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平安脉诊出来的还是有什么事宣的太医?”
茶香越发摸不着头脑,大姑娘怎么知道是意外诊出来的?还是道:“是前儿初三,在寿康宫,贵妃请安起身的时候没站稳,差点摔了,只说头晕,还说不碍事,只是太后娘娘向来看重贵妃,立时就吩咐宣了太医,便诊出来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两个月。”苏棠所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太后处置了安华殿没有?”
大姑娘怎么又知道了?茶香道:“太后问了一回,说是贵妃娘娘早起就说胸闷,上了早膳也只说想吐,就没用早膳便去了寿康宫,太后恼的很,便罚了安华殿的嬷嬷们,说贵妃第一回遇喜不懂,这些经了事的嬷嬷们也不懂吗?”
不懂才怪了,苏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心中有了分数,贵妃自是早知道自己有孕,估计是打算瞒到三个月胎稳了才说,只是没想到反应厉害了点,露了马脚。
那这回的事十有八九就是她了,皇上登基三年,已经二十七了,还没有儿子,是以她有了子嗣,不仅看不顺眼会比她早生育的那个贵人,更看不顺眼将来的儿子会有嫡子名分的皇后,会出手也不算异想天开。
要是熬到四月里,待那贵人的孩子没了,到时候御医报个中毒,满宫里一查,苏鹂出来露个馅儿,指到皇后,不就刚刚好吗?
到时候皇后也废了,她要是生了儿子就是长子,怎么肯让贵人的儿子抢了先去。
只是因她露出了有孕,不得不提前终止下毒而已。
不然同样有孕,皇后只毒贵人,不毒她这个位分更高,更有威胁的贵妃,那岂不是叫人怀疑皇后是被人陷害的?
她可落不了好去。
贵妃不是什么好鸟,苏棠清楚着呢。
不过这宫里谁又不是为自己打算呢?贵妃如此,其他嫔妃谁又不是如此呢,无非便是有机会或是没机会,有手段或是没手段的差别罢了。
就像皇后娘娘这一回的事,被人挖了那么大一个坑,当了枪使,还不知道呢。
不过今后的贵妃威胁倒也不大,她没有子嗣,也就那样了。虽后来抱了婉贵人的儿子在自己跟前养着,到底不是自己的。
苏棠漫不经心的想着,回了景仁宫见了皇后,她这次是真的受惊过度,这都两天了,看起来依然脸色苍白,还得养养,苏棠坐在一边,正说话间,便听有人进来报沈统领来了景仁宫。
沈统领三个字,让皇后吓的一抖,她是心虚的人,这位大统领统领宫内防务,长在皇上跟前伺候,是皇上最为心腹肱骨大臣,虽是在宫内时候不少,但一年到头也不来景仁宫一回,偏这个时候来了,皇后自是给吓到了。
她下意识就去找苏棠:“糖糖,这……”
苏棠按了按她:“不要紧,我去看看。”又回头问:“哪一位沈统领?”
沈家这统领之位较为特殊,虽明面上来说是统领宫禁卫,但实际上暗地里还有一支神秘莫测又神通广大的黑骑卫,内中情形从来无人得知,掌管诏狱,监察百官,只对皇帝一人负责,是为帝王心腹。
是以沈家只要有可用之人,这统领之位便是沈家人掌管,父传子承,兄终弟及,与邓家人掌管皇上的私产是一样的。
只在少数时候,由皇弟或者皇子短暂代领过。
这一代也是如此,如今的沈大统领的长子已经随父办差,才十八岁已经是禁卫军副统领了。
宫女道:“是小统领。”
苏棠点了点头,对皇后轻声道:“有我呢,您放心养着。”
便起身出去了。
对于皇上的心理,苏棠觉得自己比皇后明白的多,是以她根本不担心,倒是趁机压制住皇后才是正理,皇后不能出事不能倒,这可不容易。
苏棠深知,她年纪小,又是晚辈,还是深闺姑娘,本来她说的话毫无分量,要做点事十分困难,但经过昨晚之后就不一样了,现在正是机会,更是要把握。不做事哪有出头机会,前朝如此,后宫也如此,甚至于一个家族也是一样。
苏棠亲自走到台阶上去迎,见一队人绕过影壁过来,前头那人,身着朝服,那种没有半点花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似格外不同一般,颀长挺拔,两道英挺的眉下,一双细长眼睛,仿佛有星辰闪耀。
这位沈副统领年纪不大,却是一脸冷峻,没有什么表情,脸像钢浇铁铸的一般,大约是他们家祖传,他爹沈大统领就是这样子,两父子简直一模一样,不过副统领比他爹还要好看上一分。
当然大统领已经足够好看了,而且手握重权多年,生杀予夺,越发有一股子难以形容的魅力。
好看的她每次见到,都不由的要多看两眼。
而且最好的一点是,如今的沈副统领,今后的大统领,虽然模样冷峻,却是是好人,她在进宫后,沈大统领已经很少见到了,有事都是副统领大人出面,虽然表面上看是刚正不阿,谁的面子也不看,但苏棠总是有一种沈统领对她留了余地的感觉。
尤其是那一次她换了宫女装束悄悄去看慧妃的时候,她觉得沈统领一定看出她来了,却当不知道,真是一个好人。
苏棠心中乱七八糟的想着,不自主的便带上了一点见到故人的喜悦,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来,福了一礼:“沈大人。”
少女的笑容甜美,嘴角两个小小梨涡似盛了蜜一般,声音也甜甜的,似乎在她身边经过的风,都染的带了甜,若有似无的飘过来。
沈晋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先前看到的密报,少女的生平和交往都没有丝毫异常,毫无问题,不过密报事无巨细,上面有她的小名“糖糖”。
沈晋点了点头:“承恩公小姐。”
然后又打量了她一眼,这一眼稍微有点停留,目光闪动,苏棠立刻便想,难道我干的事,被他知道了?
