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很多同学双选会想进我的项目组,相信你们今天看到肖婷婷和叶思文的作业,就知道为什么她们俩被选进去了。”
说到这,姚永安抬起头,扫视教室一圈:“这次咱们班最优秀的作品,不是我项目组的同学,而是许青菱同学做的。哪位是许青菱?”
许青菱听到刚才打回去重做的名单里头没有自己,便放松下来了,正低头看叶思文借回来的广告期刊,突然听到姚永安喊自己的名字,忙站起来了。
姚永安看到她愣了一下,猛地想起来她是杨栩项目组的,神色僵了僵,道:“你这图是自己做的吗?创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许青菱听到他口气不对,啥意思?这是质疑自己找别人代做的吗?这么一想,她便也有些不爽了,神色冷淡地开口道:“星晖电脑的市场售价从11999到15999不等,这个价位明显不是一般消费者能买得起来的。目标消费者肯定是那些对移动办公有要求的商务人群。由此,我想到了一组类比关系,现在商务人群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很像古代君子出门必须随身携带玉佩、宝剑和扇子。”
202寝室的姑娘们瞪大眼睛看着许青菱,刚才肖婷婷当面跟姚永安对呛,她们已经吓得心怦怦直跳了。
没想到许青菱竟然一点也不怵姚永安,当着他的面讲自己的创意一点不打磕绊,完全是侃侃而谈的模样。
许青菱看姚永安没打断自己,便继续道:“在这个基础上,我再进行发散,玉佩是外润内坚,扇子收发随心,剑是决绝果断的象征,刚好可以对应星晖笔记本电脑的这三方面的特质。”
姚永安神色一点点和缓下来,最后竟然流露出浓重赞许意味:“你这个作品很成熟,比刚才叶思文那个创意更进了一步。”
前一分钟刚被夸奖,后一分钟就被直接拿出来和许青菱做对比,关键自己还被比下去了,叶思文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许青菱倒是大大方方道:“其实我这个创意也是受了叶思文的启发,她把笔记本电脑和传统建筑结合在一起。我沿着她这个传统文化的方向发散,才想到现在商务人群携带笔记本电脑,可以和古代君子出门所佩之物联系起来。”
姚永安点点头:“很好。这才是我让你们做这个作业的目的。大家在一起集思广益,才能碰撞出更好的想法。”
话说到这份上,叶思文心底那点子别扭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课后,姚永安把许青菱留下来,开门见山地问她:“你,现在是在杨栩那边吧?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项目组?”
许青菱先是一愣,继而摇了摇头:“虽然我对广告设计也很感兴趣,但我对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没有什么兴趣。我以后还是想从事室内设计。”
姚永安双手抱臂看着她:“为什么?”
许青菱笑了笑:“不为什么。喜欢而已。”
姚永安仍然不死心:“我不知道你对广告行业了解多少,但凡有所了解,应该都听过蓝狮广告吧?我能给学生的实习机会是杨栩那个工作室给不了的。”
蓝狮广告,她当然听过。以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本土广告公司。
许青菱认真想了想:“姚老师,感谢您的厚爱。打从考进浔大开始,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室内设计师,一直没有变过。”
姚永安噎住了。此刻倒真有点羡慕杨栩,就他那个小作坊,隔几年总能挑走最好的学生。
前几年是冯念夏,现在是许青菱,也不知道他给这帮学生灌了什么迷魂汤。
……
许青菱走出教学楼,发现寝室室友都在等自己。
赵婧看到她出来松了口气:“姚永安把你留下来干嘛?”
许青菱转眸,便看到叶思文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她笑嘻嘻道:“没什么。他问我要不要去他的项目组。我说不要,我对从事广告行业没啥兴趣。我还是想干室内设计。”
肖婷婷冷哼:“姚永安是不是觉得但凡是个人就想进他的项目组啊?”
许青菱笑了:“我要求不高,只要学期末姚永安别让我挂科就行。”
回到寝室,许青菱想到沈安吾的那台笔记本电脑还被她锁在衣柜里。现在作业做完了,可以还给他了。这年月,又没有监控,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寝室,多少让人有些不安。
打开电脑,登上□□,沈安吾的头像是灰色的。
许青菱猜他可能正在忙,便发了条短信给他:“沈叔叔,这次你借电脑给我,帮了我大忙了!作业交上去,老师那的反响不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电脑还给你。”
发完她便将手机放到一旁,没想到沈安吾很快回了短信给她:“既然我帮了你大忙,你也帮我一个忙。”
第63章
白泉村,上一回沈安吾来这还是二十多年前。
平日里僻静小山村里今天热闹非凡,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硝烟气息。
清明节,外地的沈氏子孙除了要回乡扫墓,还要在宗祠举行“拜太公”仪式。
沈兴邦正抬头看着修缮一新的宗祠,门头高耸巍峨,较之旧祠更加轩昂气派。
宗祠后头那几棵高耸入云的榕树依然挺立,倒是在上头筑巢的燕子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惊得四处乱飞。
沈安吾戴着墨镜,一身黑衣,面容淡漠地站在父亲身后。
沈兴邦转过头打量儿子,见他垂手站在那儿,身姿隽拔,面容深峻,也三十岁了,又掌管远星这么多年,竟比自己当年瞅着还要多几分城府决断。
老爷子目光微闪,苍老枯瘦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上回带你来这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站在祠堂门口死活不肯进去,最后还是我和你母亲把你给抱进去的。”
沈安吾今天来这,纯粹是为了给他爸一个面子,可不想听他忆往昔,闻言只淡淡道:“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哪记得?”
