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以后,许青菱跟他共事的时候,便多了几分耐心。
……
将车子停在围档外的空地上,沈安吾从后备箱拿出来两个安全帽,将其中一个递给她,“新的,还没戴过。”
很平常的一句话,对面的小姑娘却傻乎乎地笑了,又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自己。
沈安吾的心莫名动了一下,手却忍不住拍了下她的脑袋:“你在想什么呐!等会进工地注意安全!”
许青菱最怕他不耐烦,“哦”了一声,赶紧乖乖把安全帽戴好。
薄清已经在工地上,今天所有桩基浇筑完毕,工人要开始主体结构施工。
许青菱还是第一次见到薄清本人。听说他是杨栩的师兄,但看着比杨栩要年长很多,中等个头,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很儒雅。
作为一名学设计的学生,她当然知道“薄清”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很有一种见贤思齐的仰慕之情,屁颠屁颠地过去跟大师打招呼。
“薄清老师好!”
薄清看沈安吾带着个小姑娘过来,又听他介绍小姑娘是家里的小朋友,还是杨栩的学生,瞬间对许青菱亲近了许多,笑眯眯问她杨栩是不是平时对学生很严厉。
没想到大师一点架子没有,许青菱心头一松,愉快地跟他交流起来。可惜没有能照相的手机,不然她立刻要跟薄清老师合个影。以前她只在杂志上看过这位设计大师,眼前的可是活生生年轻版的薄清老师。
薄清带着沈安吾在工地上看了看,工人们正在圈梁绑筋,扎钢筋笼。这种建筑施工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自己公司的工程队在施工。项目负责人也是在远星干了很多年的老人了。
私宅聊完,两人聊起了远星即将推出的精装房。最近远星对外做了很多推广,薄清设计的那几套精装样板间,几乎上遍了国内各大设计杂志和高端杂志。
薄清为人比较低调,以往的作品都没有这样大张旗鼓地宣传过,不免有些隐忧:“沈先生,我担心接下来会有很多同行模仿抄袭,市场上会涌现大量相似产品。”
沈安吾却笑了:“您可能对内地的市场还不太了解。设计固然重要,推广也很重要。而且设计越往外推,才越不怕别人抄袭。到时候同行都已熟知薄老师您的作品风格,看到别人做相似的产品,只会说他是抄袭您的。如果接下来很多人抄咱们的产品,正好说明咱们的成功,设计始终是要推陈出新的。远星做产品从来不怕别人跟风抄,只怕自己不是第一个……”
薄清倒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沈安吾虽然是生意人视角,却让他有豁然开朗之感,当即爽朗一笑:“沈先生,您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格局小了。”
两人正聊着,项目负责人过来找沈安吾。今天沈安吾过来,还有一项任务,是要和项目负责人确认当年母亲亲手种下的植物树木哪些要保留的,哪些要趁着这次重建换掉。
刚才这一路过来,小山坡两边绿树成荫,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被春天的雨水浸得饱饱的。有几棵特别漂亮的玉兰树,白色的花骨头立在枝头上,像一个个小灯泡。玉兰树旁是两棵粗壮的柳树,这个季节正抽出幼嫩的新芽。
沈安吾站在玉兰树下,依稀想起来母亲当年是如何将掉落在地上的玉兰花一朵朵捡起来的,还牵着他的手到山坡一侧的柳树下,一边折下柳枝给他做花环,一边告诉他:在古代,人们离别时会折柳相赠。
“这几棵柳树砍掉,到时候全换上银杏!”沈安吾吩咐道。
……
许青菱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掏出图纸,绕着工地走了好几圈,再次确认各个房间的位置,观察各个空间的朝向和光线变化。
沈安吾不喜欢睡觉的地方太大,主卧原本一百多个平方,被分割成不同的功能隔间。其它的功能,他似乎没有太高要求,只对睡觉的地方很挑剔,他的床正对着一整面的玻璃墙。到了实地,许青菱才发现薄清设计的巧妙,那面玻璃正对着一棵巨大的红枫,睡在床上就能看到树影婆娑,这是什么样的顶级享受!
薄清看她拿着图纸比比划划,用很不流利的普通话问她:“这个效果图是你画的?”
许青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鼓足勇气递上去:“薄老师,请您多多指教!”
