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别人云慧未必开尊口,连有些话对晁妈妈也不好说,但是殷丽仪和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且殷丽仪的为人她是很清楚的,热忱直率简单,并不是个有心思的人。
因此二人约了两天后在一处见面,刚一坐下,云慧就笑道:“我是偷摸出来的,平日小王妃不许人随意出门,都要拿对牌。”
“果真是王府,管的这般严。来,云慧姐姐,吃点羊方藏鱼,这个酒楼做的最地道了。”云慧很热情,又很关心云慧。
她们原本都是吴中人,羊方藏鱼在那边很普遍,徐州鲜有做地道的。
云慧有些感动:“其实以前我也没照拂您多少,倒还是让您这般待我。”
两杯酒下肚,虽还未到酒酣耳热之事,但也打开了话匣子,云慧道:“自从郑氏进门之后,整个王府大洗牌,有一半的老人都被赶出去了。有些事贪污的就算了,有的纯粹是因为不是自己人,她把肥差都给了自己带来的人,小王爷又不在家,连我母亲也都成了闲人。我和她们相比已经算是好的了,如今还有个掌事姑姑的头衔,还清闲。”
清闲可不是好事,殷丽仪现在也是一府的夫人了,越是得用之人,事情就越多,还分身乏术。
但她现在也不好插手别人家的事情,只好道:“云慧姐姐,自古新人换旧人,她肯定也是用自己趁手的人。你办事一向勤谨,怎么着也找不出你的毛病的。”
云慧抿了一口酒,只觉得酸甜苦辣滋味都在里面:“是啊,我也这么想的。但人算不如天算,以前还好,如今小王妃即将分娩,她有所求,小王爷无不应允的。我听说有人去她那儿告密,说我曾经是吴王放在小王爷身边的人,我也不知晓还能在王府耽搁几日。”
殷丽仪皱眉:“姐姐你也老人了,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赶你出去的。”
“我没什么指望了,还能见着你一面就很高兴了。”云慧没想到那郑氏这般狠,先是吴王妃的旧人清理了一批,到如今连钟管事也请了出去。
钟管事虽说是主动退的,但据说她包袱里多了一包银子,都是郑氏赏赐的,有意让他离开。她想到这里,店家又上了一碟犹豫来,殷丽仪亲自给她斟酒,云慧想无论如何也只有殷二娘子没有这些门第之见了。
殷丽仪很是同情她:“她这些排除异己,整个王府岂不会乱?这样恐怕不好吧。”她不愿意管人家的家事,只是单独评价这件事情,新人换旧人也不是不可以,但许多积年老仆贸然被换,日后不知道府里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云慧撕巴了一口鱿鱼:“我们这些人都是当年义无反顾跟着淮阴王投奔魏王的,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您也不必为我们着急,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这样也太过分了些。”殷丽仪这个人一直都改不掉这个毛病,本来她心态挺平和的,越听越是生气。
云慧反过来劝她:“这事儿与你无关,是王府内部的事情,若是您说了什么,小王爷将来又怎么看您呢。”
殷丽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等她回到家中时,见谢九仪正在收拾行装,不免道:“这么快你就要奔赴青州吗?”
“是啊,兵贵神速,我这个当时打下青州基业的人不能不在啊。但也没什么关系,徐州还有淮阴王接应呢。”谢九仪刚打下青州,要完全控制可没那么容易。
殷丽仪见丈夫胡茬儿长了起来,想起他平日是个干净到有洁癖的人,只笑道:“这样风尘仆仆的,你可要留心身子才好。”
谢九仪颔首,他又想起魏王一直都是以替天子牧民在江南收拢各路人士,这次朝廷故意派太子亲征,从某方面来说就是在打击魏王的正当性。
直接跟朝堂作对,就怕到时候魏王被群起而攻之了。
所以谢九仪有些烦闷,就怕自己这步棋走错了,到时候魏王一系全军覆没。但他和李澄商量时,李澄说当时为何不让魏王奏请官员驻扎青州,如此全了朝廷的脸面,也让魏王继续韬光养晦。
但朝廷哪里允许魏王的人占领,尤其是何家,现在更是让太子亲征。
但这些话他不会和妻子多说,只是道:“我去了之后,你就在徐州,若有事只管去找允执(李澄表字)。”
殷丽仪暗自点头,拍着胸脯说无事。
另外一边,却说徽音正坐在榻上,李澄的手正放在她肚子上,见肚子有动静,欣喜若狂:“真厉害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肯定是他的小脚在踹我,这小子劲头真大。”
