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笑着摇头:“这也谈不上什么福气,哪有人天生就福气好的,不过是事在人为罢了。”
前世郑德音也常常写信说李澄心里有人,她的日子常常独守空房,几乎守活寡似的,这辈子她又有许多为难的事情了,但这不是命,是要靠人去争取的。
因为准备筹办花宴,童娘子不便多待,只说起郑无恒今年要娶妻,纪氏已经看中了一家女儿,说起来和她们王府还有亲。
“您也知道我们冀州有名的士族便是清河崔氏,这清河崔氏还是小王爷的母舅家呢,她们家的姑娘不喜奢华,端庄贤惠。”童娘子说起来都是赞不绝口。
徽音想如自己一般比较有个性的人对外都要表现出端庄一些,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标新立异,不爱有企图心的人,不喜欢表露自己欲望的人。她也是和李澄孩子生了,感情还不错的时候稍微露出来了一些。
她让人专门准备了上等酒席,请童娘子吃酒,二人说了不少郑家的事情,童娘子次日便要走,说家里耽搁不得,怎么都不肯留下,徽音无法,只好也准备了丰富的节礼,让她们带回去。
童娘子来去匆匆,徽音内心很是寂寥,其实这么久她已经没有想家的情绪了,毕竟都出嫁了,回到娘家也是客。
可看着外面开始簌簌下的雪,她突然很想家,甚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想带李澄回娘家省亲一次,母亲最记挂她了。
第40章
◎双章合一◎
徽音办的第一场梅花雪宴就到了,王府上下处处突出以“梅”为主题来,今日第一位来访的客人是吴兴陆家的少奶奶,她人年轻,平日在一些中阶官夫人们那里一直都是被捧的,但是来王府这样的场合,她这样的身份还得早些过来奉承。
人嘛,对上一张皮,对下又是另一幅嘴脸,不都是这样吗?
她从西角门入,早已有暖轿来抬她,陆少奶奶正欲上轿时,发现不同,这轿帘上用褚红的底色再加上纵横交错的冰纹,正是喜上眉梢的纹样,倒是有一等幽香高洁之意。
再上了轿子,自有一股暗香浮动,原本梅香极其清浅,寻常若不仔细,似乎都闻不到,但也许是轿子里空气全部聚在一处,总有那若有似无的暗香,神秘却又难以捕捉。
下了轿子后,又有一班仆妇过来,这些人身上倒是没有穿带着梅花的标识,但是她们的耳铛都是戴的各式各样梅花纹样的耳环。
就拿前来接她的柳娘子来说,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虽然是仆妇,但耳铛上却是黄色的腊梅绿枝耳环,看起来很别致,这让陆少奶奶心生一种果然是王府,不同凡响。
更别提走到平日过来请安时的回廊,这里原来十分轩敞,但冬天四面透风,这里索性用屏风作为屏障,这些屏风都是以梅为图案,别致却又不繁重。
再进赏梅花的云霄阁中,当真是金玉帘箔,烟笼寒雪,陆少奶奶见当中一人,身着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头戴缕金银图冠,她就这么端坐在一片金堆玉砌中,出尘万分。
徽音见先来的人是陆少奶奶,心中暗自点头,她以前和人交往,总希望把所有人都说服,只要有一个人不服气,她都会觉得自己做的不到位,现在不这么觉得了。她得先选两位对她比较拥护的,这两人还要颇具威望,能帮她聚拢一批人,到时候她们的丈夫儿子遇到什么仕途上的困难,让李澄酌情帮忙,这不就能拉拢人心了,这些功劳还是在自己身上。
这位陆少奶奶便是其中最佳人选,但你得让她亲近你才对,上次她就发现那几位奶奶小姐里,陆少奶奶一直看她。
“妾身陆洪氏给小王妃请安。”陆少奶奶连忙跪下叩安。
徽音等她站起来后,故作疑惑道:“我是不是以前和你见过?不知足下是何方人士?”
