的事情,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压根不用自己说了。
太后当然如苏棠所料,很快就知道了,夏晴在宫门被昌宁长公主诓上了车,刚刚出宫门,太后就知道了。
太后娘娘对于后宫的掌控力,比起皇后来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太后娘娘出身就是世家大族,姻亲遍帝都,家中世代出了不止一位皇后,入宫后又历经大小争斗无数,堪称腥风血雨。
先帝序齿了的皇子都有二十余子,当今排名十五,前头皇子早夭,圈禁,贬斥,出嗣,什么没有?当今能于二十四岁登基,期间所经历的明枪暗箭有多少自不必说,太后娘娘在后宫为妃,经历的只怕不会比皇帝少。
照苏棠的看法,太后如今不过是成了太后,不必再争,才撂开了些手,睁只眼闭只眼,有些事不当回事罢了,真要有什么事叫她老人家在意的,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比如子嗣,她便能将皇后打入冷宫,又比如现在夏晴的事,虽不至于那样大动干戈,但总也是在意的。
太后娘娘此时跟前伺候的宫女虽多,却都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有一个面团团脸的嬷嬷在一边伺候,说着话:“奴婢查明白了,昌宁长公主是请了皇后娘娘的谕旨出宫的,车马司的人,也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总管太监冒德胜吩咐的。”
“虽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跟着公主的也是宫里的人,想来也做不了什么,等着看一看罢,奴婢是想着,到底是公主,这点儿脸面总是得有的,既还不知道什么事,就不好拦着。再说了,皇后娘娘虽年轻,也该是知道分寸的。”
这言下之意是什么,太后心中明白,便靠了在软榻上,点了点头:“也要叫人跟着才好。”
这无非便是发觉了昌宁长公主勾搭上了皇后在背地里动夏晴,要看她敢做什么,才好出手,也才能绝了后患。不然,打蛇没打到七寸上,反就成了打草惊蛇了。
“那是自然。”这嬷嬷是太后跟前伺候了二十年的玉福姑姑,是从当年太后被贬为贵人的时节就进来伺候太后的,一路陪着太后从贵人重新封嫔,妃,贵妃,直至做了太后,经历了多少风波,太后熬出了头,她当然也是一样。
不然哪里敢对上皇后和长公主呢。
太后心中还是难免有点不大喜欢:“昌宁七岁的时候,纯惠皇贵妃就没了,她在我这里也养了六年了,我哪里就亏待了她?无非是晴儿性子纯良,又是外头进来的,在这宫里,跟公主自是不能比,我怕她被人欺负,多偏疼些,她就这样不痛快?”
“这也罢了,到底是公主,平日里些许小事,我看晴儿也能容让,就也不理论,如今越发有花样了,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太后说。
“只怕还是皇后娘娘。”玉福道:“昌宁长公主才多大点儿,能做什么?这又是在宫里,对外头的事能知道多少?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在外头,到底还有承恩公府呢。”
太后也微微点了点头,她本就不太赞同册立这个皇后,此时心中越发不喜欢了。
对皇后倒也罢了,只是对夏晴,太后心中还是放不下,只过了一时,才喝了两口桂圆雪耳羹,到底觉得不安稳,忍不住说:“再打发人问问,这会儿在哪里了,到底什么事。”
玉福知道夏晴在太后心中的地位,便笑道:“那奴婢再催一催。”
一时回来,连玉福这样见惯了场面的人都面有异色,对太后道:“没承想是这样的事。”
第17章
宫外的消息,走的比夏晴的马车快多了,屋里虽说除了姑娘们没有人,外头院子里却是隔墙有耳的,有些话听不太清,总的意思却明白,太后听的恼怒,手里的茶盅子都摔了:“这样龌龊东西!”
