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拦住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当然没有用。
这是藏在苏棠心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在诚王成为气候之前,就把他的野心暴露出来,让皇帝警惕,以此折断他的羽翼。之前不管他是谋求夏晴还是苏棠,其实都只是少年少女的婚配,慕少艾三字就可以有种种可能。
虽然如今看来,皇上或许因为苏棠的种种努力有了一点忌惮,但离扳倒诚王,还远的很。
如今苏棠做的更多的也只是努力保住皇帝的子嗣,不仅仅是为了姑母,也是因为皇帝有了子嗣,前朝的政治格局就会有更多人观望,有些人就不至于押注诚王继位。
苏棠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前一世就是因为到了后期皇帝多病,又没有子嗣,前朝才会有很多人要拥立从龙之功,为诚王鞍前马后,以致逐渐形成风向,合力将诚王推上了大位。
但现在,沈晋一出手,诚王的不臣之心就摆在了皇帝眼前,诚王设法送一个倾心于自己的少女进宫为妃,而且因她的身份,还必定是高位嫔妃,这就不是慕少艾这种事可以解释的了。
这明明白白就是内应,诚王操控皇帝后宫之心昭然若揭。
帝王本来疑心就重,怎么可能还不怀疑诚王。
她说,她不想要他们得偿所愿……
所以他冒着这样的风险,替她达成了。他还挨了打,奄奄一息。
苏棠又哭了,她伏在沈晋的颈畔,哭着道:“你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对我就这样好啊!”
她哭了好久,似乎将自己一世的委屈都哭尽了,沈晋忍着疼,拍了她好几次都没有用,仿佛挨了板子的是她而不是沈晋似的,倒要沈晋转过头来哄她。
哭到后来,苏棠都没了力气,就伏在那里,眼睛水盈盈的看着沈晋:“我……我也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沈晋说:“你怎么这么爱哭。”
他心中的苏棠,本来是最爱笑的,对谁都笑。
如今对他却是总在哭。
“我以前不爱哭的。”苏棠在喝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其实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是,最近好像真的很爱哭啊,这阵子老哭,或许是因为有了靠山,哭了有人心疼,所以就敢肆无忌惮的哭了吧,苏棠想。
苏棠知道自己眼睛肯定肿起来了,涨涨的好不舒服,她拿手遮住眼睛,又想起来一事:“既然皇上知道了,还会纳杨云舒进宫吗?”
“会。”沈晋简短的说。
那岂不是放一个棋子在自己身边?苏棠说:“皇上明知道杨云舒对萧铭阙的心思,还纳她,有什么意思?”
“皇上天纵圣明。”沈晋不紧不慢的说:“当然会想到,萧铭阙既然处心积虑送了杨云舒入宫,绝对不会不闻不问,迟早会和她联络的。”
沈晋说:“既然萧铭阙设法送她入宫,当然对于控制她很有信心,杨云舒与他本无瓜葛,萧铭阙的手段无非情爱一途,一旦作实与宫妃私通,萧铭阙轻则圈禁,重则赐自尽,皇上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苏棠目瞪口呆,这,这,原来杀招在这里,原来沈晋让萧铭阙得逞,不仅仅是要皇上知道,还要让皇上出手啊!
沈晋把刀都递上去了,皇上接吗?
苏棠就不满的说:“那你这也是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一点儿小小算计,他还打你!皇上心眼真小!”
“所以父亲才只是打了我几板子。”沈晋倒是想的开:“你瞧着吧,只要皇上纳了杨云舒入宫,就是对萧铭阙起了杀心。”
苏棠知道,萧铭阙是一定会与宫妃私通的,一定会落入这个圈套。
沈晋又嘀咕了一句:“萧铭阙还敢对你有不轨之心,早就该死了!”
什么?苏棠听清了,睁大了眼睛,还有这个缘故?
这才叫心眼小吧?这醋也吃的太久了,苏棠还以为那天她解释过了,又保证过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呢,没想到,还在这儿等着呢?
难道,那天沈晋说她不懂的意思,就是这种事不会这么算了,萧铭阙想来给小统领戴绿帽子,他就能反手给他一刀。
见苏棠的表情很有点无语的样子,沈晋说:“他曾经也想算计你,你难道不想弄死他?”
“想。”苏棠倒是老老实实的说了。
第62章
“这不就结了。”沈晋大概是有点满意了。
苏棠都怀疑, 自己要是说不,沈晋会不会把她也收拾了。
他心眼怎么这样小,可是, 怎么又这样可爱啊。
他们在这里说了半日的话, 天色都暗了下来, 冬日本来就黑的早, 就见丹朱带着人,打着灯笼, 送了大食盒进来,是景仁宫小厨房熬的骨头肉粥和红枣粥,还有四色清淡小菜。
丹朱在一边道:“娘娘说了, 拨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在这里且支应着, 大姑娘要什么,只管吩咐, 要吃什么, 叫咱们宫里的小厨房做, 不用往前头要去,免得叫人看。还有这个药丸子,拔毒生肌, 才打发太医院送来的,拿了酒化开来给小统领敷上, 能好的快些。”
丹朱一头说着, 看一看小统领, 到底年轻又健壮, 打成这样也还不是特别气弱的样子,倒是床边坐着的大姑娘, 眼睛又红又肿,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统领被打死了呢。
丹朱吩咐人:“拿帕子包点儿冰来,给大姑娘敷一敷眼睛。”
一时让丫鬟服侍沈晋用饭,一边又亲自伺候着苏棠敷眼睛,低声劝道:“姑娘别哭了,瞧这眼睛肿的,叫小统领瞧着,只怕越发不好,原不过五成的伤,如今都成了十成了。”
苏棠恹恹的说:“我忍不住嘛。”
这里正乱着,外头进来报:“府里二公子来了,说是接小统领回府养伤。”
苏棠就转头看沈晋:“要回去吗?”