薄清将挂在脖子上的眼镜重新戴上,仔细地看了看她的效果图,边看边大笑:“年轻人就是敢想!沈先生竟然接受了你的方案?”
许青菱抿唇笑了:“还没。这只是我不成熟的想法而已,很多施工上的细节没有考虑好。”
“哦?”薄清搞建筑设计的,对各种建筑材料和工艺落地都了如指掌,很有耐心地听她说方案的落地问题。
“我刚才看了,主卧的墙面要想实现我想要的光影效果,可能还需要在水景里安装水泵。只是——沈先生比较担心房间的湿度问题。”
薄清笑道:“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德国人发明了三恒系统,能在室内实现恒温恒湿恒氧,这项技术在欧洲已经推广了二三十年,反响不错。现在沪市高档楼盘已经在引进了,估计不久浔城的楼盘也会引入。沈先生这个房子工期预估至少要两年。到那个时候,三恒系统说不定已经引进了。”
这次重建的别墅很多材料都要从国外进口,再加灯具、家具都要预定,工期会比一般别墅长很多。
许青菱很兴奋,她当然知道三恒,只是没想到现在已经有这门技术了,“那太好了!”
她还跟薄清老师请教了很多樟墅建筑设计上的构思,他都很有耐心地一一解答,末了还掏出一张名片给她,笑道:“许小姐,我现在正在组建国内的设计团队,未来在国内可能会侧重室内设计这块,欢迎你有空去我们在沪市和浔城的分公司看看。”
许青菱赶紧接了下来:“以后有机会一定去!”
那头沈安吾和项目负责人也聊完了,薄清的助理拿着相机过来:“沈先生,今天难得大家都在,上次开工的时候没有拍照,今天补上吧。”
许青菱激动得快跳起来了,竟然有人带了相机!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有人递枕头,她太想跟薄清老师合影了。
沈安吾、薄清和项目负责三个人站在工地前面,助理举起相机刚要拍,沈安吾突然冲许青菱招手:“傻站在那儿干嘛?赶紧过来拍照!”
许青菱赶紧上前去,站在沈安吾和薄清中间拍了一张合影。
薄清不愧是业界大佬,为人非常谦逊,对工地上的普通师傅和工人也非常尊重。助理还将所有工人都喊了过来,一起在工地上拍照留念。
许青菱还有些意犹未尽,她想跟薄清老师单独合影,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等着。
沈安吾看她一脸迷妹表情,不知道还以为她在追星呢,颇有些无语:“你就这么想跟薄清合影?”
许青菱嘿笑道:“薄清老师是我的偶像。”
那头薄清刚拍完,她就一个箭步冲上去合影。还把自己的电子邮箱地址告诉薄清的助理,让他到时候把照片发给自己。
沈安吾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
今天这半天对许青菱来说,简直收获满满。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跟沈安吾说他那个卧室应该如何如何做成她说的那种效果。
沈安吾脸上带着笑,就听她在那天马行空地鼓捣他睡觉的地方。明明跟他一向喜欢的风格完全相左,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反对意见,好像有个声音在鼓噪着他接受。
偶尔出格一下,世界也不会毁灭……
许青菱的话题已经转到薄清老师人如何谦逊。果然越是顶级大佬,为人处事越是滴水不漏。
沈安吾唇角笑意敛去,淡声道:“薄清正在浔城筹建他的建筑团队,既然你觉得他这么好,以后不如去他那实习实习。”
许青菱晃了晃手里的名片,一脸得意道:“这是刚才薄老师给我的!我先跟杨栩学学吧,等我技术再学好点,我就去求薄老师给我个实习机会。”
说到这,许青菱突然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对沈安吾道:“沈叔叔,今天谢谢你!不是你,我也没机会认识薄清,更没机会跟他合影!”
杨栩都说了半年了,也没带她认识薄清老师。
沈安吾瞥了她一眼,唇角一扯没吱声。
总之,许青菱今天很开心,到了学校门口,下车后冲沈安吾挥了挥手,看着他开车离去。
刚一转身,她便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郭丽娜面色恍惚,一步一顿地往学校走。
“郭丽娜!”
