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调舒缓,不疾不徐,在这种时候,越发感染力,现在一切不清楚,就急起来,有什么好处。
苏棠道:“哪怕皇上临幸一百个姑娘,您这肚子里的嫡子只要平安降生了,那就她们加一起都没用。”
皇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果然被苏棠安抚的安稳了一点:“那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苏棠垂目道:“听皇上吩咐就是了。”
她眼见皇后不太甘心的模样,说:“皇上富有四海,临幸一位姑娘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自皇上登基晋位后宫之后,三年宫里没有进人,今年本该选秀,是因您那时候有了龙胎,皇上太后才没有提的,这就是体恤您的意思了。”
宫里女人不易做,眼见着一批批新人进宫,谁能喜欢?可是谁又敢说不喜欢?是以争宠争到后来,就成了熬资历,争子嗣,再是绝世美人,也抵不过一年比一年年轻鲜嫩的小美女。
而皇帝能给生育了皇子皇女的嫔妃体面,将年长高位嫔妃安稳的搁在后宫,就算是明君了。
苏棠道:“就算皇上不临幸新人,最多到明年您生产后,也要选秀的,您不必把这事看的如此要紧。您只管听皇上吩咐,该给位分给位分,该给赏赐给赏赐,自己好生养着。”
她也伸手摸了摸皇后的肚子:“这才是您的头等大事。”
皇后有一点凄惶的神色,在那绝色的容颜上看着就叫人怜惜,可见皇后对皇上那是有真感情的,换成她以前,心里就一点儿波澜也没有。
是以苏棠不由的又宽慰了几句:“其实在皇上心里,还是最顾念您的,您想想,您有了身孕,虽不能侍寝,皇上到咱们景仁宫来的还比以前更多了呢。”
这几个月,皇上虽不留宿,却常来用晚饭,有时候回勤政殿去,有时候就留在景仁宫后殿的佳贵人处,这位上辈子倒霉的佳贵人,这回多少算是沾上了光。
这似乎让皇后好过了一点,苏棠才去问朝月:“究竟怎么回事?”
朝月已经看的目瞪口呆了,没想到,大姑娘才是皇后娘娘的主心骨,见大姑娘开口问了,朝月不由便答道:“是,是……是皇上圣驾刚刚回宫,高公公的徒弟曹润悄悄跟我说的。”
“让你回娘娘?”苏棠问。
“是的。”朝月其实还是灵醒的,现在已经懂了一大半:“还叫我缓着些,慢慢儿的回。”
“那你还咋咋呼呼的。万一娘娘动了胎气,谁担得起?”苏棠不满的说,显然皇帝当面不好跟皇后说,自己出去就临幸了一个姑娘,才叫人私下来说了。
可见皇上对皇后就是不一样的,其实在后宫,谁都知道不可能争什么一心一意,只要另眼相看,就是难得的了。
朝月连忙跪下请罪,这会儿,丹朱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听说了这话,就去戳戳朝月的脑门:“没成算的东西!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就当个要紧事来回,宫里进个把人罢了,先帝的时候,就是不选秀,哪年宫里不进几个?咱们万岁爷勤政,不重这些,咱们娘娘平时还常劝着要常往各宫走一走呢。”
这丹朱做了一阵子掌宫大宫女了,果然比以前有长进,这话说的就冠冕堂皇的了。
果然这样一说,皇后的面色就更好了几分,似乎也确实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刚才只是太突然了一点儿。
苏棠又想起来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丹朱笑道:“这倒也巧了,就是最近常来寻姑娘说话的那位杨姑娘,倒没想到,这位杨姑娘原来有这样的志向。”
显然丹朱把杨云舒常来景仁宫找苏棠,当成了她想要勾搭皇上的借口。
只有苏棠心中一跳,怎么是杨云舒?
这一世,皇上又一次临幸了杨云舒?
为什么会是这样?
苏棠一时间有点茫然了,她还以为,在宫中那一次,她已经阻止了杨云舒进宫,当时她本来以为这是为昔日朋友做的一点事,让她能有新的一生,可以有机会嫁给自己钟情之人。
当然,这在后来发现杨云舒钟情诚王殿下后,苏棠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她想起了那一天,在那雪地里,小统领曾问她,你想要什么?
她,她不想要他们如愿。
他们曾经害死了她,她不想要他们如愿以偿。
所以,现在至少杨云舒已经不可能如愿以偿了?