“王爷,万一是女儿呢?可不能这么说,让咱们孩子听了去了。”徽音笑眯眯的。
自从李澄回来之后,也是只有晚上才回来,白日不是在书房商量事情,就是在周围巡城布防。但夫妻二人有商有量就是好,就比如王府那些硕鼠,徽音一般都先掌握证据,不把人弄走,只先跟李澄说,看他是怎么想的?若是愿意给这个人一个改过的机会,她就留下,伺机观察,但若是李澄不愿意忍,她就让他和乔管事说一声把人调走,或者赶出去。
这些人若是识趣的,当然知晓王府没有追究他们贪墨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要再闹,就得惩交官府处置。
李澄是个雷厉风行的例子,他不在王府时,王府都贪墨成风,一个个硕鼠还哭穷,他自然不干。
现下见徽音巧笑倩兮,却手段凌厉,做事情尚且留余地,几乎都是好聚好散的,他忍不住拉着她的手道:“若是女儿也好,像你就更好了。”
“可我听闻女儿生的都像父亲,男孩子生的更像母亲。”徽音看着李澄的相貌,盼望着孩子的出生。
李澄莞尔。
徽音又拿起旁边的书在看,李澄以前回觉得人没有朋友该多孤独啊,但是看到徽音这般,觉得也挺好。她每日早起打理家务,中午用完饭之后,就开始看书做女红,她还会许多风雅之事。
比如在大的芭蕉叶上题诗,用让人用芭蕉叶盛菜,或者是见到落花,会捡起来,用针串起来,挂在床边,她整个人就是充满诗情画意的。
就像这个时候,她坐在这里看书,窗外的风吹进来,吹得她衣袂飘飘,恍若仙人一般。
李澄每次在她身边就会感觉到什么叫岁月静好,心情也平静多了。
“徽音,跟我说说话嘛!”李澄想博得她三分关注。
徽音把书角折了一下,方才合上书,看着他道:“怎么了?想说什么?是不是闷了,咱们出去走走。”
“好。”李澄起身,扶起徽音一起出去。
偏徽音出去时,云慧回来了,她本来有身孕就对气味很敏感,等云慧走近了行礼时,她一把捂住鼻子:“有酒味。”
李澄皱眉:“日后吃了酒,别在跟前伺候。”
云慧没想到李澄对她竟然完全不念旧情,在郑氏面前这样硬邦邦的说话,她忍着难受先下去了。
“没事儿吧。”李澄问起徽音,他知晓她不能闻到酒味,就连自己吃了酒,都得漱口沐浴才进房来,要不然妻子就不舒服。
徽音摇摇头:“还好,因为我马上把鼻子捂着了。”
李澄觉得她说话也特别可爱,又携着她的手到花园里,现下正是四月,园子里开满了桃花、樱花、君子兰、牡丹花、百合花、杜鹃花、玉兰花、三色堇、海棠花、水仙花,看到鲜花,总觉得整个人心情都大好。
“诶,咱们俩看园子里的这些花儿比赛背诗,如何?”徽音有些小得意的抬着下巴。
李澄指着牡丹看向徽音,念起徐凝的《牡丹》:“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徽音负手指着桃花,缓缓的道:“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这是刘禹锡的诗,她虽然喜欢花,却不喜欢缥缈的赞颂,更爱烟火之气。
不料李澄却道:“这首诗是不错,勉强算桃花吧。”
明明徽音只是想找一件事情两个人做,但李澄是在乎输赢的,一定要点题才行。但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有时候她会因为李澄这样的执行力过强而受益,这就是他的性格。
但她不会用规训或者教训他让他改正,而是指着一朵海棠道:“你个子高,摘一朵下来,让我别在鬓边吧。今日我懒得梳妆,头上太素净了。”
这种耳鬓厮磨的事情李澄当然愿意做,上次二人亲密之后,每次他稍微动情,妻子必定会起身,就怕二人控制不住。
“要哪一根?”
“喏,顶上那朵,什么一根啊,是一朵。”徽音笑骂道。
李澄不费吹灰之力的功夫就摘了下来,端详了徽音半天,才别在她鬓发上,只不过靠近她时,摩擦到她玉房之处,二人皆是一震。
徽音往旁边走了一步,脸微红,李澄却默默跟在她身后,他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完全是意外。主要是他们的身体实在是太契合了,对对方非常渴望,完全是看到对方就想抱想亲,甚至做更亲密的事情。
转过头看了李澄一眼,看他垂着头,似乎做错事情一样,徽音抿唇一笑,伸出手来。李澄顿了一下,过来握住她的手。
二人一边走一边聊,徽音道:“我听说谢太守马上就要出征,太子又亲征,你知道的,我姐姐是东宫的良娣,也不知道我父亲会不会出兵?你说我自私也罢,若是你出征,我定然会去信给我父兄,尤其是我兄弟都是一母同胞,尚且能说动,但如今不是你出征,所以我就没有关心。”
李澄当然希望魏王好,他也是很忠心的,即便在徐州,他从不以自己的名义去结交谁。但徽音如此说起,他看了妻子一眼:“你为何,为何对我如此好?”
