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我已许久不曾见过几位表兄表弟,不如一道请来花厅用膳吧,一家人也不必拘这些虚礼。”
二太太面露难色,换做过去也没什么,只是如今王韵怡和陆栩生之间,实在不便见面,二太太被架在了火上烤。
三太太对这事心知肚明,恐王韵怡闹幺蛾子,忙打圆场,
“哎哟,跟那些少爷们搅合在一处作甚,他们爱喝酒,我又闻不得酒气,咱们还是各吃各的好。”
王韵怡发觉她提议后,席间气氛不大对,笑了笑,
“我总觉得你们陆家人很忌惮我似的,就用个膳而已,用得着这般防东防西的?少时,表兄在王家,因着生的好看被嬷嬷误认为姑娘,见他弄脏了衣衫,还拿着我的衣裳给表兄穿过呢,这又该怎么计较呢?”
程亦安眯了眯眼,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奶奶柳氏听不下去,冷着脸道,
“到底是我们忌惮王姑娘,还是王姑娘咄咄逼人,俗话说客随主便,倒是王姑娘到了我们陆家一点不拿自己当客人。”
王夫人面上已经挂不住了,瞪了女儿一眼。
二太太恐越说下去越不安生,无奈道,“行吧,去请栩生等人来花厅就餐。”
不一会,陆栩生与王云修等人一道过了垂花门。
陆栩生一出现就察觉有一道视线片刻不移地跟着他,暗自头疼,没看王韵怡,先上前给王夫人见礼,
“给舅母请安。”
“栩生啊,还真是几年不见,你又变了个样。这般年轻就做了阁老,可见姑奶奶调教有方,安安相夫有功。”王夫人免不了将她们都夸一遍。
“舅母谬赞,”话落,这才正视王韵怡,施了一礼,“表妹安好。”
王韵怡怔怔看了他许久,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回了一礼,“见过表兄,”
“一别三年,表兄已娶妻生子。”她毫不遮掩地看着陆栩生。
这话说的。
陆栩生轻轻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程亦安,不动声色回,
“得多谢陛下赐婚,老天厚爱,将你嫂子嫁予我,是我三生之福。”
程亦安闻言嗔了他一眼,“当着客人的面,也不怕害臊。”
陆栩生立即往她身侧来,温情款款道,“舅母又不是外人,一家人也不必拘这些虚礼。”
这是将王韵怡方才那句话给还回去。
王韵怡嗤笑。
王夫人尴尬地说无妨无妨,“年轻夫妻恩爱才好。”又暗暗示意女儿不要多嘴。
二太太又引荐王云修,陆书芝主动给表兄问安,大家分主宾落座。
不一会菜肴上了桌,二太太和陆栩生说了几句漂亮话,便开了席。
席间陆栩生在程家养成了良好的习性,主动给程亦安布菜,有了兄长带头,陆继生和陆惜生也给妻子盛汤夹菜,换做过去,二太太一定嫌儿子过于殷勤,失了当家主君的身份,今日有王韵怡在场,她便忍着了,也好叫王韵怡亲眼目睹,彻底收心安生嫁人。
可惜她低估了自己侄女的倔性。
席间有一道爆炒地猴,何为地猴,便是田地里除虫的田鼠,山鼠,这种鼠肉十分肥嫩,富贵人家用它制成老鼠干,再用姜葱油爆炒,很是下饭。
现如今正是夏日田鼠最肥的时候,这道菜便上了桌。
王韵怡示意婢女舀了一勺来,刚要入嘴,忽然皱起眉头,惊呼一声,
“这是鼠肉?”
陆栩生闻言手中筷箸一顿,脸色忽然有些发白。
二太太等人见状,纷纷看着王韵怡,
管着厨房的三少奶奶柏氏立即解释
道,“没错,这是爆炒地猴,是咱们坊间极爱吃的一道菜,极为下饭,怎么了?不合表姑娘口味?”
王韵怡闻言忽然将筷子搁下,清凌凌盯着程亦安道,
“哟,表嫂这当家夫人当的可真称职,连自己丈夫最怕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话将席间气氛降至冰点。
程亦安缓缓眯起眼,余光瞟了一眼陆栩生,明显察觉到陆栩生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掌虚握了握,陆栩生极少有这样的举止,除非他不适,除非他不安,程亦安上一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她生产痛不欲生之时。
陆栩生在白银山待了整整三个月,无人知晓他在那里经历了什么,他回来后对此只字不提,程亦安有一回曾旁敲侧击问过,陆栩生却摆摆手表示过去的事无需再提,他不想说,程亦安也就没问,那个时候,他们还只是一对搭伙过日子的夫妻,对感情不做指望。
但今日这句话从王韵怡口中说出,程亦安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心被扎了一下,突突地疼。
陆栩生怕脏鼠。
这是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就是二太太也很惊讶,
“有这回事?”所有视线聚在陆栩生身上。
陆栩生忽然展颜一笑,摇头道,“没有的事,不过是少时在王家曾被老鼠咬过一回,心中嫌恶,被表妹撞见,便让表妹生了误会。”
陆栩生说这话时,看了一眼王云修,王云修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吭声。
王韵怡却道,“是吗,表兄,我可是知道你....”
