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程明昱极为短促地冷笑一声,“圣上交给贺青云的古画不慎被盗,今日任何不请自来之人均有嫌疑,这个理由够吗?”
这是贺青云封锁府邸的缘由,正好被程明昱拿来用了。
崔函心凉了一截。
皇帝因他转投太后,对他恨得牙痒痒,这个时候程明昱递个把柄上去,皇帝压根就不会问黑白是非,循着机会就会将他驱逐甚至发配。
不愧是程明昱,很擅长把握机遇。
崔函没这么容易认输,
“程大人,我今日进府,可是禀报过太后,你觉着区区嫌疑真的能给我定罪吗?”
程明昱之所以拿下崔函,一则防止他出了门以此事威胁,波及程亦歆及孩子。
二则崔函极其狡猾,必须寻个理由将其关起来,一旦入了狱,就相当于落在他手里,那就好办了。
见侍卫已拿下崔函,程明昱不再理会他,而是问程亦安道,“你长姐尚在何处,快些领我去。”
程亦安往贺青云的书房一指,
“爹爹跟我来。”
再说回贺青云这边,待他冲进书房,却见原先守在这里的奎仁等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程亦歆身边的管事嬷嬷们,大家纷纷忌惮望着他。
贺青云顾不上这些,直往书房奔去,刚跨进门口,却见老太医已赶到,正坐在一旁开方子,而陈嬷嬷与程亦歆另外一个大丫鬟守在程亦歆身侧,已将她慢慢扶起来。
贺青云看着妻子茫然的摸样,心顿时一绞,迈步过来,
“歆儿!”
程亦歆靠在软榻的引枕,揉了揉后脑勺,听到他的嗓音,脸上的情绪淡了下来。
贺青云一点点往她的方向走来,在快靠近她时,被陈嬷嬷的人一拦。
贺青云看了一眼陈嬷嬷,收住哽咽,严肃中带着些许恳请,
“嬷嬷,还请避一避,我有话跟歆儿说。”
陈嬷嬷却是完全不信任他了,冷声道,
“请姑爷恕罪,从此时此刻起,老奴不会离开姑娘半步。”
贺青云便知事情瞒不下去了,往后踉跄一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贺青云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就知道程明昱来了,他身子一晃,跌坐在一旁的罗汉床。
程亦安迫不及待绕进门廊,见程亦歆已醒,后怕地落泪,慌忙扑过来。
“长姐!”见她脸色苍白,泪如雨下。
程亦歆视线挪至妹妹身上,眼泪已盈满,哽咽着迟迟未落。
“歆儿...”程明昱缓步踏过来,看着女儿满是愧疚和心疼。
程亦歆见到伟岸的父亲,眼底的泪终于悄然而落,“爹爹...”
“不怕,爹爹在。”
他重重握了握女儿的手,在她塌边的圈椅坐了下来。
陈嬷嬷等人候着程明昱来,都松了一口气,立即给他上茶,程明昱没心思喝茶,而是看着对面的贺青云问,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从今日辰时一直到两刻钟前,程明昱一直在奉天殿议事,关乎江南新政,关乎陆栩生失踪,帝党和太后党吵得不可开交,中途出来喝口茶时,外头递消息进来,贺府今日请了大夫,且崔函进了贺府,于是程明昱迅速与皇帝告罪,出宫而来。
贺青云看了一眼程亦歆,程亦歆背对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贺青云便从罗汉床上滑下跪在程明昱脚跟前,
“回岳父的话,今日上午,小婿正在书房琢磨陛下那幅古画,午时初的样子,李湘城奉旨前来府上,与我商讨古画修复一事....”
说到这里,贺青云迟迟不肯启齿,俊脸也涨得通红,“起先还好,对于如何修复,他给了不少恳切意见,可是后来他却对我...”贺青云只觉羞耻无比,无法开口。
程亦安听得震惊了,目光移向程亦歆。
程亦歆脸色依然是木的。
她至今都觉得今日的事跟做梦一样。
她在那书房外头,听见里面传来那李七爷猴急的话语,
“贺郎,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你看看,你并不抗拒我,来,你让我亲一口...”
那贺青云似乎难以接受,奋力推开他,“你走开...你别胡说,我是有妻子的人.”
“有妻子又如何?你对着她不是不成么,你再看看现在的你,你注定是我的,贺郎...”
