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太难了啊……开心的事、无人分享;难过的事、也没人安慰。”
“我宁愿她保有这些烂臭的亲戚,只要我争气,就算他们暗搓搓嫉妒、仇恨,可在面子上,他们还必须给我月月陪着好脸色。”
“倘若我混得不好,那我也要死拖着他们,以往他们吸了我那么多的血,凭什么现在我们不好了,他们不帮扶?”
现在听到了妈妈的哭泣,关月旖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妈,谁会打你?太公?还是外公?舅舅?”
关春玲沉默片刻,小小声说道:“都有……”
“小时候我想不明白,家里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姐妹,为什么他们只爱逮着我一个人打?”
“所以我是家里最勤快的一个,也是最能干的一个,我七八岁的时候,一个人就能活他们一大家子。”
“那会儿国家还管控得很严,不准老百姓做小买卖的,要是被抓了……会被判刑,叫做投机倒把罪!要是干的买卖大,还会被枪毙呢……”
“可我就敢!”
“我去十里八乡收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再拿到镇上去卖。哪里赶集就去哪里卖。”
“那时候我小嘛,大家也没注意我,我挣了不少……足够养活他们一大家子了,可他们还是……动不动就打我。”
说到这儿,关春玲沉默了。
良久,她才继续说道:“然后我就想着,我这么努力,其他的姐妹却一个比一个还会躲懒……他们打我还打得更厉害了,这样的家人,我不要了。我想多挣点钱,带着奶奶一起走。”
“可是——”
黑暗中,传来了关春玲隐忍的哭泣声,“可是奶奶她……没多久就生了重病。”
“我求他们送奶奶去看病,因为我是小孩子,我还扛不动奶奶。”
“他们不肯。”
“奶奶去世前给我订下了一门婚事——男方是泥瓦匠收养的小学徒,听说是个孤儿,比我小一岁。”
“可是奶奶一走,我身上的孝衣都还没脱下来,他们就急吼吼地把我送到了张家!”
“听说小泥瓦匠还去那边家里找过我,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出尔反尔,结果被他们打断了腿……”
“后来他养好了伤,去张家找我,把当初奶奶给他的十块钱还给了我……说我们两清。”
“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当初我奶奶和他师傅为我俩定亲的时候,肯定是有交换过什么的,否则他后来也不会巴巴地跑来还给我十块钱。”
“可惜我永远也不知道,当初他师傅给过我奶奶什么定亲礼物了,否则我肯定要还的。”
关月旖听得入了迷,“妈妈,那个泥瓦匠现在呢?”
“他挺好的,几年前他结了婚,听说他媳妇儿头胎就生了个儿子……”
“我们乡下人嘛,你也知道的,都讲究一个多子多福,但现在的政策就是只生一个好。”
“听说后来他去跑了关系,说他媳妇儿是少数民族,可以再生一个……去年还是前年,好像又生了一个孩子,凑齐了一个好字。”
关月旖顺口说了一句,“妈,我都已经快十八了,他的孩子怎么才四五岁、两三岁啊?”
此言一出,关春玲立时沉默。
关月旖也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毕竟她妈妈生她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关春玲哭了起来。
哭声痛苦、隐忍……
关月旖轻轻将身畔小女孩的手脚从身上扒拉下去,然后光着脚跑下床,开了灯。
“月月,你干什么?”关春玲揉着红肿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关月旖说道:“我饿了。”
关春玲后悔不已,“我就该准备点儿糖果饼干在屋里的。”
关月旖翻找了一下,找到了红糖和奶粉。
于是她用这两样东西冲了热水。
还特意多放了点红糖。
深夜emo时,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杯温热的甜牛奶,会让人好受一点。
调好红糖牛奶后,关月旖一手端着一杯牛奶走到了妈妈床边,递给妈妈一杯。
看到妈妈一手擦拭眼泪,一边接过杯子——
关月旖向妈妈道歉,“对不起妈妈,我不应该大晚上的让你想起伤心事。”
说着,她紧紧地抱住了妈妈。
关春玲只觉得女儿的身子温暖且柔软。
她这才惊觉,女儿已经长大,已经有力气了。
女儿那样用力地拥抱着她……
竟然给了关春玲一种可以依赖的感觉。
关春玲湿了眼眶,“月月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用跟妈妈说抱歉。”
“月月,你现在大了,懂事了,很多事情妈妈不应该再瞒着你……”
“月月你知道吗?你不是快十八,你是快十六。妈妈也不是三十四岁,而是快三十。”
“妈妈也是没办法,当初带着你离开张家的时候你才三岁大,我也才十六。我带着你根本没办法讨生活,那一年……是最难的。”
“后来我带着你离开了桐花镇,来到了桐叶镇,我把你送进学校,告诉老师说你已经七岁了,只是身材矮小,实际上你当时才四岁。”
“只有这样,我才能腾出手脚做生意挣钱养活我俩啊……”
“为了配合你的年龄,我也把我自己说大了四岁,十六岁的我变成了二十,后来觉得不太对,就又把自己说大几岁……”
关月旖先是一怔,继而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难怪……
难怪她高二才来初潮。
原来她上高二的时候才十四……十四岁来初潮,确实很正常。
所以妈妈的第一任未婚夫,二十三四岁结婚,二十四五有了一个孩子,二十六七岁有了第二个孩子,这也是正常的。
可是妈妈她……
天哪!