这当然不是真话。小时候那次回白泉的经历,像一团迷雾,在后来的很多年,一直反复在他的记忆里出现。
沈兴邦生起些许唏嘘。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沈氏宗祠刚落成,远星业务蒸蒸日上,他携妻儿回乡祭祖。
和尚蕙兰结婚好几年,她从来没跟他回过白泉。那会两人的感情已经出现问题,他借口回乡给儿子上族谱,她才勉强答应带着儿子跟他一起回去。
儿子那时候才五六岁,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高高的门槛和里头红红白白的塑像,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尚蕙兰心情本就低落,白泉这个地方就像一道疮疤,逼得她不得不直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不堪。
她知道村里人都在打量着她跟儿子,那些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不时地钻进耳朵里。她面容冰冷地站在丈夫身旁,看到儿子眼泪汪汪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得抱着儿子哄了起来。
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沈兴邦反而越是耐心十足。看着妻子一张脸紧崩着,他便一把接过儿子,牵着她的手便进了祠堂。
按照族里的习俗,宗祠不准外姓人进入。沈兴邦怎么可能把这种规矩放在眼里?
沈氏宗祠是他出资建的,就连村门口通往国道那几公里坑坑洼洼的黄泥路,也是他捐钱给修成了平坦笔直的柏油马路。不管是村子里人外出打工,还是在外打拼返乡,谁不念他一句“好”。
他带着妻儿一起进祠堂“拜太公”,村里人最多背后说几句酸言酸语,没人敢当面提出异议。
就像他哄着尚蕙兰跟自己在一起。只要娶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外面那些议论算什么?左不过是嫉妒他还能娶到年轻漂亮又能干的老婆而已。
尚蕙兰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外人面前总是给足他面子。这么多族人看着,她忍着没有甩开他的手。
一家三口,就这么在祠堂给祖宗烧了香,鞠了躬,成全了沈兴邦心里头的那点念想。
二十几年过去了,当年气派的宗祠已经斑驳老旧,这一回村里又找到他出资建新的宗祠,沈兴邦便让二儿子沈安吾代他出面去办。
看着眼前修缮一新的祠堂,老爷子难道赞许儿子几声:“祠堂修得不错。”
沈安吾抬手推了推鼻间的墨镜,没吭声。他不像老爷子和沈绍周,对白泉这个地方他可没有多大感情,转了笔钱到村委会的帐户上,便不再过问。
今天宗祠落成典礼,沈兴邦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回来祭祖。大儿子带着老婆儿子,小儿子沈乐贤也带上了女朋友,独独二儿子还是形单影只。
怎么看都称不上人丁兴旺。
沈兴邦被往事激得心潮起伏,刚和缓的脸色又开始板肃下来,瞪着老二:“当年我和你母亲带你来这‘拜太公’的时候,你都快上小学了。再看看你现在,而立的年纪,还是一个人!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立业?!”
听父亲出言训斥,虽然训的不是自己,沈绍周和沈乐贤心头俱是一凛,垂着头不敢吱声。
沈乐贤庆幸自己今天回老家带了女朋友,也算当着老爷子面给沈安吾上了点眼药。
新交的女朋友是本地歌舞团的小演员,正娇娇柔柔地倚在他身上,被老爷子吓得人都捋直了,一双眼睛直往沈安吾身上瞟,心里不免有些纳罕:他竟然还没有女朋友?
沈安吾可不怵老爷子,嘴角一扯,沉声:“爸,有些事你在家里说说就行了,非得在祠堂这说给祖宗听?”
