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早就吩咐人抬来软轿,小心翼翼将程亦歆扶上去,一行人簇拥她离开书房,往大门去,而那一头张嬷嬷也带着人将孩子抱来,孩子看到娘亲眼泪汪汪扑过来。
程亦歆心痛如绞。
程亦安连忙抱着翠姐儿,好好安抚她。
然而就在一行人离开贺青云的书房,即将出大门时,却见一人拦在门前。
他惊愕地望着程明昱等人,简直不敢想象府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贺侯抬手往程明昱一揖,
“明昱,孩子和离非小事,你别急,咱们先坐下来好好商量。”
程明昱立在院子正中没动,心情复杂回,
“康正兄,想必你已知事情真相,歆儿已决意和离,我这个做父亲的本对不住她,如今怎么可能再枉顾她的心意,让她留下来?”
贺侯剧烈摇头,指着哭哭啼啼的小孩,
“明昱,贺青云那个小子可耻可恨,我无话可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面上,不能让他们和离。”
翠姐儿由张嬷嬷抱着,被程亦安护在身后,孩子还一脸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程明昱缓缓吁了一口气,“康正兄,事已至此,是你贺家对不起我女儿,我女儿要和离,那就没得商量。”
贺侯眼眶发红,急道,“是,我知道事情发生了,歆儿受了伤害,可既然发生了,我们就得商量最合适的解决法子,不能动不动就提和离呀?歆儿是我们贺家的媳妇,我们合族都认她,我答应你,不再续弦,往后无人给她委屈受,青云平日如何,你是知道的,往后他只会更好。”
“歆儿就原谅他这一次,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不是很好嘛?”
程明昱越听脸色越冷,“合着你们全家都很圆满,就拖着她一人在贺府受罪不是?”
贺侯喉咙一哽。
男女那档子事让他怎么说呢。
贺侯哽咽再度施礼,
“明昱,看在我们交情三十多年的份上,你就答应我一次吧,劝孩子留下,往后只要歆儿要什么,我们贺府上下无一不从...”
程明昱神情极淡,
“所以,你仗着三十多年的交情,想牺牲我女儿一人,换你贺府圆满?我告诉你,门都没有,离了贺家,我女儿将来想嫁人可嫁人,不想嫁人,也有自己一份产业,吃穿不愁,凭什么被你们贺家拖累,一辈子守活寡!”
贺侯指着那翠姐儿,痛声道,“你置你的嫡亲外孙女于何地?”
程明昱冷酷道,“对不住康正兄,在我心里,外孙固然可爱可怜,却也抵不过我女儿的分量,况且,一个郁郁寡欢的母亲,未必能教养好孩子,母亲开怀,孩子才欢快。”
贺康正所说,程明昱何尝没想到,只是这一切建立在牺牲程亦歆幸福的份上。
他不答应。
贺侯身子一晃,便知程明昱和程亦歆是铁了心要离开。
他捂了捂额,看了一眼小孙女,小孙女显然还有些怕他,又避去程亦安身后,贺侯权衡一番,闭了闭眼,咬牙道,
“我再退一步,歆儿要走便走,我拦不住,可孩子必须留下,这是我答应和离的条件!”
程亦歆想都没想拒绝,“抱歉,贺侯,孩子我必须带走!”
贺侯看向程明昱。
程明昱冷漠道,“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
贺侯气笑了,暴跳如雷,“程明昱,翠姐儿是我贺家唯一的骨血!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嘛!”
程明昱目露寒光,“这是你儿子犯的错,该要承担的后果。”
贺侯突然不做声了,沉默良久,问程明昱,
“明昱,你是认真的吗?”
程明昱没有说话,抬步往前走。
这时,贺侯突然打了个手势,府上所有家丁从外间涌入,手执刀剑围住了程明昱等人。
裘青等侍卫见状,立即将程亦安等人护在正中。
贺侯语气凉凉道,
“明昱,你别跟我赌,我现在就翠姐儿一个孙儿,就青云那个样子,往后我们家也不指望别的孩子,所以,翠姐儿是我的命,你除非今日要我的命,否则你别想带走她。”
他目光落在程亦安身上,看着那张嫩生生的面孔,半是惋惜,半是威胁,
“你看看你的小女儿,她刚被你认下来,就卷入这场风波,你愿意看着她受伤吗?陆栩生至今没有消息,孰知她会不会守寡,你小女儿已经自身难保了,你难道愿意看着大女儿也出事?明昱啊,坊间传言你克妻,你如今也是克女呀。”
程亦歆闻言怒道,“贺康正,你可恶之至,不许你侮辱我爹爹。”
程明昱背着手,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笑道,
“若是贺侯担心我养不起女儿,那你就多虑了,倒是贺侯看看你身边这些人...”
程明昱一个个数过去,“整整五十人,各个手执弩机,弩机乃军用之具,非寻常刀剑,这不该是一个三品文官侯府府邸该有的武具。”
贺侯不怒反笑,“你程家园难道只这点家丁人手吗?你程园难道没有弩机吗?”
程明昱一笑,“你既然知道我私兵比你多,你跟我硬碰硬?”