关月旖心里难受极了。
她紧紧地抱着妈妈,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的到来,一定让你很痛苦!妈,妈妈……对不起!”
关春玲单手紧紧抱住女儿,“月月,妈妈说过,你永远也不需要对妈妈说抱歉。生你的过程确实很痛苦,可你也陪着我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啊。”
关春玲就着杯子,喝了一口甜津津、香喷喷的红糖牛奶。
她叹了口气,陷入回忆,“所以你爸恨我……因为他花大价钱想娶个合适的老婆,原本看上的是我姑姑,可我姑姑怕被他打死,就把我绑了,送到了张家。”
“那会儿我还不够十三,跟小孩儿没什么两样,他看不上我,又心疼娶老婆的钱……所以一喝醉就骂我、还揍我。”
“我快被他打死了,你奶奶担心我真死了,那他娶老婆的钱可就真的打了水漂,就逼着他和我圆了房……意思是,趁我还没死,好歹给张家留个后。”
关月旖紧紧地抱住了妈妈。
关春玲大约是因为……
已经将心里最隐秘的事情说了出来,情绪反而平静了些。
“后来我怀了你,你爸也就不怎么打我了……当然,也是你奶奶护得紧。”
“你出生以后,他虽然嫌弃你是个女孩儿,但出去做了工回来,总会给你带点儿零嘴,新衣裳漂亮发带拨浪鼓什么的,也没少给你买。”
“只是后来,他恨别人说他碎了个小孩子……越来越不待见我,再加上刘寡妇和他年岁相当,两人开得起玩笑,她又怀了他的孩子,你爸当然容不得我,把我赶走了。”
“至于你……”
“当时你爸还是想养的,是刘寡妇容不得你,你爸才狠心让我带着你走。”
顿了一顿,关春玲继续说道:“但是,你爸再怎么不待见我,觉得他花了几百块娶了我是个奇耻大辱,可他对你还算不错。”
“你小的时候我年纪也不大,他怕我养不活你,每个月给你送二十斤米过来,还专门去买个小米缸,正好能装二十斤米。”
“他和你奶奶会轮流下山来看你,每次来,都要去摸一摸米缸。要是米用少了,他们就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我心黑,虐待了他张家的闺女。要是米用多了,他们又指着我的鼻子骂,说张家米不养关家人……”
“逢年过节的,你爸总会给你送几件新衣来,再给你发个红包。你过生日他也记得,年年都要称上二斤肉送过来,你上学的学费是他交,你用的书包、你买书买文具的钱……这些钱他一向给得很痛快。”
“他主要是对我斤斤计较,一分钱也不能让我花。”
“直到他死前的一个多月,他都还去镇上看过你……”
“就是你爸死了以后,你奶奶还活着呢,过年过节,包括你的生日,你高考考上了好学校,你奶奶也是拿了红包给我的……”
“月月,你爸和你奶奶在我这里,他们也是禽兽不如。”
“可他们对你……虽然也嫌弃你是个女孩儿,虽然刘寡妇怕你分张家的家产不让你姓张,但他们对你还是尽了抚养的义务的……至少他们给了钱。”
“所以——”
关春玲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怎么会有对亲生孩子一点儿也不好的父母呢?”
“你爸你奶奶那么恨我,可他们对你……也还是喜欢的啊!”
“那我的父母……”
关春玲的声音都是破碎的,“那时候我身上的伤……就跟今天我们捡的这小姑娘身上的伤,一模一样!”
“所以你爸骂我是怪物、是畜牲,说一看到我就恶心到想呕……”
“我还是后来自己赚到一点钱,得了个土方子,才配齐草药开始洗药浴,那种药浴啊,很难受的,身上很痒,然后伤疤开始慢慢脱皮,新的皮肤长出来了,现在才慢慢好。”
“但是还是有些大的疤是消不掉的。”关春玲说道。
关月旖说道:“妈妈,你是不是……也是被拐来的孩子?”
关春玲紧紧地抱住女儿,“我不知道,从来也没人告诉过我。我奶奶对我还算可以,但她也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个……我一直没有怀疑过,直到今天看到了小妹妹身上的伤……”
“以前我当女儿的时候,我不懂父母为什么对我那么不好。后来我当了娘,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尤其是,再想想你爸和你奶奶是怎么对你的,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