也不怪苏棠这样想,并没有觉得是因为自己貌美如花。因为坊间传言,沈副统领不好女色,只喜欢男人,而且跟武安侯府的小世子有点八卦传出来。
毕竟沈晋那样冷峻,跟谁都不亲热,看起来十分不食人间烟火,却会和武安侯小世子逛街骑马看风景,且满京城的女孩子都想嫁给他,上一世却都二十多了还不成亲,说他一句不好女色不过分吧。
而且,不是说黑骑卫无所不知吗?
但苏棠心里想归想,面上却是神色不动,半点儿看不出心虚来,只笑道:“沈大人此来,是有什么差使吗?”
沈晋道:“要请皇后娘娘金安,还有皇上吩咐的一件事。”
苏棠笑道:“娘娘前儿着实气着了,那宗病犯了,这两日都叫心口疼,昨儿晚上还闹了半宿,闹到天亮了才睡着,这会儿不好打扰,沈大人要办什么事,吩咐我一样。”
“那就不必惊动娘娘了,这事本来就是给姑娘的。”沈晋说。
他身后的侍卫便立刻躬身奉上一个盒子,沈晋道:“皇上吩咐赏承恩公小姐。”
苏棠笑起来:“赏我的?姑母有恙,我伺候是应该的,哪当得起皇上的赏。皇上真是太客气了。”
便是沈晋这样无所不知,所以心中有点猜想的人,都被苏棠的天真不懂事的样子迷惑了,有一点怀疑起来。
她确实还只是个深闺少女吧。
苏棠嘴角的梨涡更深了一点,神色似乎也不似先前天真,又说:“若不是为着这个,那就多谢皇上赏赐。”
没想到,此话一说,沈晋居然笑了一笑。
两辈子了,苏棠第一次见他笑,他笑起来不再那么冷的彻骨,直如冰雪消融,暖风便扑面而来。
或许是以前的苏棠碰到的是已经长大了的沈晋,就更不容易笑了。
两人对视一眼,苏棠便懂了,皇上不仅是知道她在皇后不在的时候曾进入寝宫,甚至知道了她那晚与皇后曾屏退下人密谈,很显然,在昨天那件蹊跷的告发事件之后,苏棠的行为显得更蹊跷了。
这赏来的很有意思,苏棠多少明白皇帝那个人,经过这一次的事件,皇上大约也明白了吧,光凭他给的尊荣是保不住皇后的,他需要有人看着皇后。
那还有比她更好的人选吗?
若是按照之前的设想,这一关既过,她完全可以不接皇帝这一招,只当不懂,天真的装着傻就行了,过两日出宫去,再行谋划她的事,可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她得站出来。
苏棠轻轻摸了摸自己手背上鲜红的海棠花胎记,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说:“今日劳动了沈大人,沈大人差事若是办完了,且坐一坐喝杯茶。正好有件事想要问一问大人。”
沈晋十分赏脸。
苏棠言笑晏晏,颇为殷勤,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沈晋面前,沈晋这样的人,大约从来不会主动的打开话头来,但姿态却是意外的闲适,眼睛里是真的藏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这让苏棠颇觉得意外,仿佛这不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位沈统领。
沈副统领在大约六年后完全接管禁卫军防务,升任大统领,苏棠是宫中掌事的贵妃,打交道也不少,可没见过这位统领大人什么时候有这样闲适的姿势,有过这样带笑的眼眸。
苏棠不动声色的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身侧,窗后一抹杏色,她状若无觉,对沈晋道:“沈大人,昨日到底怎么回事?闹那么厉害,姑母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心口疼起来,可把我吓的了不得。”
说是这么说,她倒是一点也看不出吓来。
沈晋似乎也不觉得诧异,倒是眼中笑意越发明朗:“苏小姐不知道?”
