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肆没有过问他的去程,只是笑着同他说:“舅舅,下次换我去将军府看望您。”
春色应当渐暖,但靖安的暖春迟迟不来。
闲时泱肆和落染坐在屋内,一起绣虎头鞋。
泱肆笑话她太着急,刚成亲没几日就要急着给不知何时到来的孩子做鞋。
落染红着脸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迟早都会用上,不若早做准备。
泱肆觉得有趣,也跟着她做,虽然绣得很丑就是了。
但她还是兴奋地拿着成品去找江衎辞,给他欣赏:“怎么样?给我们的孩子做的,是不是很可爱?”
江衎辞望了眼她明媚的笑脸,又望向手中一大一小两只小鞋子,上面的虎头确实滑稽得可爱。
另一边的沐佑,在看到自已的妻子做的鞋子时,开心之余,又嘀咕了一句:“你都没有给我做过鞋。”
落染娇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哪有当爹的和自已的孩儿争风吃醋的……”
有些东西真的容易一语成谶,不到一个月,落染便开始闹孕吐,茶饭不思。
大夫把过脉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小两口开心得不得了,沐佑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地照顾落染,生怕她受一点累。
落染也从做鞋开始转变为做衣裳,她向来心灵手巧,男孩女孩都做,那些样式各异的小衣裳泱肆看了都跟着生出浓烈的母爱。
于是她窝在江衎辞怀里,跟他说她也好想有一个小孩儿,肯定很好玩。
江衎辞的手从她的头顶摸到她的侧脸,再回到头顶,轻轻抚摸下来,像摸个小孩儿。
“孩子不是拿来玩的,泱泱。”
可是泱肆就是想玩那种软软嫩嫩,胖胖乎乎的小孩儿,肯定很好蹂躏。
等不到落染诞下孩子的泱肆,开始整天追着白玉玩,有事没事把它强势按在怀里,摸它毛茸茸的毛发,捏它肚子上软乎乎的肉。
小狐狸一开始是十分拒绝甚至嫌恶的,但后来实在敌不过,只能乖乖躺在她的怀里,任她上下其手。
后来泱肆发现,这小崽子甚至学会了享受,偶尔伸长脖子要她挠,偶尔把肚皮翻给她,等戳一戳揉一揉之后,就重新趴好,安心地躺着睡觉。
落染偶然经过看到时,会笑着打趣:“你们娘俩和解了?”
泱肆佯装嗔怒,说她胆大包天,竟连自已也敢揶揄。
春天渐渐走近尾声,那天清早,泱肆还在睡梦中,便被江衎辞轻声唤醒。
“泱泱。”
江衎辞从不打扰她睡觉,她想睡多久都可以,所以泱肆翻了个身面向他,向他张开双臂。
等他俯下身来抱她,她才在他怀里蹭了蹭,“怎么了?”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我们该走了。”
怀里的人没了声,他垂眼看过去,发现她仍闭着眼,像是又睡过去了。
实在不忍再吵她,于是他便就这样抱着她。
她并没有真的睡过去,在他怀里赖了一会儿之后,才出声:“那你抱我去梳洗。”
徐鸿光走后,泱肆就知道他们也得离开了。
因为他离开靖安没多久,南疆就传来了战讯。
定南侯领着南疆二十万大军北上,不再如去年那般只是为了营救长公主,而是一路攻城掠地。
可北上的军队根本不止南疆二十万。
定南侯竟与夜郎世子勾结,年前本就不断壮大的夜郎今年更是集结了众多土兵,加入了定南侯的军队。
而北边徐鸿光将军却迟迟不肯支援,所有人一夜之间都意识到,那坐拥天下的帝位,即将易主。
泱肆知道,徐鸿光和江衎辞一定会确保靖安府里的所有人平安无恙。
她也知道,这一仗,他们势在必得。
所以,她可以放心离开。
这一次,是只有他们二人的旅程。
多了一个白玉。
它似乎意料到他们要远行,迅捷地跳上了马车。
他们在晨光熹微时分离府,晨风微凉,落染站在门前,望着远去的马车,迟迟不肯转身进屋。
沐佑给她拢上披风,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轻道:“别难过,殿下是在过自已的人生。”
第262章 神明开恩(完)
泱肆发现,愈往北走,白玉就愈兴奋。
冷意愈发明显之后,泱肆真想把呼吸冷空气这件事给扼杀。
偏偏那坐在外面的一人一狐跟没事儿似的,丝毫不畏惧着迎面而来的寒风。
泱肆探出一个头,抱怨:“你们一个是雪狐,一个会下雪,都不怕冷,歧视我是吧?”