贺侯唇角一抽。
应着程明昱这句话,后院的方向忽然闪进来一大批黑衣人,以极其迅敏的手法制住贺侯那些家丁,贺侯脸色一白,眼睁睁看着程明昱带着两个女儿迈出
门槛。
陈嬷嬷等人将程亦歆安置进马车,程亦安跟上车,程明昱吩咐人送他们回去。
出贺家前面那条巷子,前面奔来一名锦衣卫。
他坐在马背遥遥对着程明昱施礼,
“程大人,陛下有令,命您进宫一趟。”
程明昱认识这位锦衣卫,淡声问道,“可知是何事?”
锦衣卫回道,“崔家和李家人入宫,状告贺家和程家私藏朝廷官员,藐视朝廷法度。”
这些早在程明昱意料之内,他平静道,“我知道了。”
程亦歆闻言掀开车帘,怒容不改,
“爹爹,您千万别因为女儿,被他们挟持,女儿只要公道,女儿要看着李湘城那个混账下地狱,女儿不怕被人说道,女儿跟您进宫面圣。”
程明昱却不想女儿卷入这场风波,安抚道,“你听爹爹的话,你先回去,爹爹一定给你交代。”
这边锦衣卫还在等着,程明昱不便多说,策马先行离开。
程亦歆不放心,吩咐陈嬷嬷等人送孩子先回程家,自己却打算去皇城外等消息,程亦安也是这个意思,姐妹俩一道驱车跟在程明昱身后,赶到东华门附近。
程明昱这厢刚进东华门,贺侯后脚也被锦衣卫带到,两个人相视一眼,程明昱错开视线没看他,贺侯却是追上他,朝他拱手,
“明昱,先前的事不说,只论眼前,那崔家和李家想救李湘城,门都没有,但我也不愿看着孩子们被牵连,一旦事情公布于众,往后孩子们如何见人?明昱,你可有法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儿,我必配合。”
对于一个方才拿着弩机指着他的人,程明昱不予理会。
程明昱既然已遣人盯着崔家和李家,就不可能一点证据都没寻到。
他压根就没打算从今日之事着手来给李湘城定罪。
他必须把女儿从当中摘开。
进了奉天殿,果然太后和皇帝皆在。
崔家家主为了把事情闹大,早早通知了不少官员,除了崔家家主外,各部堂官林林总总三十来人均聚在奉天殿。
崔家家主率先朝程明昱发难,指着他与太后道,
“娘娘,程明昱实在胆大包天,竟然私自对朝官动刑,臣的儿子崔函与臣的小舅子李湘城,皆在他手中。”
程明昱被誉为行走的大晋律法,又怎么可能任由崔家家主攀咬他。
他拱手朝皇帝道,
“回陛下,崔函私闯民宅,与贺府古画盗窃有关,臣恰在现场,便替贺家报了官,京兆府尹的人便把崔函带过去审问,至于审问如何,人现在何处,臣委实不知,还请陛下宣京兆府尹问一问。”
京兆府尹是四川总督府的亲家,程明昱又刚将女儿许给四川总督府,所以京兆府尹无疑亲近程明昱。
不多时锦衣卫宣来京兆府尹,京兆府尹回道,
“陛下,崔函和李湘城皆在京兆府关押,贺家古画被盗,暂时还未寻到踪迹,但臣的人发现崔函安排了一小厮在贺府外蹲守,被臣抓了个正着,至于李湘城,他身上携带贺家一卷诗书,是否与偷盗有关,还待臣细查。”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放人。
皇帝明显偏着京兆府尹,与太后道,
“此事非同小可,不查清楚,世人皆以为皇室可随意冒犯,还请太后娘娘稍安勿躁,待京兆府尹查清楚,会给您一个交代,若是崔函与李湘城没有犯事,朕自当安抚,可若是犯了事,朕定严惩不贷。”
程明昱手中已搜罗了一些证据,只是还缺乏将崔家连根拔起的铁证,他尚需时间,故而暗示京兆府尹拖延。
太后心里很清楚,程明昱和皇帝就是想把人关进去,随后慢慢搜罗证据摁死崔函和李湘城。
“既然涉及皇宫的古画,那么将人移交东厂,哀家亲自过问。”
东厂由太后手掌,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平日也是针尖对麦芒。
皇帝当然不答应,
“丢在贺府,该京兆府尹管辖之内。”
太后很不满道,“皇帝,贺家今日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得细细查一查。”
她老人家知道,这是程明昱和贺侯的软肋。
程明昱正要开口打消太后念头,这时,门口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极有磁性的嗓音。
“太后娘娘不必去查贺府,臣这里有证据,可供娘娘过目。”
奉天殿的大门被推开,一阵狂风涌进来,天色已黑,廊庑外挂满了五彩宫灯,曼妙的灯芒摇落在他俊美的面孔,很好中和了他五官那份冷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夺目的神采。
皇帝看到他,目露精光,
“栩生!”
他还活着,好端端回了京城。
陆栩生阔步而入,先是朝皇帝和太后施了一礼,旋即呈现一沓折子给内侍,司礼监掌印亲自接过,递来皇帝跟前,皇帝打开一瞧,目若闪电略过,越看心里越怒也越痛快,看完,他冷哼一声,将之递给太后身侧的女官,
“太后娘娘请过目,这样的人还能容吗?”
太后沉着脸接过来,刚看一眼,便失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