又停了一下,道:“怪道晴儿这阵子总惦记着回王府去,原来是这样,这姑娘大了,心思就多了啊。”
太后娘娘再耳聪目明,那也不至于事事都知道,更不会知道人家私下里的事,玉福也是疑惑道:“连咱们这里都不知道,皇后这是怎么知道的?还查出这样不妥来,倒是好本事。”
“可见皇后有心了。”太后叹道,先前那点不喜欢早烟消云散了:“她也不过是在宫里,凭空哪里知道去,想必是吩咐外头人查的罢,你也说了,外头到底还是有承恩公府呢。”
“前儿皇帝吩咐皇后操办晴儿的事,我见她淡淡的,没什么动静,只当她不喜欢晴儿,也不想勉强她,没承想她这样有心,这样肯替晴儿着想。”太后也是见惯世情的,当然知道这件事对夏晴影响有多大。
这是真心为她好才会做的事。
“昌宁也是好孩子。”太后又说,还吩咐人,赏了昌宁长公主一对海棠珠子碧玉簪:“往日里我见她跟晴儿不大好,想着小姑娘们各有各的脾气,本也不好勉强,没想到她倒是这样有心胸。”
玉福道:“还是太后教导有方。”
昌宁长公主得了一对儿簪子,这可是少有的恩赏了,就要分一支给苏棠,苏棠笑道:“太后赏的,怎么给我,叫人知道可不像话。”
“这是沾你的光得的,就是母后,想必心中也明白。”昌宁长公主笑道。
苏棠只是笑,那可未必,太后想必不会想到是苏棠这样的小姑娘一手谋划的,只当是皇后,苏棠充其量不过是因做了昌宁长公主的伴读,所以这一次皇后自己不好出面,便借了昌宁来使。
何况这件事苏棠确实觉得自己不是首功,她就起了个头罢了,真正是小统领办的好,她是真没想到,看起来这么英俊冷峻的小统领,这样有手段。
不过转念一想,沈家世代天子近臣,帝王对沈家比对自己的儿子兄弟信任的多,而且掌内宫防务,各种各样的花样不知道看了多少,要说他一板一眼,刚正不懂转圜,谁也不能信吧。
其实就是长的太英俊正直,所以欺骗性太强。
第二日,太后在皇后嫔妃们请安说话后,把人都打发走了,单独把皇后留了下来,苏棠身份不一样,也就不好自己就走,也只得留下来等着,太后看了她一眼,便对皇后说:“前儿那事,我知道了。你有心了。”
到底是私相授受,就是太后都有点不太好说的样子,但又不能不说,便显得有些含糊,皇后当然知道是什么事,苏棠虽没有原封不动的把那日的事情每句话都说一遍,但事情是说清楚了的,太后赏了昌宁长公主东西,她也知道,显见得太后对这件事的态度。
她和昌宁不一样,是奉了旨意的差使,是以太后不赏,但心里必然还是要承她的这份用心。
是以她此时便笑道:“这原是儿臣该做的,晴儿在母后跟前伺候,替我们尽了孝心,儿臣心里也是疼她的,她这样的大事,自然得多用用心才是。”
这一回露脸,差使办的这么好,在太后娘娘跟前少见的得脸,皇后颇为意气风发,又道:“原本没预料到有这样的事情,我心里还不信,只回头一想,晴儿虽向来懂事知礼,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不懂厉害,是以这样的事情,儿臣觉得也不必苛责。”
“就是那一头不好处置,若是闹的厉害了,叫人知道,自是对晴儿有碍,可若是不叫她知道,咱们处置起来容易,可她心里这事过不去,郁结在心里,越发对她今后有妨碍了,便是对身子也不好。”
皇后轻声细语的解释:“是以儿臣才如此行事,到底是儿臣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周全的,总得替她周全才是。”
说到底,夏晴这事私相授受,多少有点儿不光彩,但皇后这样的行事,却是十分的周全了。
太后心中喜欢,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你这样疼她,晴儿的事,我便一发交给你了,你好生替她挑个好人家。”
皇后笑道:“母后的意思,儿臣知道了,只是有句话,儿臣还要问一问。晴儿虽然养在宫里,终究还是南阳王府的姑娘,她这样的大事,是不是还要与王府商议?一起相看才好。”
太后还没说话,她身边坐着的苏棠已经嘴快的接了口:“那怎么行,这次不就是他们闹的?”
皇后回首愠道:“糖糖,不许胡说,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一边又对太后道:“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实在没有规矩,还请母后见谅。”
苏棠嘟了一下嘴,太后有点诧异,大约是没见过这么大了,还这样说话的姑娘,但想到皇后的家世,想到她的幸进之路,又觉得苏家那样的人家,跟她平日里见的人家的姑娘不一样大约也有一点道理,就是苏后自己,进了王府多年,又做了三年皇后了,说话做事不也不如别的嫔妃那么溜光水滑么。
太后又想起来她眼见的,这小姑娘进寿康宫几次,都趁着没人理她,悄悄的拿桌上点心吃,这在她见过的人家里,可真是异数,而且她这样嘴快,也不是第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