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死前将所有墨宝烧毁,存世作品不多。
所以老太爷在世时,将那幅画视为至宝。
大奶奶一听顿时急了,“可是了不得的事。”
于是妯娌二人一道往议事厅去,却见大老爷在厅内大发雷霆,所有管事被叫过去,
“给我查,不找回来你们谁也别活着。”
四位大管家见大老爷震怒,不敢大意,立即遣派小厮仆妇各处搜查,也将当值的仆从抓过来审问。
大约闹了整整两个时辰,忽然问出一点眉目。
说是那一夜瞧见有人偷偷拿着一个长匣子往对面郝家宅子去了。
大老爷眼底寒光一现,瞟向郝管家。
郝管家脸色一白,立即扑跪在地,
“老爷,这是没有的事,老奴跟了您这么多年,岂是这般没眼色的人,老奴贪什么都不可能贪您的宝贝呀。”
郝管家这些年在国公府作威作福,没少得罪人,譬如他底下这般管事就有看不惯他的,见他有嫌疑,立即落井下石,
“您是不可能拿大老爷的宝贝,可正因为是宝贝,私下拿出去抵一笔银子先用着,回头再赎回来也是有的。”
郝管家脸色一白。
这种事他还真做过,不仅他做过,大老爷自个儿也做过。
大老爷如今是红了眼,缺银子缺疯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奴才乳兄,只要触犯了他利益,一概不管。
当即下令,命国公府的家丁去隔壁郝府查抄。
郝家原先是陆国公府的家生子,渐渐的随着大老爷掌家也跟着势大,原先替大老爷管着府内的事,后来大老爷升任工部侍郎后,接了不少营建差事,郝管家大多时候替他在外头牵线搭桥,做掮客,比如引荐一家木材商给大老爷,大老爷得了孝敬,他也从中揩油水,甚至有的时候比大老爷揩的还多,不然又如何穿上浮光锦了?
陆家的家丁气势汹汹冲去郝府,将之全围上,一通搜查,好家伙,从郝家地窖里抬出一箱银子,三箱金银珠宝,就连今年陆家山头的皮子也偷了两件藏在里头,货真价实的黑狐皮子啊。
要知道这种黑狐皮子,就是皇帝也用的。
从午时一直查抄到半夜子时。
林林总总查出银票三万两,金银古董字画摆件十二箱,绸缎数不胜数,花厅前面的院子差点摆不下了。
陆家各房人均坐在花厅看着,个个叹为观止。
大夫人看着那些宝贝眼都花了,
眼神也亮了。
乖乖,有这些家底,何愁过不了个好年?
夜里夫妇二人回房说话,大夫人极是振奋,温柔小意扶着丈夫的胳膊,问,
“怎么突然想起查抄郝家了?”
大老爷面上露出戾色,有了银子有了底气,方显现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
“我给户部的批票迟迟不下来,我去算账目不对,底下也虚报太多了,一查就查到郝仁身上,原来他背着我私下瞒报账目,十两银子进的木料,给我说的是三十两,报去户部是五十两,你瞧瞧,他一介奴才,从当中抠了多少?回想这么多年我对他信任无疑,而他却背叛我,私下不知敛了多少财。”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每年租子往上收,一年比一年少,他也贪了不少公财呢,如此甚好,将他这个大蛀虫查抄出来,补了咱们公中的亏空,年底还有富余呢。”
银库充实了,大夫人的“病”一下子就好了,这个当家夫人也好做了。
自然也不必程亦安来接手厨房,为了婉拒程亦安,大夫人亲自将她叫来议事厅,将从郝家寻出来的那件黑狐皮子给了一件给程亦安,
“安安留着给栩生做件氅衣吧。”
程亦安收下了。
二夫人那头闻讯给气死了。
“再迟一点,再迟几日待栩哥儿媳妇接手厨房,就万事大吉了。”
既不必贴补亏空,还能插手掌家之权,多好的机会,可惜最终落空。
二夫人气病了。
大夫人神气了,只觉从未这般身心通泰,大老爷立即提拔了新的人手做大管家,郝管家肚子里可有不少秘密,大老爷又寻了个由头处死了郝管家,最后将郝家其余人发配回陆家老宅看守。
夫妇二人笑容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可惜好景不长,一日傍晚,陆家女眷聚在老太太的上房,商议明日寿宴时,外头大老爷的一个长随忽然慌慌张张奔进来,甚至顾不得女眷在场,就进了屋子,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太太,出大事了,通州码头一处河堤塌了,毁了不少漕船,而那河堤正是咱们大老爷督建的,案发后,都察院来人将咱们大老爷扣下,人如今关在都察院的巡查房,回不来呢。”
老太太两眼一黑差点昏厥。
大太太一听身子也狠狠晃了晃,只是她到底还算经得住事,颤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塌方严重吗?可有闹人命?”