难道真是小统领?不会吧?苏棠不肯信,小统领就算有所行动,也不可能是皇上啊,他可是小统领,怎么会算计皇上?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苏棠实在想不通,杨云舒也肯定不会去勾引皇上的,苏棠比任何人都确信这一点。
当年的杨云舒,就是进了宫,还对萧铭阙一往情深呢,为了他的大业不遗余力,什么都敢做。
苏棠问:“那皇上怎么会在大明寺临幸杨姑娘呢?若是皇上有意,直接纳了进宫不就行了吗。”
丹朱显然也在外头打听过了:“这个就不知道了,我问了一圈儿,里头的情形,好似连高公公都不太清楚,也不知当时是个什么样儿。”
“这会儿听到大统领吩咐召小统领进来了,勤政殿那头好些人在那里,还亏的我是在娘娘跟前伺候的,高公公才多说了这么一句话给我,我哪里还敢多打听,高公公就那一句话,叫只管把娘娘伺候好,不管什么事,横竖有皇上吩咐。”丹朱又说。
小统领进来,是去查原委还是什么啊,苏棠虽觉得这大约是小统领的职责所在,此事若是有一点儿谋划在里头,那自然是应该查实,沈大统领召他来也是应有之意,可是苏棠总是想起来那日小统领问的那句话。
他那时候的神情,苏棠当时只觉得似乎有点什么,只是太隐约了,也没有多想,可此刻,那一日的话,那一日的神情不断的回到她的眼前。
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苏棠不信巧合,她便吩咐道:“叫人再打听着,问一问今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此时也觉得苏棠有点异样了,先前她那么镇定,可一听说那姑娘是杨云舒,她的脸色似乎就有点变了似的。
到底是她的朋友,她们似乎挺好的样子。
当然,皇后娘娘心里是觉得肯定是小姑娘勾搭的皇上,为着进宫做娘娘,她就摸了摸苏棠的头:“还真没看出来她有这样的志向,这也不关你的事。”
在这样的情形下,苏棠都有点啼笑皆非,皇后娘娘果然还是那个娘娘,她顺着皇后娘娘笑道:“是,我知道,我也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
这一头还没说两句话,刚刚又出门去打探的朝阳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而且这一回比上一回更慌张些:“娘娘,大姑娘,不好了。”
又是这样一句,难道还有什么更要紧的吗?
朝阳急急的道:“刚刚,大统领动了刑,把小统领打了二十板子,就在勤政殿打的。”
这下,苏棠霍的站了起来:“什么?”
第61章
苏棠起的太急, 差点没站稳,一手按在桌子上,茶香连忙上前扶住她, 朝月忙道:“奴婢刚刚拐到前头, 就看到宫禁卫的人……”
她还没说完, 苏棠心里慌的厉害, 已经急着往外头去,只简短的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他。”
茶香赶紧追出去扶在一边, 朝月也就只好转向了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就说大统领动了刑……”
“怎么就跟小统领相干了。”皇后扶着腰,从窗子望出去, 看苏棠急匆匆的往外头走,叹道:“莫非是大明寺关防的问题, 唉,丹朱你叫几个人跟着大姑娘去, 若是有点什么, 也好支应。”
丹朱也替苏棠心焦, 得了这句吩咐,连忙应是,还说:“大明寺跟小统领有什么相干, 小统领今儿都不当值呢。”
都替小统领打抱不平,一边又点了几个手脚利落会伺候的宫女太监也跟着出去。
苏棠心里虽急, 理智尚在, 她知道这种行刑的流程, 也就没往勤政殿去, 只在西华门底下焦急的等着,她裹着披风, 在那风口上站着,小脸儿煞白,好似被风雪冻的透明一般。
没过一会儿,几个宫禁卫把浑身是血的沈晋从外头抬进值房,苏棠一见他那一身的血,腿一软,差点儿就跪在了地上,亏的茶香叶心一边一个架住她,把她硬扶起来,茶香还没见过大姑娘吓成这样过,一时也没法子,只得轻声道:“大姑娘,先进去看看。”
里头有人早就在忙碌了,宫禁卫里不时就会有人受伤,也有人受刑,只要没打死,抬回值房来,就有宫禁卫里专司处理外伤的军医处理,小统领受刑虽然是第一回,处理流程却不会有什么不同。
眼见得那军医剪开了沈晋的外衣,却见苏棠进来了,大约是苏棠往这里跑的勤快,宫禁卫的人都认得她,知道是小统领未来的夫人,自然都很客气,并没有人拦着她,只到底没有成亲,还有男女大防,这位军医停了下来,对苏棠道:“大姑娘且在外头等一等,卑职先给小统领处理一下伤处。”
苏棠一眼就见沈晋趴在床上,脸色极为苍白,没有半点血色,额间密密麻麻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没有晕过去,只是紧紧的皱着眉,似在把所有力气都用来忍痛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她一眼。
苏棠顿时就红了眼眶,只还算镇定,她甚至对军医点了点头,才退到外间,走了两步,心里难受的要命,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该死的郭毅,至于打这么狠吗!”
宫里行刑的那一套人马苏棠知道,都是几辈子做这个的行刑世家,从小儿就拿草纸裹着石头练这个手艺的,打轻打重都有章法。
打轻的看着打的半死不活,其实都是皮外伤,不伤筋动骨,要不了多久就能好了,打重的时候敢下黑手,只要几板子就能把人打瘸了。
这会儿虽看不出来到底打的怎么样,苏棠还是觉得打重了,把他们家小统领打成这样,这天杀的郭毅,迟早要弄死他!
