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萧铭阙那事,太后就对她的嘴快有了印象,这样想着,太后反而放松了一点,便道:“我看糖糖倒是个好孩子,有话就说了,不像你们,在我跟前,总有藏掖的。”
这话一说,皇后连忙就站了起来,苏棠赶紧跟着站起来,皇后回道:“不是儿臣不说,只是这事如今也没有确实的证据,猜测的多,这样不确实的事情,实在不敢回母后,只是小孩子不懂,听到私底下议论几句,就当真了。”
苏棠一脸还要争辩的样子,叫皇后看了一眼,又忍住了没说,倒是一屁股又坐了下去,真是坐实了被宠坏了样子。
太后抬了抬手,让皇后坐下,说:“便是猜测,我听一听也不要紧,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你们不会当真,我难道就这么糊涂,会当真了?”
这话说的,皇后又向来不得太后意的,只觉得冷汗都浸了出来,下意识又想站起来,但刚刚才叫坐的,没敢站,只不由的回头看一眼苏棠。
苏棠撇过了头去。
只是太后话都这样说了,皇后也只得赔笑回道:“原是那日知道了那样的人,儿臣心里,很替晴儿不值得,也不由的疑惑,晴儿养在宫里,平日里也少出宫,便是出去,也不过有限的那几处地方走一走罢了,往哪里认得那样的人去,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只觉得蹊跷。”
这话也正好说中了太后的疑虑,别看许游在莲儿跟前自诩侯府嫡子,但他那个嫡子,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出自永平侯府,是永平侯老侯爷的孙子,永平侯前后三个正妻,连同姨娘妾室所出,长大的就有十几个儿子。
许游自己的亲爹还只是庶子,只是许游是他爹的正妻嫡出,非要说自己是侯府嫡子,也还算说的通,不过这样的身份,确实与夏晴平日里走动的人家差个档次。
太后便不由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苏棠一脸想要开口又忍着不敢说话的挣扎样子,便笑道:“糖糖想要说什么?你只管说,今日是咱们娘儿几个说闲篇儿,说什么都不要紧。”
以前都叫她苏姑娘,如今太后一口一个糖糖,显然这回的事办到了她老人家心坎上了,不仅是皇后,连出面办事的苏棠也叫她喜欢,亲热了这许多。
苏棠对沈晋说的,让太后喜欢皇后这个好处,显然是达到了。
不过,太后话是这么说,苏棠却早看见玉福姑姑已经使了眼色,把殿里服侍的宫女都叫出去了,只有她在跟前伺候着。
苏棠便向皇后望了一眼,皇后忙赔笑道:“后头就越发乱猜了,不像个样子,不敢污了母后清听。”
太后便对苏棠道:“糖糖不要理你姑母,你只管跟哀家说,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呢?吓的这样。”
皇后这才道:“是以儿臣在私下里就胡乱说了几句,只怕是有人特意替那人谋划,接近晴儿,想来晴儿最好读书作诗的,那人又薄有才名,是以……”
皇后看了一下太后面色,才敢接下去说:“晴儿这些日子,别的地方也没怎么走动,倒是总出宫去王府,是以儿臣才猜测或许王府有人起了些不知什么心思,没承想,叫糖糖听见了,就当真了,倒在母后跟前妄言。”
这个猜测是很有道理的,太后又点了点头,苏棠终于做出了最后的注解:“晴儿姐姐不该认得,南阳王府又往哪里认得去,这里头,必定是有鬼的!”