沈兴邦被儿子噎住,铁青着脸没来得及发作,身后锣鼓声响起,“拜太公”仪式正式拉开帷幕。
上午好九时整,宗祠里祖宗牌位前一碟碟供品已经摆上,一阵密不透风的锣鼓声后,舞狮队开始出来助兴。
沈兴邦孙三代被族人簇拥着,沈兴邦和沈安吾打头,沈绍周父子和沈乐贤紧随其后。
这一家子很久没有这么齐齐整整地回白泉了。村里年轻一代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城里人是吃什么长大的,皮肤这么白,个头又这么高。
一片嘈杂人声当中,自然有人在小声议论着这家人跟村头寡居老太太孙兰香的关系。
沈安吾肃然垂手立在那儿,恍然间闪过当年母亲牵着他的手站在祠堂门口的情形。那个容色冰冷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去了异国,改嫁他人,像剔除陈年旧疮一样,狠心将这段过往给彻底切除了。
至于他,二十几年过去了,白泉是父亲和大哥的故乡,却仍不是他的。
……
烟雾缭绕间,沈兴邦带着儿子和孙子,站在摆放整齐的祖宗牌位前面,往每个香炉里都插了香,行了礼。
村里的女人们都在准备“拜太公”仪式结束后的村宴,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有条不紊进行着。傅芹是媳妇,又是外姓人,没资格进祠堂,便留在老宅里陪婆婆。
孙兰香如今眼里只有孙子沈栾,听说乖孙来了,一大早就在厨房里踅摸着。上了年纪,她一天只吃两顿,但孙子喜好的,老太太都放在心尖尖上。孙子喜欢吃腐乳蒸蛋,她便把土鸡蛋都攒下来留着。
平日里省吃俭用,隔壁村子里人收上来的麂子肉,六十块一斤,她一买就是半只,全攒在冰柜存着,等着儿子一家回来吃。
傅芹看婆婆这大上午就开始张罗,忙劝了起来:“妈,绍周和栾儿中午就在村里吃饭,您就别忙活了,等会跟我们一起去吃席。”
孙兰香有点耳背,媳妇说了两遍她才听清楚,“中饭不在这吃,夜饭总要吃,你们吃了夜饭再走。”
傅芹听不大懂白泉话,跟婆婆一直沟通不太顺畅,幸好婆婆虽然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人很实心,嫁给沈绍周这么多年,又不生活在一起,婆媳也没拌过嘴。
“晚饭我们也不吃。等会吃完中饭就回浔城了。爸年纪大了,赶不了夜路。”
孙兰香一听媳妇说到前头男人,便不再作声,刚拿出来准备化冻的麂子肉又放回了冰柜。
下午一点,“拜太公”仪式结束。村委会门口的晒谷场上,席面已经准备妥当。两张主桌,一张坐着市县村的领导,一张坐着沈兴邦一家子。
在村里,祭祖是男人的活,吃席则是男女老乡全上阵。几十张桌子见缝插针地摆在外头的空地上。
沈兴邦坐在上首,一边是大儿子,一边是二儿子。沈乐贤在这种场合,向来只当自己是个摆放,和女朋友俩坐在下首。
沈安吾的秘书张野也陪坐在一旁,今天他陪沈总一起来的。这种场合沈总难免要饮酒,他得负责开车。
沈绍周举起筷子,突然觉得缺了点什么,转头问妻子:“妈呢?你没叫她一起来吃?”
傅芹往丈夫那头凑了凑,小声道:“叫了。她不肯来。”
沈绍周有些不快,上头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沈兴邦举着酒杯,调转视线对沈栾道:“去叫你奶奶过来吃饭,全村人都来吃饭了,她一个人躲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张野跟了沈安吾很多年了,自然知道沈栾奶奶是谁,下意识地看了老板一眼,却见老板坐在那儿神色一点变化也无。他转念一想,如今沈兴邦和尚蕙兰都离婚了,有些人也没必要避着不见了。
沈栾看了他爸妈一眼,“哦”了一声,站起来撒腿往奶奶家跑。没过一会,他便牵着奶奶过来了。
孙兰香跟沈兴邦离婚三十年,婆婆去世后,就没再打过照面。如今老眼昏花,猛地一照面,才发现前头男人也老了好多。在她眼里,男人就是天,虽然离了婚,当着前头男人的面,手脚愈发不知道往哪放。
傅芹看出婆婆不自在,扶着婆婆坐在自己跟儿子中间。
沈兴邦瞧也不瞧这个曾经的发妻。不时有乡人来主桌跟他和儿子打招呼,说些恭维的话,父子几人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沈安吾看到对面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记忆里的画面便再次浮现了。小时候来白泉,祠堂不是最让他害怕的,最让他害怕的是村里的厕所。
一群跟他差不多的小孩带他去茅房,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旱厕,臭气熏天的厕所,花花白白蠕动的虫子,一墙之隔还能听到猪叫声,吓得他“哇”的一声冲出茅房。
小孩们指着他的鼻子大笑,他又委屈又生气,泪眼朦胧间,看到一个妇人站在家门口向他招手。
沈安吾触到她慈祥的目光,颠着小短腿跑到妇人家去了。妇人把他领到家里,搬出一个小木椅,那木椅中间是空的,很像家里的座便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