多少不堪入耳的话,听得她神魂俱震,她不敢相信贺青云之所以对着她不行,是因为好男风,虽说他句句在拒绝,可程亦歆与他多年夫妻,听出他语气里的挣扎和痛苦。
那李湘城非要与贺青云做那等事,她恶心坏了,听得贺青云在反抗,忍受不住,断喝一声,意图唤来那些小厮阻止。
可惜她没料到只有两名小厮从后廊子冲过来,等他们冲过来时,那李湘城已夺门而出,拉扯住她对着她后脑勺就是一掌,将她给劈晕了。
黑暗袭来之前,她被跟过来的贺青云接住。
“你与他多久了,这是第几回?”程亦歆漠然问贺青云。
贺青云闻言猛地抬起眸,眼底泪花闪烁,挪着膝盖往她这边来,痛苦出声,
“没有,歆儿你信我,我不曾背叛你,这是他第一回 对我动手动脚.....”
程亦歆嗤了一声,依旧没有看他,
“是吗?你让我怎么信你?”
贺青云咬牙道,“我以我和翠姐儿的性命起誓,我没有背叛你。”
“但你确实对他有意思不是吗?”
程亦歆不知自己以什么心情问出这句话,她自嘲地笑了笑。
贺青云哑住了,愣住了,旋即不停地摇头,抱着脑袋痛苦不堪。
他第一次与李湘城相识,着实被他气度所折服,钦佩他的才华,常与他探讨画艺,李湘城待他好,他只当是同僚情谊,直到后来,李湘城不停地试探,他不断否认,久而久之,他对自己也动摇了。
他想跟歆儿证明,却怎么都证明不了,他甚至愿意伺候她,只要她欢愉,他以为自己可以糊弄过去,糊弄一辈子。
就在这时,门外的裘青递进来一张供词,
“程大人,这是在下审问李湘城审出的供词,他承认他好男风,第一次见到贺世子,便相中了他,不仅是他,还有翰林院庶吉士陈玉也是李湘城的相好,他一直想把贺世子拉下水。”
“今日他喝了些酒,壮着胆便意图不轨。”
原来裘青午时便在外头歇晌,忽见李七爷行色匆
匆打贺府偏门出来,觉得蹊跷,便跟了上去,结果发现李七爷带着人纵马往南城奔,看样子要逃,便追上去,费了些功夫方将人捉住。
程明昱捏着供词,一目十行扫过,脸覆寒霜一言未发,李湘城固然可憎,他万没料到,打小教养长大的学生兼女婿有断袖之可能。
“你既然知道他有意图,为何不远离他?”
贺青云人木住似的,无言以对。
程亦安听了这么久,冷声质问,
“既如此,今日事发后,你为何封锁全府,连我和陈嬷嬷都瞒着?”
贺青云没看程亦安,而是望向程亦歆,
“歆儿,我不敢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你,我只盼着瞒下来,我另外请个大夫,先将你治好,等你醒来,求得你的原谅....再好跟岳父交待。”
程亦歆那么爱这个家,她不会离开的。
但现在事情闹大,他不知该如何收场。
程明昱沉默片刻,看向程亦歆,“孩子,你是什么打算,你告诉爹爹,爹爹都支持你。”
程亦安也握紧了程亦歆的手。
程亦歆双手冰凉,眼珠子无神盯着面前的虚空。
贺青云见状,伏在她身侧软榻痛哭道,
“歆儿,我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往后...”
往后怎么样?
继续守活寡?
程亦歆忽然笑了,旋即脸上所有情绪收得干净,斩钉截铁道,
“和离,我要和离。”
事情发生了,固然痛苦....无法接受,但已经发生了,程亦歆还是那个勇于面对...勇于挣脱藩篱的程家嫡长女。
没有什么事过不去,程亦歆这样想。
贺青云呆住,他不住摇头,
“不,我不接受,我不和离,歆儿,你原谅我,你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可我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程亦歆无情无绪地说。
贺青云知道她性子素来说一不二,颓然往后一坐,整个人瘫在地上。
程明昱见女儿打定主意和离,那就是和离的做法。
“来人,取软轿来,护送你们大姑娘回程家。”
贺青云心里一空,眼看程明昱起身,拼命抱住他的腿,
“岳父,老师,老师,您别抛弃我,我试试,我再试一试,你们再给我一个机会...”
程明昱何尝不难受,贺青云是他一手教养大的孩子,他心地善良,为人踏实沉稳,却怎么都没料到他于房事有碍,有好男风之嫌。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眸看着贺青云,
“从你今日封锁消息,没去程家请大夫开始,你已失去照顾歆儿的资格。”
“因为你不可信了,你在最紧要的时候,把歆儿的安危放在次位,我又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贺青云脸上所有血色退得干干净净,才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他以为瞒住,能挽留下程亦歆,孰知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望着程亦歆离去的背影,贺青云一口血喷出,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