太后也信了。
不过太后看起来是信了,但也就只是撇开南阳王府,并没有表示要查这背后搞鬼的人,苏棠却也不怎么失望,哪有那么多随心顺意的事,再说了,如今先把这点儿怀疑埋下了,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准就有用了。
倒是皇后宫斗少有这样好的成绩,喜不自胜,拉着苏棠的手笑道:“好孩子,这回的事可真是办的好。真亏的你这样的筹划。”
“这是皇恩浩荡。”苏棠随口就说:“单我可办不下来。”
第18章
提到皇恩浩荡,苏后美丽的容颜上便浮现出甜蜜的笑容来,似乎还有几分娇羞,显然昨晚皇上工作做的挺好的,苏棠在心中想。
跟姑母隔的近了,苏棠早已看得出姑母的情绪变化的,她其实不太擅长掩饰心事,皇上自己那么精明,喜欢的居然是这种简单容易的。不过苏棠转念一想,也挺理解的,皇上身边全是精明人,时时都绷着弦儿,在这边能放松一下,自然喜欢。
想想以前,姑母出事后,在宫里受过宠的主儿,包括那位从山东总督献的美女里脱颖而出得封主位的敬嫔,当年看起来是因为运气好,其实细思起来,也应该是这个缘故。
当然,运气好也很重要。
不过,姑母这样得陛下宠爱,怎么这么六七年了还没有喜事儿呢,也挺奇怪的,这可是头等大事,姑母作为皇后,根基自是差了点儿,可若是有了嫡子,又不一样了。
苏棠跟苏后说着话,脑中却转着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
苏棠的性子,有事还好,闲下来就要生事,不由的就想的远了,萧铭阙夺嫡,除了外头的诸般筹备,很重要的一环便是断绝当今皇帝的子嗣,不然他哪能名正言顺的继位登基?
不说嫡子,皇上只要是有一个庶子,那也得排他前头。
这一点苏棠是最清楚的,甚至其中的关节脉络她也一清二楚,当年她就替他办过不少事。
当然,后宫争斗本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也都有自己的手段,并不是所有跟皇嗣有关的事都是萧铭阙所为,当年苏棠也很多时候只是推波助澜而已。但苏棠觉得,自己不需要讲理,把一切都怪到萧铭阙头上就行了,反正最终还是他得到了好处。
苏棠这想生事的心一起,便按捺不住,仪贵人的皇嗣出事的前因后果她差不多弄清楚了,这贵妃娘娘小产的事,她还没搞明白呢。
贵妃娘娘既然疑似仪贵人案的推手,不管是不是,自己也肯定会有防人之心,知道这深宫之中的争斗,皇嗣是多要紧,又多么容易被算计,且她出身高门大户,父母的教导中,明着是德容言功,私底下教的只怕不止这些。
贵妃娘娘又不似苏后这般没有底蕴,她应该有人手有办法,知道防范,可她还是出了事,到底是人家棋高一着还是她自己确实没有这个命,还是要去看一看才能心中有数。
于是苏棠便对苏后道:“贵妃娘娘禁足已有两月,她怀有龙胎,您还该去看看她。”
这话一说,苏后便一脸的不情愿:“她设计要害本宫,只是禁足宫里已经是开恩了,本宫还要去看她?”
“您可是皇后。”苏棠说着,把周围的宫女看了一圈,皇后规制,内屋里除了两个掌事姑姑,还有八个一等大宫女,八个二等宫女轮流伺候,这些是能进屋里伺候,且有品级的,也就是说,随时这三间起居的正殿里,都有至少七八个人进出。
外头院子就更多了。
当年苏后是入王府为妾,只带了两个丫鬟,如今只剩了丹朱一个,现在这些人自然就都是宫里原本的人了,来源基本就是内务府,这宫里每处都差不多,手脚其实都很容易做的。
苏棠对丹朱使了个眼色,丹朱愣了一下,没懂。
苏棠被气笑了,真是什么主子使什么奴才,她便拉了一下丹朱,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丹朱这才一脸明白,把屋里伺候着的众人赶到廊下去了,自己站在幔子前守着。
苏棠这才接着说:“我说句公道话,那事儿是不是贵妃在后头使劲儿,也没有凭据,那是咱们猜的,皇上也给体面,才有这个禁足。可这里头的关窍儿,您心里有数,皇上心里也是明镜似的,您不会真当自己什么都没做吧?”