长随抖如筛糠,“暂时不知,只是那些漕船是预备着今年皇宫过冬用的,来自江南织造局,那些丝绸落入水中,可是用不着了,不仅陛下,就是太后娘娘也怒不可恕,放话要问罪呢。”
这个时候大少奶奶倒是很冷静,忽然看着程亦安开口,
“母亲,人在都察院,也就意味着在程大人手里,不若请二弟妹帮着去程府打探消息。”
大夫人这才缓过神,扭转身来看着安安静静的程亦安,无比庆幸平日还没怎么得罪这位宝贝疙瘩,慌忙来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道,
“好孩子,看在伯母平日还算疼你的份上,你替我走一趟程家,好歹让你爹爹帮着照看照看。”
程亦安也跟着她起身,安抚道,
“大伯母,我去一趟倒是不打紧,可你也知道我爹爹的脾气,不可能徇私呀。”
大夫人想起程明昱的作风,心凉了半截,
这个时候老太太一锤定音,
“来人,去,去衙门将栩生请回来,此事还得他周全。”
以陆栩生在皇帝跟前的脸面,别说塌方,就是反了天也兜得住。
大夫人稍稍镇定下来,连忙吩咐人去。
等陆栩生的间隙,这会儿大家眼神就都在程亦安身上了。
瞧,关键时刻还得上头有人。
这位亲爹是都察院首座,朝中第一人,丈夫是边军主帅,皇帝跟前一等一大红人,只消他们任何一人说句话,大老爷就有出路。
大夫人这个时候可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指着自己媳妇道,
“瞧你弟妹生得单弱,去吩咐人煮些燕窝送来,给她暖暖身子。”
二夫人坐在一旁嗤之以鼻。
第29章 大杀四方
陆家上下直到第二日午时方等回陆栩生。
老太太一夜没合眼人恹恹歪在罗汉床, 打不起精神,大夫人也心力交瘁,眼角的皱纹都给逼出来, 二房人倒是一切照旧, 二夫人甚至遮掩不住痛快之色, 就三夫人也只面上装出几分担忧。
今日原是老太太六十一的寿诞, 去年大办过,今年就没准备多少席面, 然而昨日出了事,陆府更是对外声称不宴客, 唯独最为亲近的姻亲过来探望。
陆家两位姑奶奶回来了, 一位是大老爷的女儿, 嫁去鸿胪寺卿魏家的大姑娘陆书桃,抱着大夫人一双眼已哭成桃子,另一位则是陆栩生的嫡亲姐姐, 嫁去礼部侍郎府上的二姑娘陆书婉,与两位太太一般, 作为母亲心腹的两个女儿素来也不和睦。
陆栩生回府, 便见前厅聚满了人, 一个个眼巴巴望着他,好似他是大罗神仙。
新任的齐管家恭恭敬敬将人迎入厅,正厅东面暖阁内, 老太太坐在上首,长房在左下,二房右下,三夫人带着两个女儿挨着程亦安坐着。
昨日等陆栩生久久不回,三老爷带着大少爷陆云生出去走门路去了, 这会儿听说陆栩生回来,急匆匆回府,一家人各自落座纷纷看着陆栩生。
“栩生,怎么样了?你大伯可还好?”
最发话的是三老爷陆明,这位三老爷倒是个实心人,对两位兄长都十分恭敬,府上只要用得着他的时候,他向来尽力。
老太太下首给陆栩生留了位置,但陆栩生没坐,吩咐他父亲留下的一位杭管家,端了一把圈椅坐在最南面,茶水递到他跟前,陆栩生慢腾腾掀开茶盖,吹了吹茶气,大约是嫌茶水过于滚烫,又搁了下来,这才回道,
“不怎么样。”
大太太心咯噔一下凉了,捏着帕子掖着眼角,哭道,“案子很严重吗?”
陆栩生却是看着程亦安回道,“我昨日一直在军营,半夜回来听说此事,便去宫里打听,方才从岳丈大人处回来,”
说着语气略有几分严肃,“塌方本不严重,偏巧淹了两艘漕船,差点闹出人命,得亏是那些官员水手发现及时,跳了水,否则大伯这会儿就不在都察院,而是在刑部了。”
“而这两艘船呢,押送的恰恰是织造局的进贡,宫里娘娘们除夕的新衣都在里头呢,这会儿织造局又上哪赶一批最好的来?织造局的官员在正阳门前骂街,连上三道书,逼着圣上严查偷工减料,半拉子工程,工部上下如今是人人自危。”
大夫人听得晕乎乎的,只在乎一句,“那...有的救吗?”
孰知那陆栩生闻言就这么掀开一眼,旋即眼皮耷下,继续喝他的茶。
大夫人一时摸不着他的态度,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大少爷陆云生便赔了个笑脸,
“二弟,你在宫里路子通,面儿也大,可想出转圜的法子来?”
陆栩生冷不丁抬眼,漠然看着他们母子,
“我为什么要想法子?”
这话一落,屋子里忽如下了一片冰雹似的,气氛僵住了。
大夫人和老太太对了一眼,才意识到事情好像与她们料想的不一样。
“栩生啊...”大夫人嘴角都在抖了,挤出一丝讪笑道,“他...是你大伯呀,都是一家子骨肉,你不能看着他出事吧?”
“我为什么不能?”陆栩生眼神淡淡的,如削尖的利刃淡淡劈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茶饼,说不出的意态悠闲。
二姑娘陆书婉看弟弟这幅脸色,意识到他没打算帮长房,顿时心情大畅,不由分说出气道,
“大伯母好意思说一家子骨肉,当初我爹爹战死,栩生下落不明时,你们可有替我们二房操一点子心,不仅没有心痛我爹爹和栩生,甚至落井下石,趁着栩生不
在京城,便糊弄着老太太去宫里抢走我爹爹的爵位。”
“你们当初做得出来,如今怎么有脸来求我们?”
大夫人闻言往后一跌,彻底摊在圈椅里,脸色寡白寡白的,跟没了气似得。
原来...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
那层遮羞布被掀开,面子彻底掉个精光,什么亲情骨肉,均被利益割裂的血肉模糊。
大夫人背过身去,靠着圈椅默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