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叫他莫辞啊。
她说,如果没有他,她会死的。
他那时没有说出口,其实心里已经回答了千千万万遍。
舍不得,他舍不得。
……
萧暮带着人赶到时,只见风雪中一片横尸遍野,王琪趴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江衎辞跪在泱肆身旁,脸色阴沉且苍白。
他捧起地上的雪,不知冷一般,在满是鲜血的手掌里揉搓,雪花混着鲜血融化,他又去捧起新的,一直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直到掌心的鲜血被雪都带走清洗干净,他才小心翼翼地,如视珍宝般,将地上的人抱进怀里站起来。
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雪让所有人都退回了营地,躲进帐篷里。
可是没想风雪竟然大到如此地步,帐篷扎进地下很深,却还是随时会被大风刮跑似的摇摇欲坠。即使没被刮跑,帐篷顶上也堆满了厚雪,仿佛下一刻就会承受不住它的重量而坍塌。
都想着赶紧回宫,但马匹在暴风雪中都不愿前行,而且实在是找不清方向。而若是不回去,又不知道风雪会不会停,随时有被掩埋的风险。
更何况,公主殿下竟然在猎场中受了伤,是被国师带回的营地。
幸而有女军医随行,帐篷里,公主背上的箭已除,简单处理了伤口,但是她已陷入了昏迷,高热不断。
皇帝焦急地守在帐篷里,土兵来报,大雪弥漫,实在是不能通行。
他大发雷霆:“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立马找到一辆马车,带阿肆进宫去!否则你们全都留在这里等死!”
“还有那个什么王琪,给朕看好了,要是阿肆有什么意外朕就将他满门抄斩!”
魏明正望着躺在榻上脸色惨白的人,恨不得马上去将那王琪撕成两半。
土兵颤颤巍巍领命退出去。
帐篷的帷帘再次被掀开,国师踏进来。
他直截了当:“臣的马车可以带殿下回宫。”
言罢,还没有给皇帝回复的时间,他快步走到榻旁,轻轻地将上面的人揽进怀里,让她趴在自已的肩头,他则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抱着她的臀,像抱着个小孩子一样将她抱了出去。
魏明正:哎哎哎,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那可是她的女儿!
凛寒驾着马车,顶着风雪艰难前行。
马车内,泱肆迷迷糊糊被疾行的马车和狂风的呼啸声弄醒了,发觉自已身下的触感温润柔软。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感觉自已像是被人抱着,她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一个宽厚的肩膀,轻轻扭过头,看见了他明朗的下颌线,再往上,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如他这个人一般,沉默遥远,没有情绪,像寒冷冰湖。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烧晕了,泱肆竟觉得此时那湖面上的冰块有了裂纹,迸出些许担心。
她抬起手去,滚烫的指尖去轻拭他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说话的气息又弱又烫:“莫辞,不要生气。”
江衎辞抓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凉,比以前她牵他的时候都要凉。
她就知道,下雪会影响他的身体。
泱肆不顾背上的伤口,紧紧地搂住他,将自已的脸贴在他的侧脸,很希望能将自已的体温传递给他。
江衎辞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她的伤。
明明生病受伤了,还不肯停歇,虚弱无比地碎碎念着安抚他:“莫辞,我没事的,一箭不算什么……我就是太怕冷了,所以才会撑不住头晕难受……你不要担心,也不要生气,我很快就会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趴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再次陷入了昏睡。
马不停蹄抵达皇宫后,江衎辞以同样的姿势抱着她进入未央宫。
突然下起了大雪,落染本来就忧心忡忡地站在寝殿门口等候,见到国师大人抱着自家殿下走进来,她心里一惊,连忙迎上去。
“这是怎么了?”