江衎辞转头看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先进去等等,很快就到下一个城镇了。”
马车进城后,他们在客栈歇脚,江衎辞让店家送来了许多厚重御寒的衣物,又给泱肆吃了一粒莹白的药丸。
“这是连清研制的药丸,吃了就不会那么怕冷。”
泱肆搓了搓手,接过他递来的热水,“你怎么不早给我吃?”
江衎辞转身去给白玉喂吃的,这是刚刚店家一起送来的熏肉干。
“这才哪到哪?愈往后走会愈冷。”
白玉似乎很喜欢吃这个,小狐狸牙齿锋利,抱着一条肉干慢慢啃,趴在温暖的火炉旁,吧唧吧唧啃得不亦乐乎。
泱肆又想骂它狗狐狸了。
确实整天跟条小狗似的。
没有听到回声,江衎辞抬眼去,发现她捧着碗望着白玉出神。
“怎么?后悔了?”
这么问着,他的语气却并不是很在意一般,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泱肆仍是盯着白玉,“我在想,不如白玉当狗,换我来当狐狸好了。”
江衎辞不知她又天马行空想到了哪里,只是猜测着道:“你不当狐狸精,也很招人喜欢。”
“嘿嘿。”
泱肆望着他笑了两声,“这我当然知道啦!”
不过,她想说的是,那样的话,她也可以不用畏冷,无论跟他走到哪里,她都不怕。
但话说回来,就算畏冷,她也不怕。
泱肆一颗坚定不移的心,一直持续到一个月后,她同江衎辞抵达大北以北,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不再属于大北地界,不归属大北管辖的城镇。
已经不能称之为城镇了,因为这里人烟稀少到荒芜,没有村碑,不知道边界,也不知道占地范围,隔几里地甚至几十里地才能见到一户人家。
已是初夏,可这里仍被冰雪覆盖,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能看见其消散的形态。
江衎辞说,这里的人习惯称它为雪村。
马车停在雪山脚的一处小院前,江衎辞拴好马,扶着她的手让她下车。
泱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目光停在面前这处小小的独居院落,问他:“这就是你以前每年夏秋都会生活的地方?”
白玉已经自来熟一般,兴奋地冲了过去,停在落了锁的门前。
江衎辞也牵着她走过去,抬手拂去门锁上的堆积的厚雪,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十五岁以前是,十五岁以后偶尔也会在这里住。”
他这样回答她,打开门后,重新拉起她的手,带着她走进去。
“不过以后就会是我们常住的地方了。”
他去收拾东西了,泱肆自行参观,走了一圈,简单到简陋的房子,除了生活所需的必备品之外,并无多余的东西。
这个房子跟这个雪村一样,冰冷,潮湿,没有温度。
这里没有烛火,除了厨房的灶台,像是为了活下去应付饥饿而准备柴火之外,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看到可以燃起温暖的痕迹。
泱肆想起在国师府时,也是这样,他从不给自已的屋子里备暖炉、热水、火烛。
他好像从不需要这些东西,习惯了待在阴暗和寒冷里。
江衎辞端着火盆进屋时,便见那裹着绒毛披风的人站在屋里无声落泪。
他立刻放下火盆上前去,将她抱进怀里。
泱肆紧紧回抱他,一边落泪一边说:“你为什么过得那么辛苦?莫辞,你为什么那么让人心疼……”
江衎辞轻拍她的后背,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不辛苦,我又不怕冷。”
可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哭得比他这个经历过的人还委屈:“可你一直自已一个人,那么多年的时间,那么孤单,每年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去京上见我……”
简直无法想象,他过去的二十余年,是如何在这样一个没有四季,没有阳光的地方撑过来的。
而且他每一年,都要跨越万水千山走到她面前。
尽管,只是为了远远看她一眼。
火盆里燃烧旺盛的火光映着她伤心的脸,眼见她愈哭愈伤心,江衎辞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慌乱地抹去她的泪。
这又不是她的错。
更何况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已很孤独。
因为他这一生都是这么过的,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若不是,她在去年的冬,给他带来了阳光和温暖,他可以一辈子这么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