陆少奶奶原本胆战心惊,因为这些大人物们别平日看着和蔼,可真不好伺候啊,但见徽音迷惑的样子,她心下一喜,面上却道:“妾身自小就在建业长大,并没有去过远处。”
“哦,那就自当我看错了,请坐下说话吧。”徽音淡淡的道。
陆少奶奶却觉得自己机会来了,她不会觉得这是徽音示好的一种方式,反而会觉得这是她自己的好机会。
于是陆少奶奶立马和徽音攀谈起来,她总觉得小王妃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和自己很有共同话题,且等其她客人来了之后,她依然会顾忌自己,这让陆少奶奶与有荣焉。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有位高夫人带了三位姑娘一起来的,还有霍夫人带着儿媳妇还有两位女儿过来的。
霍夫人笑道打量道:“这地方选的好,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能看到一片红梅,小王妃衣裳今日也穿的好,红梅绿衣。”
“夫人谬赞,几位姑娘先尝尝这茶,是用梅花上的雪水化了烹的茶。”徽音笑道。
众人都吃起茶来,这其中有品位的,也有牛嚼牡丹者。
但只要在吃茶的人知道这茶经过繁琐的工序,必然都觉得肯定是好的,即便不好,也觉得自己不懂欣赏。
陆少奶奶只觉得小王妃对她另眼相看,心中一团热,自然也人前人后的夸,“小王妃把这里布置的真好,你看那里的梅花上还挂着风灯,看起来曲径深幽,却又豁然开朗,从此处看梅花,总觉得能看出凌寒腊梅顽强开放。”
正说着,魏王妃等人过来了,徽音起身相迎,殷次妃和许次妃也各有礼物送来,她们这一过来,徽音先让人开宴。
鼓瑟羌笛,箜篌古琴奏乐声从不远处传来,不至于那么吵闹,又能享受丝竹之乐。
众人见桌椅都是金丝楠木制成,都咋舌称奇,殷丽仪悄悄和她姐姐道:“淮阴王府真是富贵至极,比姐姐你平日耗用都好太多了。”
殷丽芳“嘘”了一声,又慈爱的看着妹妹:“你呀,自己都有娃娃了,还这么说话没把门的。”
“我也就和姐姐你说说罢了,和别人又不会说什么。瞧,这些菜色准备的真多。”殷丽仪又被美食吸引过去了,见桌上先上的冷盘,有翡翠鹅丝、水晶脍、玉露香图等等,她听说有几道菜都是宫中传出来的佳肴。
殷丽芳却抿了一口酒水,见坐在魏王妃下手的郑氏看起来完全是前呼后拥,神情泰然,似乎天生就是这般富贵足风流的样子,这样真好,地位固然赋予了她有这样摆阔潇洒的资本,但总而言之她自己把府里也打理的很好。
她可不希望因为她,把人家的府上弄乱。
徽音正笑着给魏王妃敬酒,魏王妃吃了一杯酒水,夸赞徽音办的不错。
宴毕,众人三三两两不是看梅花,就是投壶,打双陆,或者吃茶和点心,都怡然自得。
徽音让人拿了几盒宫制的花过来,原本她不准备诗会的,但见有不少年轻的姑娘们来,让人准备案桌,又问魏王妃:“不知这些夫人们中谁最擅长文墨?”