走近才发现泱肆的后背上的伤口。
江衎辞踏进寝殿,“唤太医。”
落染急得差点哭出来,她从未见殿下这样子过,连油纸伞都来不及撑,就直奔太医馆而去。
进殿后将泱肆放在床榻上,江衎辞想抽身离开,却发现刚才相握的手不曾松开,她即使昏睡着,还是紧紧拉着他不放。
她的额上冒着冷汗,整张脸都烧通红。
江衎辞没办法,顺势坐在绒毯上,守着她,用袖口轻轻擦去她额上的汗珠。
即使昏迷着,她的一张小嘴还是开开合合,不知在呢喃着些什么。
他俯下身去,耳朵贴近,感受到她灼热的气息。
莫辞……
不要生气。
不要担心。
第108章 「梦境」我叫,魏泱泱
建北一十二年。
萧条衰败的深秋,一切仿佛都坠入了枯萎凋落的旋涡之中,万物在此时失去声息,等着冬来,将生命冰封。
皇后徐氏最终连秋天也没能熬过去,生命随着万物一起,零落成泥。
三日守灵期已过,长公主还是独自一人守在皇陵里,不肯离开。
夜色朦胧,更阑人静。
阵阵凉风拂过,吹得人寒意四起。
皇陵里长明灯盏盏,投印在墙壁的烛光一圈圈晕染开,又随着夜风微微闪烁。
墓碑前跪着的人,身着素色衣衫,在空旷的地宫中,年幼的身影单薄又瘦弱。
她长久地跪在这里,不在乎夜色寂寥,不介意时间流淌,只将自已困在膝下这一隅之地,手中握着一块灵牌,用短剑一点一点在上面刻字,任凭泪水打湿灵牌,也打湿青砖。
又一阵风吹过,红肿的眼眶有些发痒,她抬起手背揉了揉,再睁开眼时,世界陷入了灰暗。
她难以置信,又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却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连忙扭过头去看,只能依稀感知到墙壁上的长明灯依然亮着,烛火依然在风中跳跃。
再转回头,低头去看手中的灵牌。
一片模糊。
她放下短剑和灵牌,惊慌失措中,被短剑划破了手心。
连摸带爬地来到墓碑前,她抱着那块厚重的石碑,几乎哽咽失声。
“母后,我看不见你了……我看不见你了……”
掌心不断流出的鲜血沾染在了石碑上,她却没有任何痛觉一般,只紧紧抱着石碑,像以前无数次抱着母后一样,只要在她的怀里,就可以抚慰所有的伤痛。
“母后,我好想你……”
眼前的世界黑暗了,脑海里的画面反而清晰起来,一幅幅一幕幕都是有母后陪伴的日子。
没有什么比失去母后更令她悲痛,此时此刻,她竟然自暴自弃地想,既然母后已经不在了,那她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所谓。
她靠着那块墓碑,重新将自已封锁。
甚至有人快要走到她面前,她才猛然察觉,警觉起来,冷着声音问:“谁?”
那人没有回应她,而是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来,最后停在她的面前,并蹲了下来,与她平视。
她只模模糊糊看见来人玉白的长衫,大抵是少年翩翩的模样,她实在看不清样貌。
但是她确定,自已肯定没见过这个人。
下意识要去摸出短剑来防御,却蓦地发现方才被她扔在了另一旁。
她挺直腰板,嗓音稚嫩,气势却很足:“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皇陵?”
她说完,只觉察到面前的人向自已伸出手来,她下意识往后躲,却还是被对方轻易抓住了手腕。
“别动。”
他的声音和这晚风一样冷,从耳朵钻进人的脑海里,短短两个字,竟拥有让人停止思考的能力。
他将她的手拉过去,而后轻轻俯下身去,她嗅到了来自于这个陌生少年的冷冽的气息。
接着,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在了自已的手上,一圈又一圈,动作缓慢轻柔。
她不知自已为何放下了警惕,只是努力靠过去,辨认出手上的伤被一条白纱层层缠绕,他似乎正在打结。
他的手很凉,凉得难以感知到一丝温度。
清冽的气息更近了一些,她抬起头去,想要看清他的模样,却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轮廓。
“你到底是谁?”
她支起上半身,想要更凑近,只是用力过猛,竟一下撞了上去。
后者大抵也是不防,被她用鼻子撞到了自已的下巴,险些不稳摔倒在地。
“哎呀!”
她疼得眼冒泪花,回到原位,用没有受伤的手揉着自已被撞红的鼻尖。
许久终于缓过来,她哀怨地看过去,一双眼睛经过了这么多日,早已又红又肿。
她摸索着要回到刚才的地方找自已的短剑和灵牌,只是在地上摸了半晌,什么也找不到。
身后的少年似乎站起身来,走向了她。
她愈发觉得此人怪异,寻找的动作更加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