苏棠拿着把假的尚方宝剑,倒是底气十足,苏后哪里看得出来,此时顿时就矮了三分,只是还是有点不情愿:“可是如今满宫里看着,都知道是她陷害我的,我倒巴巴儿的去看她,别人还不笑话我这皇后做的,还不如她一个贵妃呢。”
苏后当年进王府,只是个侍妾,不如贵妃是以侧妃身份进的王府,而且还是皇上的表妹,且贵妃也不是什么柔和性子,偏苏后有宠,想必定有些不那么愉快的过往。
苏棠心知肚明她这点心思,便道:“您管别人怎么想,要紧的是皇上怎么想,太后怎么想。皇上对您诸多回护,您就是做,也要做点体面样子出来不是?您大度点,就是太后,也是喜欢的。”
苏棠连哄带骗,苏后哪里抵挡得住,果然便应了,吩咐预备了两样东西,便去安华殿看贵妃。
安华殿虽然贵妃禁足,但当时的旨意却是命贵妃安心养胎,无事不得擅出。事关皇嗣,尤其是当今御极三年,年已二十七,却还一个皇子都没有,自然看的更重一些,安华殿如今,不仅不萧瑟,人倒比之前还多了些,皇上派了人看着,太后也吩咐了两个嬷嬷来伺候。
甚至安华殿连门楣都新漆过,雕梁画栋,墙上绘着莲花,都描了金粉,看着一派喜气样子,要不是贵妃不能出门,哪里像是受罚的样子。
苏后瞧着这喜气样子,就不免有点酸溜溜的了,她也伺候皇上这么些年了,皇上恩宠有加,一个月有七八日在她房里,偏她就是一次也没有遇喜过,贵妃明明身子还弱些,一到冬天安华殿就满院子药香,可偏就有了。
苏棠倒是没理这么多,她看起来就是少女心性,似乎是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安华殿奢华的陈设,还伸手去摸摸新漆的门框和描着金粉的莲花,然后放到鼻端闻了闻,又笑了笑。
安华殿掌宫大太监卢瑞是得了通报在门口候着迎接的,此时在一边呵着腰伺候,看到苏棠的举动,就笑道:“这是那日太后娘娘来瞧我们娘娘,看我们娘娘懒懒的身子不大好,又瞧着这屋里也有两年没动过了,就吩咐新粉一粉颜色,看着喜庆些。”
此时皇后娘娘已经走到了安华殿正殿门前了,里头早一叠连声的报了进去,贵妃娘娘却还没有迎出来,苏后出身微末,本来就最重这些礼仪,略微失礼,便觉得是别人看不起她,是有意的,何况还是贵妃这样的做派。
她的脸不由的就开始沉了,却听得里面一声尖叫,然后是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乱做了一团。
有丫鬟尖叫:“娘娘!”
苏后一怔,下意识的看一看苏棠,就要往里走,苏棠却拉住了她:“等一下。”
说话间,便见一个白色的毛团一样的东西嗖一下从她们跟前窜过,三窜两窜,一下子就没影了。
皇后娘娘怔愣了一下,随口问:“这是什么?”
苏棠笑了一下,没说话。
里头的丫鬟已经跑出来一个,叫着:“传太医,快传太医,娘娘见红了。”
她刚跑出来,却见到皇后娘娘,忙就跪了下来,哭道:“皇后娘娘,我们娘娘刚被猫挠了,摔在地上,就见了红,娘娘……”
皇后娘娘也慌了神,连忙就吩咐卢瑞:“快去传太医,打发人报给皇上,我先去看看。”
此时里头屋里一片狼藉,花瓶摆件等摔在地上,又是碎片又是水又是花瓣,贵妃跌在地上,一手捂着小腹,脸色煞白。
苏棠打眼一看,贵妃虽在宫中养胎,不能出门,但衣着打扮依然一丝不乱,她身着银红缂丝枫香兰纹绫缎长衣,鬓间光华闪耀,一只金累丝如意明珠宝钗上珠子都有莲子大小,可此时却越发衬的她的脸色惨白。
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身边扶着她的丫鬟的手腕,抓的极紧,青筋都爆了起来,哀哀的叫:“我肚子好痛啊……”
丫鬟们没经过事,自是六神无主,不敢动弹,皇后娘娘看起来也吓的不行,连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先把贵妃扶到床上去。”
苏棠站在一边,没作声。
丫鬟们这才七手八脚的把贵妃扶起来,扶到那张花梨麒麟纹雕花软榻上,贵妃此时一头的冷汗,脸色白中泛着青,她蜷着身子,似乎动弹不得的样子,只是叫痛,身下渐渐浸出血了。
苏后没经历过这些,束手束脚不敢上前,贵妃的丫头鸣音抱着她,手伸出来已经是一手掌的血,吓的大叫。