魏王妃说了几个名字,徽音欣然应允,还对她们道:“咱们这次办的是梅花宴,诗中魁首我有彩头。”
“不必你出彩头,我这里就有。”魏王妃拿了一根白玉梅花钗出来。
徽音拍手笑道:“有王婶这般出手阔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众人又笑,徽音今日是主人家又出了题,限了韵,最后选出霍家三姑娘为魁首,这次宴会也算是圆满成功了。
办完这场花宴,陆陆续续徽音也收到不少宴席的邀请,她想写信给李澄问,因为问别的人她们未必会说真话,就像魏王妃,说的话冠冕堂皇,却是不可相信的,李澄却是一个做事情认真的人。有时候他虽然高高在上,但是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主要是这里派系林立,得罪哪一个都不好,这里可不比徐州,那是李澄的地盘。
她写过去的信,李澄隔了三日收到了,他正在处理公务,见徽音的信先拆开看了之后,怕她要的急,立马就回了信。
等回完信,又看徽音的来信,见她信上说她娘家送了节礼过来,她想回家省亲,李澄有些为难,毕竟她们夫妻现在要去冀州,时机不妙。还有他的身份也敏感的很,魏王欲夺取青州,头一个人选就是他,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到时候青、徐两地都在他的手上。
可建业那里再待着就不安全了,以前他都是效忠魏王,心里没有别的想法,毕竟他很年轻,现下他也有了些别的想法,这些想法朦朦胧胧,但似乎萌芽了。
他想自立门户,这是以前他根本想都没法想的事情,吕威、何进、卫铎都是祖父辈的人物,他原本只想求栖息之处,现下也觉得自己也未必不能相信自己。再有,像璟儿身体那么好,指不定也能和自己一样打仗,到时候他打下一片江山给儿子,儿子兴许还能一统天下。
想到这些,他摇摇头,自己是个务实的人,不能像太多了。
中午用饭他吃的是徽音送过来的烤包子,里面的羊肉喷香,李澄抹了一下脸,不行,男子汉不能这么没出息,这样想老婆。
等收到李澄的回信,徽音看着满满当当几页纸,忍不住笑道:“这写的也太仔细了些。”
福桂凑趣:“那还不是小王爷爱重于您,看到您的回信就回的快。”
“真想日子过的快些,他就回来了。”徽音把他写的信又重新打开看,提取了关键的人物,又把帖子找出来对比了一番,挑了几户人家,决定好好往来。
南妈妈端了一杯热茶过来,放在徽音面前:“小王妃,您吃茶。”
“好。”徽音看出南妈妈欲言又止,遂笑道:“您想说什么,就说吧?”
南妈妈摇头:“我总觉得咱们小王爷对魏王太忠心了,我看魏王是个有野心的人,谢太守出师不利,恐怕日后也要仰赖咱们小王爷,老奴就怕小王爷上战场。”
徽音有些担心,却又笑道:“作为将士不就是如此,你不打别人,别人就得打你。你看我父亲,哪次出门我母亲不是担心的要命,毕竟是九死一生啊。”
人都把别人的生死看的很淡,很会劝别人,对自己却未必如此。
又说徽音在参加这些宴会之时,又让属人在建业附近的吴中、会稽等地都开了拉面店,依旧是市井之中,门店半旧不新,价钱偏低。
今年因为在建业过年,年礼她还差人送了一份给同时出嫁的那位新娘子胡燕燕,她不知道自己这份礼物是雪中送炭,几乎挽救了胡燕燕。
参加了别人的几次宴集,徽音发现其实这里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听魏王的话的,魏王看起来人有雅量,但实则是更聪明更有手段,先拉拢归顺他的,再让他们自己人斗自己人,斗到最后,都归顺他。
他的确有心机手段,李澄和他相比就稚嫩了些,也太有人情味了一些,是个外冷其实内热的人。兴许也和两人成长环境有关,吴王夫妻只有这一个孩子,因此千疼万宠,养出来的孩子自信大方有担当,但总觉得自己地位高,所以外拽内热,心软的很。但魏王年纪不大,一直在各种势力下就藩,年纪虽然小,却经受许多,故而城府颇深。
“小王妃,陆少奶奶和高夫人一起过来了。”有人回秉。
徽音笑道:“请她们进来吧。”
这两人就是她选的代理人,陆少奶奶进来就笑道:“方才我进来,见小王妃廊下的雀儿黄莺叫的欢,我们俩今日是有件喜事告诉您的。”
徽音让人看茶,又道:“不知我喜从何来?”
高夫人道:“您上次还和我们说本地的茶好喝,正好有一茶商要出手,我们就来与您说一声。他一听说是您要买,说直接送给您就是了。”
“那不成,我派人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出手,若真的要出手,该多少银钱就多少银钱。”徽音见过太多强买强卖的了,以权势欺压百姓,这样可不成。
所以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和李澄也挺像的,什么都知道,但不一定忍心做。
她买下茶园之后,还要请经济帮忙打理,自然这都是明年的事情了。只不过去魏王府的时候,听魏王妃打趣道:“听说你最近还做起生意来?”