今天她听沈晋说了那么一点点关于家的事,虽然说的不多,但沈晋都专门提出来说了,那他们家肯定跟别人家不一样的,是以这会儿她倒不知道沈晋对于回家是什么态度了,就没有自己做主。
虽然按理说,家里当然比值房好的多了,一应都要齐全的多,又有人伺候。
沈晋道:“还是回去吧,这两日说不定会发热,在宫里叫大夫要记档,也有些扎眼。”
这倒是真的,不过苏棠还是难免有些担心,握着他的手:“我陪你回去吧?”
苏棠还没过门呢,其实是不好去的,可是她觉得,若是沈晋要她陪着去,她就去,管外头怎么议论,横竖赐婚最大,议论也一样能嫁。
“我们家倒不是那个样子。”沈晋说,他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今天专门说了家里的一点不同,让苏棠想的有点多,偏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倒是一时不好解释了,又说了一句:“不要紧,你放心。”
说着,沈家二公子沈衡已经进来,显然在外头就知道未来的大嫂在里头的,见了满屋子丫鬟太监倒也殊无异色,在门边就行了个礼:“苏姑娘,我来接大哥回家去。”
苏棠应了一声,回了一礼,站起来就避到一边去,倒是打量了一下这位二公子。沈衡身材颀长,容貌俊秀,看起来与沈晋有几分相似,不过就要文秀一点,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也不似沈晋那般冷峻。
沈衡上前看了看沈晋,问了问怎么治的伤,要用些什么药,就问一句:“大哥能走两步吗?还是抬架子来?”
沈晋道:“扶我出去就行了。”
立时就有几个小厮上前来扶,沈衡在一边看着,跟着出去的时候,苏棠把那盒药交给他,说了用法,沈衡接了,客气了一句:“有劳苏姑娘。”
苏棠眼见得他们在西华门把沈晋送上软轿,抬出宫去,她就在后面看着,她这还是第一次见沈晋的兄弟,虽然是短短的一刻,但她还是觉得,这两兄弟,看着不亲近,说话间一板一眼仿佛办公事一样。只有简短的两句话,事情说完就没了。
想一想自己和妹妹们,自己那样的脾气,和妹妹们还不至于这样儿呢。
苏棠有点想不明白,他们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要说姨娘当家,正室被排挤吧,那好似也不像,想了半天,苏棠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统领挨了板子,这在整个宫里都是大新闻,虽然没有人敢明着议论,但私下里却是传的飞快,无人不知,夏晴一大早就来看苏棠:“昨儿我就过来了一回,说你往西华门那边去了,我就不好去的。我瞧瞧,你这眼睛怎么肿的这样?小统领到底打的多重?”
“可重了!”苏棠昨天哭的狠了,今天精神也不太好,看着恹恹的:“你是没看见,抬下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我当时腿就软了,以为打死了。你知道,郭毅那起子人最心黑,下黑手的时候,二十板子就能打没气。”
“他敢!”夏晴说:“到底是小统领,那可是大统领的亲儿子。这大统领也是狠心,不过一次差事出了点儿差错,训一训就罢了,还动板子!谁办事一点儿错也没有呢。”
这倒不是一点差错的问题,苏棠知道,大统领这是恼沈晋知情不报,若是报了,就算哪里出了岔子没防备住,也不至于这样。
不过苏棠知道是知道,也不妨碍她跟着骂两句:“就是啊,再说了,大明寺的事儿跟小统领有什么相干,昨儿也不是他跟着去的,板子倒打他。大统领就是自己的差事没办好,拿他撒气呢。”
“那小统领如今是送回家去了吗?昨儿我听说沈二公子进来了。”夏晴说:“他这样子,回家去做什么,倒不如留在宫里,到底还有你管着他。”
苏棠随口道:“他有外伤,回头发热了在宫里不好叫大夫,还是回家便宜。”说完才觉得夏晴话不对:“咦,你知道些什么?”