苏棠在外头等的团团乱转,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知道已经从郭毅骂到了谁,茶香隐约听着似乎有大统领和皇上,这样子的大逆不道茶香只当自己听不到,麻木的垂着头不敢吭声,只有叶心还在劝着姑娘‘别急’。
姑娘怎么可能不急,茶香在心里嘀咕着,这是她见过大姑娘最急的一回,以前揣包毒药在身上,还能站在那看人搜宫的热闹呢。
这一回,一看就是真急了。
一时沈晋的外伤处理过了,见军医出去了,苏棠连忙一头扑进去,再也忍不住,泪水瞬间就夺眶而出,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咱们别给他干了!”
亏的她觉得皇上是好人,还替他护着他的子嗣,他就把她家小统领给打了,苏棠心疼的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沈晋动了动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头,只是动作大了牵扯的疼,就只摸了摸她的手,苏棠一边哭一边伸头过去让他摸摸。
沈晋说:“不要紧的,郭毅不敢乱下手,看着打的重,那是给皇上看的,其实还好。就是有一点疼罢了。”
“真的?”苏棠说:“那就算了,我还想……”苏棠一脸的眼泪,哽咽着说:“他敢暗中下手,我就去毒死他。”
沈晋好似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动了动嘴角,然后沈晋说:“以前挨了打,就没有人会看着我哭。”
“骗人。”苏棠拿帕子擦擦眼泪,顺手又擦擦沈晋额头的汗:“陆若莺肯定也会哭的,她看着就很会哭的样子。”
沈晋显然没想到苏棠思维如此发散,他这句类似于甜言蜜语的话跟撞在了墙上似的,一时也有点无奈的道:“你啊还真是,什么也不懂。”
怎么又是这句话,这次又怎么不懂了?苏棠也无心纠结,只又擦擦眼泪,看她们家小统领这气若游丝(?)的样子真是心疼极了:“疼的厉害吗?是不是叫个太医来开点药吃?”
见小统领说不用,又忍不住问:“到底做什么打你?大统领凭什么乱打人?”
“是我的错。”沈晋说:“父亲也是做给皇上看的。”
“为什么呀。”苏棠伏在他床边,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丫鬟都在门边候着:“是因为大明寺的事?”
“嗯。”沈晋说,也不知是不是挨了打,中气不足,声音很轻,苏棠心中难过:“咱们回头再说,你先好好养伤。”
沈晋却是抓住她的手:“你在这里和我说话,好像就痛的好一点了。”
他的样子,和平常不一样。
这个时候的沈晋,褪去了他模仿的父亲那样的冷峻威严,还是一个少年,苏棠是他心悦之人,为他哭为他笑,让他不由的就拉住她的手,不想要她走。
“嗯。”苏棠应了一声:“我不走,我在这里伺候你。”
“大明寺的事本来与我无关,但是诚王要设法送杨云舒去伺候皇上,我知道,但我没有上报。”沈晋说。
“皇上大明寺临幸杨云舒,是诚王的手笔?”苏棠意外了一下,又不是那么意外,她本来聪明,立刻就想到了:“因为诚王从杨云舒那里知道他不久就会被指婚,娶不了杨云舒了?”
这本来是假消息,但杨云舒既然信以为真,诚王定然也就会以为是真消息。
“恩,有人提醒了他,杨云舒其实还有用。”沈晋说的很简单,但苏棠能听懂。
“莲儿姑娘?”苏棠果然立刻就明白了,枕头风的用处,她向来理解的很深刻:“可是就算莲儿姑娘提醒了萧铭阙,那她也不是主事人,难道萧铭阙安排了什么,还要跟她说吗?谁会知道大明寺会出事?这跟你有什么相干,皇上就是小题大做!他就是自己把持不住,做了这样的事,怕人笑话,拿你出气罢了!什么皇上,就是……”
“糖糖!”眼见得苏棠开始胡说八道,连皇上都编排上了,虽然这里都是自己的人,沈晋还是立刻喝止,他这一提高声音,不由的又闷哼一声,额上又冒出冷汗来。
“我不说了,你别乱动。”苏棠赶紧拍拍他,拿帕子给他擦擦:“就你实心眼儿,你这不过是知道莲儿姑娘给他敲了边鼓,那边到底怎么想的,会不会做,要怎么做,你哪里知道去,怎么就成了你的错了?就是今儿出了事,也不跟你相干,你做什么就老老实实的回皇上?那会儿皇上叫人暗算了,正不自在呢,可不就得拿你撒气,你不知道,皇上那个人……”
苏棠说的忘形,一时差点又大逆不道了,赶紧刹了车,看着沈晋:“我的意思是,莲儿姑娘不过吹吹枕头风,挑拨是挑拨了,到底要怎么样也不是你能掌握的事,你当不知道也就罢了,何必说出来,白吃这样的亏。”
“我若是不说,皇上怎么会知道杨云舒钟情诚王,又怎么会知道诚王有如此不臣之心?”沈晋慢慢的说。
苏棠一下子就怔住了。
沈晋他竟然是故意的!苏棠立刻就明白了,沈晋知道诚王之意,却不上报,就是故意放纵,让他算计皇上,既成事实才能让皇上确信他的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