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言感激涕零,对金盏躬身以表感谢。
……
是夜,月光暗弱,黄黄的,像是放冷掉的,失了新鲜的团圆饼。
观言在厢房外打盹,他睡得浅,听到悉悉窣窣的衣料声,立刻问道:“主子,您沐浴完了”
他跟主子接近晡时回陆府。那鸿胪寺的吴主簿来了,同主子一顿谈天说地,用了晚膳就走了。
“进来。”男人疲倦地回道。
观言利索地推开房门,然后搬着木桶出来,“主子,奴才去把水倒了。您明日还要去礼部呢,早些上榻歇息。”
房内的香料燃尽了,桌案放着丝绸织成的银色如意纹香囊。
柑橘的酸甜,薄荷的清凉,非但没有让陆隽醒神,反而使得他困乏。
陆隽熄灭灯盏,躺在床榻上,闭眼是虞雪怜的一颦一笑。他半梦半醒,只见一轮轻纱蒙着的小船。
他置身在其内,虞穗的襦裙、亵衣、罗袜悄然消失。
陆隽身上没有一处是软的,他僵硬着坐在她对面,欲要移开视线。可梦中并不如他愿,他的眼睛看向哪面,虞穗便在哪面。
女子喃喃问道:“陆大人,你为何不看我”她继续一次一次地唤他名字,“陆隽,你为何不看我。”
她的手环上他的脖颈,不准他躲闪,“你要做忘恩负义的郎君吗。”
陆隽挣脱不出,抑或是不想挣扎,他问:“我要如何报恩”
虞穗吐舌说道:“陆大人需要我教”
她贴着他的胸膛,好似在用脸蹭他。大抵是怕他又逃脱,两只手忙碌地上下乱摸,她的手时而凉,时而烫。
陆隽喉结微动,他没做过荒唐事,却做了荒唐梦。
无人能窥见,谈何荒唐。
陆隽按住虞穗的手,托起她的脸,俯身吻她的唇。
他纠缠着她。似是久在沙漠未尝甘霖的可怜亡命者,想要一举吞噬下去,弥补前些年的口渴,滋润干裂的唇。
小船往水深处游走,晃荡着,晃荡着——随之戛然而止,陆隽睁眼,鼻尖萦绕一缕柑橘的味道。
第70章 戳穿
白瓷烛台立在案上,火苗扑闪,映在虞雪怜的脸颊,她两腮淡红,清早涂得那一层口脂也薄了。
虞雪怜尚未歇息,她坐在书案前,看着陆隽写的书信。
金盏端着洗盆进厢房,轻声说:“娘子,入夜了,该梳洗歇息了。”
今日轮到良儿去耳房睡,金盏在厢房伺候。
“不急,还没到子时。”虞雪怜折了信纸,把它放进木奁。
这木奁原是用来放她喜欢的首饰,她年年要买耳铛发钗,母亲隔两个月就带去高淳老街逛商铺,所以闺房里边首饰多,奁盒也多,这木奁就闲着了。
“娘子,您明早要去老太太房里请安呢。”金盏提醒道,“夫人可是特意跟奴婢说了,督促娘子早些上榻,明日不要起晚了。”
说着,金盏走过去给虞雪怜摘发钗,晃眼间瞥见案上有一支银灿灿的玉簪。她每日给娘子梳头挽发,金的银的,工艺复杂的簪子发钗,哪样没见过
可她不曾见过这簪子。
金盏拿着梳篦,从上至下捋顺虞雪怜的乌发,她忽然想起什么,蓦然笑问道:“娘子,玉簪是陆大人送的生辰礼吗”
虞雪怜点头:“这玉簪和信笺是一起的。”
“难怪观言给奴婢信笺的时候,双手捧在我面前,生怕弄掉了。”金盏放下梳篦,继而解开虞雪怜腰间的系带。
虞雪怜沐浴后便只穿了件素纱裹着,褪去就剩下织锦丹朱亵衣。
“下回见观言,你再送他一瓶紫云膏,暑天长,勤涂抹着,防蚊。”虞雪怜趿覆往床榻那边去,许是白日和温嫱饮了荔枝酒,不怎么困。
金盏脱了外衣,拾掇着自个儿的床铺,“娘子,若不是今日您叫奴婢去找观言,他呀,要被蚊子咬的满身都是疙瘩。奴婢要是不去寻他,陆大人写的信笺,还不知道能不能送到娘子的手里。”
“观言说,说要好好谢我一番。”
虞雪怜笑道:“是了,你今日可是功臣。”
金盏半羞半喜地说:“娘子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听娘子的吩咐才去找观言,不算是功臣。”
虞雪怜侧躺着,低笑出声。
“娘子,”金盏掖了掖被褥,小心翼翼地问道:“奴婢本不该问,但着实好奇,陆大人给娘子写了什么”
老爷夫人用午膳那会儿,她亲眼瞧着,陆大人几乎是沉默的。老爷问他话,他回一句,柔风细雨似的,旁人若不站近点,压根听不见陆大人跟老爷说的是什么。
所以她很是诧异,陆大人腼腆,却做着截然相反的事。饭席上,陆大人分明没有看娘子一眼——也可能是她没瞧见,总之她不说,老爷和夫人,绝对想不到娘子和陆大人有……男女之情。
虞雪怜沉吟良久,说道:“陆隽写的书信,我读了不下三遍,大致也明白他的意思。”
她说的是实话,倒不是为了敷衍金盏,才说得这么云里雾里的。
“啊”金盏似懂非懂地说,“陆大人,给娘子写的,不是情诗吗”
“或者,是倾诉思念的话”