“因为你不仅仅是我的夫君,也是对我很好的人啊。”不管怎么说,孕期这么久,李澄可没有别的女人,这就胜过别的男子一大截了,更别提还会陪她说笑。
李澄其实在她说起后面一句时,有点紧张,听她说完,又释然笑了。
他期待她说些什么,又真的怕她说出来,这一切徽音也觉得太快了,她当然也说不出口,但是她得表达自己的态度。先把自己放在一个为了李澄好的态度上,否则爹爹不听她的,要帮太子,那她孤身一人在魏王的地盘上,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所以,她当然现在会这般说,也不是她要算计,而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今的欢好,将来很有可能成为镜花水月,在没有确定李澄一心向着她的时候,她不愿意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李澄哪里能想到这些,他只是觉得妻子的确是好妻子,二人即便没有生死之许,但她对自己的确很好。
他鹦鹉学舌一般:“你也不仅仅是我的妻子,也是对我很好的人。”
徽音和他对视一眼,都笑了。
又说郑德音和太子李珩商量之后,让太子准备她回冀州一趟,李珩去求了何皇后,二人以省亲的理由先去冀州,名义上是说太子出征前探望老丈人。
东宫现在一共就三个女儿,太子妃吕笑,良娣郑德音,还有个低阶御嫔董玉娘。吕笑听说太子专门陪着郑良娣回家省亲,不知怎么有些灰心。
她的侍女葡萄端着一碗羊肉汤粉过来笑道:“太子妃,平日太子在宫中,嫌弃羊肉味大,厨房总是不备,如今太子走了,您也能吃羊肉粉汤了。”
吕笑本来不开心的,但是吃了一碗羊肉汤粉,额头上沁出汗来,有一种说不出舒坦。
葡萄见太子妃吃完,也很欢喜:“这么些天都不见您笑了,今日吃了一碗这个倒是笑了。”
“我是在想为何我做什么都不像个太子妃的样子?也难怪太子偏心了。”吕笑摇摇头,别的不多说了。
葡萄却道:“依奴婢看,郑良娣那般也僭越了,她代替您管着东宫,又来您这里装好姐妹,也就是您良善不多说什么,看前几天皇后娘娘不是也骂她擅专太过了吗?这也是为您出气呢!”
吕笑看着桌上的糕点,这是郑德音送来的,她道:“葡萄,以后少说这些话吧。”
葡萄嘀咕:“也就您好性儿,平日抢了您多少宠爱啊。”
……
郑放见太子和女儿一起过来,连忙领着众人跪拜,纪氏跪在徐太夫人身后,非常清楚郑德音是为了什么事情过来的,只不过嗤之以鼻。
李珩亲自扶着郑放起身,还道:“都是一家人,毋须行此大礼。”
这般显得他很亲和礼贤下士,郑德音却觉得太子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对父亲这样的,她先让人准备了赏赐给纪氏等人,又对郑放道:“太子不日就要亲征,便陪着女儿回家省亲,以叙天伦之乐,大家自在些便好。”
郑放连声道是,又请李珩上座,李珩眼观鼻鼻观心,显得温文尔雅。
郑德音又借故请郑放进去里间父女二人叙话。
“父亲,这次太子要亲征青州,我恐怕太子遭遇不测,所以想让父亲帮忙出兵。您放心,若是太子胜了,日后女儿在东宫也得脸,对咱们家也是大好事。我知晓父亲您身子不好,若让大哥和小弟随太子出征,此番立功了,他们也能升任,便是父亲也能压吕威一头。”郑德音如此道。
她觉得这个很有说服力,升官加爵,没什么比这强的。
郑放有些许动心,但是又摆手道:“那青州会给我们吗?”
什么都不重要,地盘最重要。
郑德音尬笑了一声:“父亲,这是朝堂的,要给您恐怕就难了。”
郑放则道:“金银财宝,我家有的是,现下我们在冀州挺好的,若是帮了太子,女儿啊,不是我说,那将来魏王攻打我,我又该当如何呢?况且,我不是让何家军队借道而过吗?这全部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他还是比较信小女儿的话,如今吕威都没动弹,自己帮朝堂收复青州,到时候土地被何家拿了?他损兵折将什么都得不到了。
再者女儿进门一年多了还无子,不仅是她无子,整个东宫都无子,指不定这个太子都不可能位置做的安稳。更有甚者,想让他帮忙,粮草那些都不说谁提供,岂不是让何家空手套白狼。
总之,他就是不同意。
没想到“扑通”一声,郑德音跪下了,倒把郑放吓了一跳。
“爹爹若不同意,女儿就不起来了。”郑德音看起来意志坚定,申包胥当年哭秦庭,不就是这么哭出来的吗?自己也不是不行。
郑放越发觉得大女儿胳膊肘朝外拐,不如二女儿为家中打算,自己愈发不能答应了,否则就是拿自家的兵马肥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