“闭嘴!”陆栩生眼风寒厉地扫向她,
“表妹若是来做客的,就安安分分用膳,不然,就滚出去,陆府不欢迎你。”
王韵怡何时受过这等委屈,面颊涨得通红,眼泪夺眶而出,扔下碗筷,起身出了花厅。
气氛再度凝结。
陆栩生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程亦安却看得出来,他已无心下咽,她目光落在陆栩生指尖,那双垂在膝盖处的修长手指,白得泛出青筋。
柏氏虽然不明白当中是怎么回事,却是很聪明地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婆母,兄长,嫂嫂,都是我不好,先前嫂嫂嘱咐过我,是我忘了这回事,看着那老鼠干跟萝卜干大差不差,也就没当回事....”
程亦安不可能让别人背锅,立即安抚她,
“今日这桌宴席准备得极好,三弟妹用心了,至于那道爆炒地猴是我最爱吃的菜,”言罢她看向尴尬的王夫人和二太太,雍容一笑,
“我这个人不会为了别人不爱吃什么菜就舍了自己的口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夫君也不想我为了你,委屈自己吧?”
说这话时,程亦安覆上他发凉的手背,陆栩生侧过眸迎上她平静的视线,喉头涌动,道了一声是。
陆惜生却在这时小心翼翼抬了抬手,“这菜我也爱吃...”
四少奶奶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可不就是为你准备的么?害二嫂和三嫂背了锅。
王夫人被女儿给气死了,再看默不作声的儿子,觉得自己今日丢脸丢大发了,起身与二太太和三太太施礼,
“是我教女无方,给两位太太赔罪。”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王夫人带着儿子出门,一时没寻到王韵怡,着嬷嬷去寻她,与儿子坐在马车里埋怨道,
“修儿你是怎么回事?娘今日本意是想说同你和书芝的婚事,你为何不配合?”
王云修双手合在腹前,垂眸淡声道,
“娘亲不必筹谋了,我与表妹已无可能。”
陆栩生显然发现端倪,不可能把妹妹嫁给他。
王夫人大惊失色,“为什么?就因为你妹妹这么一闹?”
王云修摇头,“您很清楚,这门婚事只要陆栩生不答应,就没有可能。”
王夫人想起今日女儿挑衅陆栩生和程亦安,顿时捂着脸大哭,“韵儿啊韵儿啊,她为什么要做糊涂事。”
陆家已经是王家唯一的指望了,断了这根纽带,王家真的是跟着太子同生共死了。
王云修看着痛哭的母亲漠然无语。
程亦安挂念孩子,先往宁济堂去,陆栩生被二太太叫住嘱咐了几句话,迟了几步,他先过垂花门往前院来,招来府上的管家,吩咐道,“往后王家的名帖一概回绝。”
又唤来裘青,叮嘱道,“打今日起,你寸步不要离开夫人,盯紧王云修,明白吗?”
“明白!”
陆栩生交待完,便绕正厅过,顺着斜廊打算往宁济堂去,怎料斜廊上直挺挺站着一人,几位管事想请她走却不能,念着是府上表姑娘有些为难,瞧见陆栩生来,管事立即作揖,
“家主,这位表姑娘非要在这里等您,小的们轰都轰不走。”
陆栩生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去,来到王韵怡跟前五步立定,皱眉看着她,“你有何事?”
王韵怡显然哭过一场,鼻尖发红,面颊也残存泪痕,
“表兄,我算看出来了,那个程亦安压根就不爱护你,她连你憎恶老鼠都不知道,你在白银山的事,她一无所知吧,这样还算枕边人吗?”
陆栩生面色发寒,“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王韵怡,我陆栩生从未说过要娶你,也不曾做过任何让你误会的举动,我不认为你该在这里纠缠不清,念着姻亲一场,你即刻离开,往后不要再踏进陆府一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王韵怡闻言忽然满脸冷笑,“你是不曾许诺过娶我,可你母亲呢?当年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非你不可,你们陆家耽误了我的婚事,该负责吧?”
陆栩生轻嗤一声,“你别往我母亲身上赖,外祖和舅舅舅母若想将你嫁出去,早就嫁了,我母亲拦得住吗?况且,你们王家要与陆家联姻,真正目的是什么,我想你心知肚明。”
王韵怡见赖不住他,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拂去眼泪道,
“你也看到了,王家大不如往,而我呢,现如今也瞧不上别人,你不可能一辈子守着程亦安一人过日子,不如将我抬为平妻,你若愿意给我个孩子,我感恩戴德,若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分,看着这场婚事,将来太子式微,陛下也能酌情留王家一条生路。”
陆栩生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回想前世王韵怡所为,又似乎觉得她这么做并不意外,他没工夫跟她瞎扯,抬手往外头一指,
“我与程亦安恩爱不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三人,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让人送你出去?”
王韵怡见他如此无情,急了,哭道,“表兄,我与你青梅竹马,我本该嫁给你的,是那程亦安横插一脚,我如今甘愿做小,她还要怎么样?”
来了两个仆妇要拉扯王韵怡,王韵怡不等她们碰到自己胳膊,便甩开她们,一面往外走,一面哭着回望陆栩生,
“我比她更了解你,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了如指掌,你娶了她,却要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凭什么?你可是我大晋最负盛名的主帅,是我大晋最年轻的阁老,栩生,你没有任何配不上她的地儿,你真的不必委屈自己...”
“栩生我知道你怕老鼠,你曾经被迫亲眼看着自己战友的尸身被老鼠吞噬,你曾经为了求生,又迫不得已将那些老鼠给宰了吃下去,栩生,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心疼你....”
陆栩生闭了闭眼,深呼吸几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