虞雪怜缄默不语,若是陆隽写了情诗,她会怀疑这封书信是假的。
她也不确定陆隽写的是否在说,他在挂念她。
虞雪怜索性说:“陆大人所言,是祝我生辰吉乐。但他用的言辞,要多读几遍才能悟出来。”
金盏咂舌道:“毕竟今日是娘子的生辰,奴婢还以为陆大人写了说不出口的话。可这也像是陆大人的性情,斯文单纯。”她捂嘴说,“奴婢这会儿想想,就觉得好笑,如果方才娘子告诉奴婢,陆大人写了什么肉麻的话,奴婢怕是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平常便是冷脸的人,岂会面无表情地写情诗。
“你说的有道理。”虞雪怜的眼皮变得沉重,逐渐听不到耳边的声音。
翌日,虞雪怜到老太太的房里请安。
老太太让陪着吃早茶,虞雪怜坐了半刻钟,说要去鹿鸣斋听女先生讲课。
下个月女先生要离府了,这事老太太也知道。女先生在镇国将军府教了一年,若临走时懒散拖沓,有违尊师重道这四个字。老太太挥挥手,让虞雪怜快些去读书。
偏不巧,今儿个女先生身体抱恙,只说让她们这些女娘先在闺阁练字,明日再准时抽查。
虞雪怜从鹿鸣斋出来,路过虞鸿的书房,想着进去拿本兵书。
金盏咦了一声,道:“娘子,你看,那是浮白吗”
虞雪怜停下脚步,见少年穿着宝蓝官袍,步履稳重地下了书房的台阶。
浮白闻声而望,旋即向虞雪怜走来。
“参见娘子。”浮白作揖道,“属下刚和老爷说兵部的事,正准备去兰园。”
虞雪怜抿唇道:“你先随我换个地方说话。”
从浮白进了兵部,他很少在镇国将军府吃住。兵部的郎中大人赏识浮白,今年提拔他为亭长,分给他一座小宅院。
虞雪怜支走金盏,带浮白去了后院的阁楼。
“你查的事,有进展了吗”虞雪怜问。
浮白欲言又止,犹豫地说:“属下查到一些线索。”
“在此之前,属下有另一要事禀报娘子。”
虞雪怜不禁心下一紧,浮白办事稳妥,遇急事亦不慌不乱。她虽有几个月没见他,可他的神情,致使她也跟着不安。
“是何事”
“郎中大人十天前派属下去礼部借阅公文,是陆公子接待的属下。”浮白愧疚地说,“陆公子,他知晓了属下并非娘子的弟弟。”
那日,浮白完全毫无预防,接待他的人是陆隽。
陆隽问起他姐姐,跟他一同去礼部的书令史大笑,说陆隽认错人了,浮白哪有姐姐,仅有一个长兄在军营。
浮白杀了书令史的心都有。书令史的话,间接戳穿了虞娘子的谎言。
他今日是来向虞雪怜谢罪的,“属下给娘子添了麻烦,请娘子责罚。”
虞雪怜一时哑然,过了片刻,她说道:“他可有问你话”
浮白答道:“没有。”
虞雪怜的手搭在琴弦上,弄出一道刺耳的乐音。陆隽知晓她骗了他,会如何想她
可若是对她有成见,昨日又怎么给她书信,送她玉簪
“罢了,这不怪你。”虞雪怜脸上的腮红跟着她的语气变沉,似有乌云笼罩,“说谎总是要被拆穿的,我早晚要跟陆隽坦白道歉。这件事……应当不严重。”
严不严重,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虞雪怜整理好情绪,问道:“你查到的线索呢”
浮白说:“属下今年做了亭长,管着南郢往年征兵的花名册,发觉有些人头和名字对应不上。”
虞雪怜眸光微亮,适才的怅然消去了大半,她问:“这其中有何蹊跷”
浮白屏声静气地看着虞雪怜。
他起初并不相信娘子说的,有奸人在暗处谋划阴谋,要陷害镇国将军府,陷害老爷。浮白反复思虑,娘子是老爷的亲女儿,她不会拿镇国将军府的安危来戏耍他,且这番话,娘子只告诉了他。
退一万步说,纵使娘子杞人忧天,防患于未然,也无过错。
他入兵部就着手调查奸臣,见缝插针。依着娘子的指示,若有谋反之意的朝臣,他便去搜寻证据。
可是这做法像无头苍蝇乱转,找不到一丝线索——浮白把矛头放在了几个亲王身上。
浮白道:“上元节,属下趁信王府护卫怠惰,夜里溜进府邸,探出信王豢养了一批死士。因天黑,属下无法确认死士究竟从何而来,念及不能鲁莽行事,属下没有当即禀报娘子。”
“次日,属下白天乔装打扮闯进信王府,府邸冒出一队训练有素的护卫,身高七尺二寸,出手敏捷,方方面面,和南郢征兵要求极其相似。”
贤良文雅,为百姓着想,不争不抢的信王殿下,府邸豢养死士,若暴露于天光,恐怕会被世人当作谣言,百姓会为信王殿下愤慨。
虞雪怜唇角嗫嚅,莫说是世人,连她自己都要缓一缓。
上辈子爹爹死不瞑目,受了如此灭顶之灾,却全然不知是谁陷害的。
她在教坊司猜疑过许多大臣,燕王、赵王,唯独没有猜疑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