许青菱出声喊她,一路小跑冲上去。
郭丽娜转过头看清是她,“哇”的一声抱着她哭了起来。
第60章
校门口白色雕塑左边岔路口通往浔大的成教学院,平时来往的人比较少。
郭丽娜一直在哭,许青菱只好把她领到成教学院旁边的小花坛边。那儿被一排很浓密的灌木挡着,一般人不太会注意。
郭丽娜坐在台阶上,双眼红肿,眼睛里全是六神无主的惶然,抽噎着将才在酒店里发生的事告诉许青菱。
“当时我坐在床边上,他躺在床上,我还在听他讲他跟上大学时的前女友的事。”
“他突然说‘你的腰好细啊’,然后就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
许青菱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听着,听到这忍不住打断她:“不用说得这么细。你跟他倒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发生关系?”
郭丽娜脸上一片惨然的白,哭道:“我没想跟他发生关系!他一开始说他只是看看,我没想到他真的弄进去了。他力气那么大,我推也推不动他……”
许青菱脸色黑了,心往下一沉。这事到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超出她的意料。她只是没想到发生得这么快,而且先头她还有意无意地提醒过郭丽娜好几次。
事实证明,一点作用没有。无浆之船一看就是情场老手了,先是用钱砸得单纯没见过世面的女大学生晕乎乎的,心理防线一再被攻破。又看准了郭丽娜不太擅长拒绝,半推半就地哄着发生了关系。
他绝对也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
郭丽娜一直在哭,就这么几个小时,她就失去了处女之身。
许青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肺里一阵焦躁的渴,手伸兜里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一段时间了。
她叹了口气,在郭丽娜旁边的台阶上坐下,“那你们现在什么关系?他跟你表白了吗?”
郭丽娜摇了摇头,如果无浆之船跟她表白了,她可能还没有这么难受吧。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她才感到一阵恐慌。
无浆之船根本没有要跟她处对象的意思。
郭丽娜感觉自己刚才半推半就地被人给占了便宜,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惧将她包围了。她都不敢想如果她父母知道了怎么办。
上学期晚上睡前的卧谈会,肖婷婷偶尔会拷问其她几个交过男朋友的女生,要她们交待“睡了没有”,“还是不是处”。
那时候,她是以多么轻松的心情当个安静的听众啊。
叶思文她们说起这个都是羞涩甜蜜的。而此刻,郭丽娜却感觉不到任何甜蜜,只觉得胸口有个巨大的空洞,空落落的疼。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带着哭腔闷声道:“他什么都没说。他明天就要回深市了。”
什么情况很明显了。许青菱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走!”
郭丽娜抬头,蓄满眼泪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去哪?”
许青菱垂眸看着她:“先去药店买药,现在才过去几个小时,事后药还能管用。”
……
她们俩没去学校门口那间药店,而是穿过地下通道,去了一间离学校更远的药店。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郭丽娜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像抓救命稻草一样。
许青菱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那时候在远星工作,有个年纪比她小的女同事,跟异地的男朋友分手后,一直忘不了前男友。都分手一年了,还借故去前男友所在城市出差,献祭般地要和前男友补一场分手炮。
结果回来后没多久发现自己怀孕了。查出来的那天,前男友正在朋友圈晒和女朋友在国外旅行的照片。
女孩一个人在浔城打拼,后来是许青菱陪她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女孩全程一言不发,在无人的安全过道里狠狠抽自己耳光。
人这一辈子,哪能没有几个想抽自己耳光的瞬间呢?就好比出门踩到狗屎,不小心吞了只苍蝇,那些恶心的瞬间,事后回想起来,胸口都能一阵阵翻涌。
上辈子,她自己不也是吗?
走到药店门口,郭丽娜期期艾艾地站在门口,怯生生的带着几分为难:“青菱,一定要吃这个药吗?我听肖婷婷说这种药对身体的副作用很大。而且她不是教过我们计算安全期吗?我刚在路上算过了,今天我在安全期范围内。”
“那肖婷婷是不是也说过安全期并不安全?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跟坠胎相比,吃药对身体的伤害算得了什么?”
许青菱转过头看着她,“你不想吃药也行。那我们现在回寝室好了。”
郭丽娜看到她要走,赶紧一把拖住她,惨白的脸一点点渗出红来,垂下眼皮不敢看她,只一个劲求她:“青菱,你能不能进去帮我买药?我不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