“我是吃着这茶好,提了一嘴,正好有人说有茶园要卖,我去看了看,的确打理的很好,也就买了下来,让婶子见笑了。”徽音笑道。
魏王妃道:“咱们女人哪个手里没个体己,就是我出嫁时也是如此,只是你远嫁过来,恐怕没有置办,如此甚好。”
徽音颔首:“婶子说的是。”
她是过来送节礼的,李澄原本说好了回来,但是又来信说他有事情回不来了,所以徽音心里空落落的,还好有些事情做才好许多。
然而这个时候又听说殷丽仪有了身孕,她和殷丽仪关系一般,但是李澄和谢九仪关系不错,所以,她也亲自上门探望过一次。
她这次因为见到了谢夫人,谢夫人人很好,对殷丽仪就跟自家的女儿似的,徽音心想若是吕笑能够嫁到这样的人家就好了。之前她不知道殷丽仪为何能嫁到谢家来,毕竟两边身份差距还很大,现下才知晓这桩亲事也是魏王作主,殷次妃让魏王妃帮忙说话,再者谢九仪也的确很喜欢,所以二人才喜结连理。
这殷次妃不让娘家父亲得官职,却把妹妹嫁给渤海太守这样的实权官,实在是高,当然,这是徽音阴谋的想法,即便是殷次妃成人之美,那也说明她的运气好,有时候运气也是人最好的一部分。
郑德音也感叹自己没有那个运气,也没那个福气,太子现在总来她这儿,她也没有身孕。
却没想到连枝惊恐的进来道:“良娣,不好了,那个……那个董氏被吕丞相所杀……杀了。”
郑德音吓的跌坐在地。
那边东宫正殿,太子李珩正在求情:“丞相,董氏他兄长绝对不是故意的。”
看着李珩苦苦哀求,吕威笑道:“太子,这董家一来不尊敬太子妃,太子妃都无身孕,却让庶孽先出,此为其一,其二便是其兄想刺杀于我,汝还有何言?”
李珩从未有如此屈辱,现在却还要哀求,没办法,他现在至少还能出去打仗,日后恐怕连打仗都不行,直接被囚禁起来。
董玉娘原本以为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会从此一飞冲天,没想到这般快连她的小命都没了,她哀求着李珩:“太子,您对我说过的,让妾身有孕之后,多侍奉太子妃的,妾身的肚子里可是怀着您的骨肉啊?”
李珩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但还是道:“我亦自身难保矣。”
董玉娘原本极大的期盼,但听此言,闭眼直流泪,吕威喊人来,直接把人带走了。这也是郑德音头一次看到之前还好好的活色生香,在自己面前甚至暗自挑衅的人,变成血淋淋了,她活脱脱的生了病。
徐太夫人和纪氏都进宫探望,徐太夫人当然听说了传言,然而郑家不是董家那种没有根基的奴婢,可就怕吕威胡来。
“祖母,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以前她在淮阴王府的时候,虽然被送去建业和吴太妃荀柔等人在一起,没有夫君疼宠,但至少没有任何生命威胁,即便之后李澄死了,继续有人管她的生活。
她曾经以为嫁给李澄是炼狱,没想到李珩这里才是腥风血雨,可若是爹杀了吕威就好了。
“祖母,让爹爹杀了吕——”
话音未落,就被纪氏打了一巴掌:“良娣,您这里的耳目多的很,吕丞相是我们郑家的恩人,您何苦说这些。”
徐太夫人虽然埋怨纪氏太过粗鲁,可能故意借题发挥,但是这话的确不能乱说,吕威可不是那么好杀的,甚至杀虎不成反被虎害。所以,她也没有说话。
德音被一巴掌打蒙了,又想起董玉娘的死状,忍不住道:“祖母,我想回家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