夏晴就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知道,容七公子是小统领的表弟,沈大夫人是容七公子嫡亲的姑母,向来亲近的。”
“你们就谈到亲戚家的事了?”苏棠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们这才几日啊,连赐婚旨意还没下呢,就连这些都说了?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苏棠也就前几天才知道,太后那边大概已经把夏晴的亲事定下来了,离过年也就几日了,倒不知是年前还是年后就给夏晴册封郡主赐婚。
“倒也不是。”夏晴镇定的说:“其实后头就见了一回,我跟容七公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一直就看着他的脸吧!我看他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后来终于想到,说他未来的表嫂也在宫里,问我认不认得,那我能不认得吗?”
说着夏晴抿着嘴笑:“你没瞧见,他好容易找到话题,松一口气,要不是这大冬天的,只怕汗都要下来了。”
“装的吧。”苏棠不以为然:“不是说容七公子风流天下吗?还能这么腼腆吗?看脸也不像啊。”
“我看不像装的,真要是那么能风流天下,信手拈来,还能找不到话说?能跟我聊半个时辰你们家小统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嫁的不是他而是小统领了呢。”夏晴说。
苏棠一想:“说的倒也是,你们没话说,就拿我们来做话题,倒也好笑。那他们家到底这么回事?容七说了些什么,我也觉得他们家古怪着呢,昨儿我瞧他兄弟来,两兄弟兄友弟恭,光剩个恭字,跟办公事似的,到底是亲兄弟,到底怎么的至于这样儿。”
“他们家啊,有个事儿,只怕连大统领都不知道。”夏晴把手掩在嘴边,探身过去跟苏棠嘀咕:“容七公子说,他们家在江南有很多故旧亲戚,家里又大,房头多,家里经常养着些因为各种变故投亲到他们家来的,有亲戚有朋友,有的住几年,有的住的久。”
苏棠点点头,其实不少人家都有这样的,夏晴接着道:“他们房就有一个是他爷爷的一个过世了的朋友,家里没人了,就剩一个孤儿,才几岁,老爷子就接回家,收养了他,还正儿八经的认了儿子,改了姓容,还正好就排了七。”
“这位上一辈的容七公子长大了,不知不觉间就跟容家三姑娘有了情。”夏晴小声说。
“那虽是收养的,到底也姓了容,这可是正经兄妹呢。”苏棠吓一跳:“这不是……”
“可不是这样吗,只是两人明知虽无兄妹之实,却有兄妹之名,也是成不了事的,却是情之所至,还是放不下,后来,家里察觉了,这样子若是放任不管,真闹出事来,可不就是一件丑闻吗?”
“就赶紧要给他们嫁娶分开,正好当时容家正在与沈家议亲,原本与大统领年龄相当的是二姑娘,开始相看的也是她,后来却是把三姑娘嫁了来,嫁到京城,正好把他们分开。”夏晴说的很简练,中间那些爱恨纠葛统统略过,只说起因结果,已经把苏棠听的目瞪口呆了。
“哦……”苏棠哦了半天,夏晴还以为她有什么特别的感叹要说,没想到苏棠却是拐了个弯:“这样的秘辛他都告诉你了?看来他是真想娶你了。”
“想不想他也得娶啊。”夏晴其实算是在明媒正娶这个路子上小小的走了一次岔路,就常常特别有感慨似的:“由的我们吗?就像当年的容三姑娘,不过三个月,就被送到了帝都,成了沈大少奶奶,谁想过她心里怎么想吗?”
夏晴感叹完了,才说:“我觉得容七公子跟你们家小统领大约颇为亲近,瞧着他说这些,或许也是想要你知道些。他说大夫人虽是嫁到了帝都,却常回江南,其实容七公子早被打发出去管浙闽那边海上进出货物的生意了,也不知大夫人是不是回到故地,也算睹物思人。”
“而在帝都这边,大夫人从不管家事,十分冷漠,还亲自向婆母讨了人给大统领做二房,让姨娘管家,她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既不管大统领的事,也不管小统领的事,仿佛不是一家人似的。”
苏棠听的皱眉,沈大夫人心中愤懑,不愿意与沈大统领成一家人,她或许可以理解,可是沈晋呢,沈晋怎么办?
夏晴又说:“他说,沈大夫人生下沈晋之后,就不想再生了。”
“那她?”苏棠闻所未闻,赶紧问,她只见过拼了命想生的,还没见自己不想生的。
夏晴道:“这种事怎么说,容七公子也就含糊过去罢了,大约他也不知道的很清楚,他祖母肯定知道,他也不能去打听这个啊!你说是不是?总之就是沈家如今就沈晋这一个嫡子,沈大统领回家,也是去二房那边。”
“容七公子说,他有时候到帝都来,嫌自己家宅子没人,住到姑母家去,他就觉得,要说姨娘苛待表哥,那是没有,一应衣食住行都是周到的,而且表哥是嫡长子,他得的还总是最好的,可就总是客客气气,仿佛表哥跟他们不是一家人。”
夏晴说着,就叹息了一声,苏棠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想想同样一个家里,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一家子热热闹闹,另外一个母亲却是冷漠以对,这孩子当然就不像是一家人了。
可是这也怪不得陆姨娘,陆姨娘对沈晋本来就没有母亲的职责,更不可能越俎代庖。
只能说这位沈大夫人,可真是心狠啊。
他们家小统领,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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