一时,太医院三个太医脚下生风的冲了进来,五月的天气,本就热了,他们更是跑的一脑门子的汗,进来见到皇后,忙就跪下行礼请安,此时贵妃连微弱的声音都叫不出来了,皇后早被这场面吓的六神无主,赶紧道:“还行什么礼,快去瞧贵妃。”
太医磕了头,忙爬起来去看贵妃,苏棠这才过去,轻轻扶了苏后出去:“这里头血气重,姑母且去外头坐一坐,有太医诊治,贵妃娘娘想必是无碍的。”
其实她们两个人都不想贵妃无碍,只不过苏棠是确知,皇后却是希望。
当年苏后被废,贵妃是幕后推手,苏棠觉得,自己没有出手,就已经算是特别善良了,当然,如今看起来,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贵妃再防范,也没逃过去。
第19章
苏后看起来是被这场面吓的不轻,皇上当年的王府和如今的宫中,不是没有这样见血的事情,但苏后都是事后才到,见到的基本都是流产之后或是生产之后苍白娇弱的模样而已,没有刚好直面这样的冲击,是以这会儿她看起来,就有一点想吐的样子。
她蹙着眉,轻轻掩着口,转头看一看苏棠,似乎是下意识的寻求一点安稳,苏棠一脸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倒还真的安稳到了她。
且听到里头场面也似乎安稳了些,苏棠便轻声提醒苏后:“还该问一问刚才这是怎么回事,回头皇上来了,才好说话。”
苏后有点犹疑,停了一下才问:“现在问谁好呢?”
她左右一看,贵妃出了这样的事,满宫惊惶,先前的秩序荡然无存,人人没头苍蝇一般,连卢瑞本来陪在跟前的,都赶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皇后做的,遇到丁点事儿,就吓的六神无主,不就是见点儿血吗,人都还没死呢,就这样儿,皇上也真是昏了头,怎么就立了这样一个皇后。
不过,看到皇后神情惊惶,眼中盈盈欲滴,倒是越发我见犹怜,苏棠又不由的觉得能明白皇帝了,绝色佳人如此一双盈盈欲滴的眼眸看过来,她要什么不能给她呢?
连苏棠都心软,立时做主便叫人来问了:“卢瑞呢,把卢瑞叫过来。”
也不知哪里钻出来一个小太监,倒是挺有眼色,应了一声,一溜烟就跑去叫人了。
“卢公公,皇后娘娘问话:这是怎么回事,贵妃娘娘怎么就被猫挠了?谁的猫,怎么进来的,贵妃娘娘跟前没有人吗?怎么这样大意?”
苏棠口吻殊不客气,贵妃娘娘怀有龙胎,宫里还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这些近身伺候的人等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这样问话,这就算顶客气的了。
那卢瑞一张面团团的脸早没有了笑模样,脸色白的快要赶上里头的贵妃了,一头一脸的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
此时跪在地上回道:“回皇后娘娘,这是贵妃养的猫儿,养了有一年多了,平日里是极温顺的,因贵妃娘娘喜欢,也是常在跟前的,从来没有伸过爪子,也不知道今日为何突然就闹起来了。”
不知为何?她倒是知道。
她曾经见过,很清楚这里头的关窍,那油漆里被人添了东西,这东西对人没有用处,却对猫有刺激,时间长了,再温顺的猫儿都会发疯的。
这是个虽然不百分百能成功,但却几乎不会被防备和被抓到的法子,差不多先就立于不败之地了,若是运气好就算成功,运气就算不好,没有成功,那再布置其他方案就是。
苏棠很明白,后宫之战,哪有百分百精准无误的,其实真正难以防备的,是一波又一波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明枪暗箭,也不知哪一次就刺到身上了。
这一次,看来贵妃娘娘就运气不佳啊。
正这样想着,此时本来安静了一点儿的里间突然之间又闹了起来,丫鬟哭喊着“娘娘,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