“不知道呀,姑母回来那样儿,我便是再疑惑也不好问的。”苏棠笑吟吟的说,年轻一点儿的沈晋似乎更叫她觉得好说话些。
第8章
沈晋道:“窥视御前,可是重罪。”
“我哪有窥视御前!”苏棠笑起来:“我只是问问我姑母怎么会生病的,和御前有什么相干啦!”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沈晋似乎也不当这是窥视御前了,随口便道:“仪贵人出了点儿小事,有人说是皇后娘娘,皇上吩咐查一查,自然不与娘娘相干,也就罢了。”
这简直是登峰造极的轻描淡写,苏棠从来没有听过能这样大事化了的,但是从沈副统领这里说出来,似乎又意外的很应该这样,苏棠又笑了起来。
沈晋觉得,苏小姐是真爱笑,大约是知道自己笑起来好看吧。
苏棠说:“还真是仪贵人的事?那就是真的了?昨儿我只听到一句半句的,还以为是传变样了。”
“苏小姐知道的想必没有错儿。”沈晋随口敷衍,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苏棠说:“皇嗣的事也不算小事了吧?且如今贵妃娘娘也有了喜信儿,就越发不是小事了。回头要再出昨儿的事,可就要紧了。”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她说给自己听,自然是要皇上知道,沈晋沉吟了一下,才说:“贵妃娘娘的事虽是大事,总是比不过中宫,娘娘好了,皇上自然喜欢,就是我们这些臣子,也才能得沐天恩。”
苏棠又在笑,眼中光彩闪动,她没想到,一直以为不太会说话,甚至不太说话的沈大人,原来这么会像宫里人这样说话,通篇这样颂圣的话,都能翻出这样的意思来,他显然不好明说,但却清楚表示了他知道皇上对皇后的心思。
宫里通行的准则,说话永远说一半,而且云山雾罩,高深莫测,眼角眉梢还有精致表情,稍微反应迟钝一点的人就看不懂那种,要论起来,苏棠其实也是个中高手,上一世她虽有皇上这个靠山撑腰,可也算得上是这宫里胜出的那一个了。
可是这个时候,面对这位大统领,她却变的直接了当起来。
丝毫不隐晦,不打机锋:“沈大人与我说话,不妨直说。皇上爱重皇后娘娘,不愿意有事,沈大人想必也很清楚,或许还有差使派下来,我多少猜得到一点儿。我们家自是也不愿意姑母有事的,我尤其不愿意,相信沈大人一定很明白。”
她这个样子,真是不像十四岁,不仅沈晋这样想,她自己也这样想,但这是对着沈晋,所以她接着说:“我也不好去见皇上,好在沈大人一向忠心,我跟您说是一样的。”
“我知道,宫中的人都是有志向的,可谁又没有一丝儿破绽,或是一点儿想头呢?只要有个缝儿,难保就有人钻。就是皇后娘娘,如今虽然看着尊崇,又有皇上爱重,可如今没有嫡子,心里也是不安稳的,保不齐就有人挑唆,昨儿那样的事,难说今后还有没有,您看苏鹂,还是我们家送进宫的,不也有自己的想头,不也能做那样的事吗?”
“沈大人想必和我一样指望宫里安安静静的,大家便宜。昨儿那样的事,最好是再没有了,是以这一回,可不能就这样过去。” 苏棠说,一边又给沈晋倒了一杯茶。
沈晋不动声色,似乎这位承恩公大小姐这种强调还很平常似的,他随手拿了一颗桂圆干轻轻捏碎,才说:“苏鹂什么都没说。”
他依然没有表情,但既然肯说这句话,苏棠便又笑了,她笑起来天真甜美,有种晶莹剔透之感,说的却是:“既然在慎刑司,要什么证词拿不到?又不要签名画押。再说了,她能诬陷皇后娘娘,就不能诬陷别人吗?打什么紧,这世上还没有几个冤死鬼了?”
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是不是诬陷,沈晋还是说:“苏小姐说的是。”
“贵妃娘娘才刚有了喜信儿,这头苏鹂就反了。要把皇后娘娘拉下马来。”苏棠说:“谁心里没有疑惑呢?她有皇嗣,皇上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就是关在宫里也不过是安心养胎,碍不着什么,也算不得冤枉。”
她说的可是如今皇上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还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身份贵重,家世显赫,这里坐着的两个人加起来都及不上贵妃娘娘的尊荣。
但沈晋还是点了点头,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了。
一壶茶喝完,算得上宾主尽欢,或许也算大有收获,苏棠还吩咐人拿了一盒蒲公英茶送沈晋:“沈大人这差事不容易,这茶颇能清心降火,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晋都觉得好笑起来,便伸手接了:“多谢苏小姐,苏小姐每日也要喝一杯才好。”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苏棠笑道:“对呀,我更不容易。”
送走了沈晋,皇后已经迫不及待的问她:“沈晋来做什么?”
“皇上赏了我一样东西,只没说为什么赏。”然后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想必是赏我前儿差使办好了,不然,这个时候有什么好赏的。”
说着就当面儿打开那个盒子,是一支如意,看起来就更像了。
皇后自也觉得,又问:“那你跟沈晋在那里说什么了?”
她还说:“沈晋向来不与后宫来往,居然还这样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