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陆书桃呆呆看着陆栩生,也喃喃不语,大少爷陆云生则无比羞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重重叹了一声,
“哎呀!”
倒是大少奶奶柳氏任何时候脑子都不乱,她转身望向上首的老太太,
“祖母,无论怎么说,咱们不能看着父亲身陷囹圄,还得想法子救他呀。”
老太太听了陆书婉的话,再看陆栩生的态度,就知道今日这事是无法转圜了,这一家子是借事出气来了,她拉长老脸冷哼一声,
“行了,你们也别怨,当年事出有因,陛下既然同意,自有同意的缘故,若是当初你们二房真的一点都无亏,陛下也不会枉顾与昶儿的君臣情谊,做出这等决断。”
也就是说还是责备二太太王氏没能彻彻底底站在陆国公府的立场,支持圣上。
二夫人气笑,“是吗?只听说过爵位传给儿子的,没听说过爵位传给兄长的,您老偏心长房,算计我们,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老太太怒道,“陛下难道委屈了你们?栩生回来,陛下不是立即立他为世子吗?这个国公府终究还是要交到栩生手里。”
说到这里,老太太忽然一脸恁色,“行了,栩生要见死不救,我也无话可说,来人,去把我那命妇品妆拿来,我要入宫求见皇后娘娘。”
说到这里,大少爷满脸郁色开口,“祖母,您不必去了,孙儿已去了一趟陈侯府,说是兹事体大,两宫同怒,事儿不好抹平呢。”
老太太这才一呆。
那漕船葬送的是合宫女眷除夕的新衣,陈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若是袒护犯事官宦,太后交待不过去,合宫嫔妃交代不过去,陈皇后不可能为了个陆家,让自己左右不是人,故而早早通过陈侯府回绝了陆家的请见。
老太太意识到这一层,脸色彻底青下来,可恨方才话说的太绝,这会儿又要舔下脸求人,面子挂不住,老太太头额发炸,干脆眼一闭,佯装晕过去,那陆栩生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可惜老太太这头一晕,也就大房的人手忙脚乱哭天抢地,陆栩生等人坐着一动不动,他甚至看向程亦安,
“既然老太太病了,那咱们也不打搅了,夫人,我们回房...”
老太太一听这话,慌忙鲤鱼打挺般坐起来,放声哭道,
“栩生,你别走!”
陆栩生已站起身了,眉目平平看着她,“老太太有何吩咐?”
老太太这下顾不着面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栩生,说到底,这事还得靠你周全,你说吧,要怎么做,才肯救你大伯。”
老太太还是很豁得下脸面的,架子不摆了,晓得今日除了低三下气求人别无出路,所幸也就不矜持了。
陆栩生复又坐下,修长的身姿慵懒地靠着背搭,慢条斯理笑着,“您自个儿说呢?”
这语气可不寻常.....
老太太心再次咯噔了下,与大太太交换了眼色,
两婆媳这个时候心里打鼓一般,陆栩生想要什么?
不是显而易见吗?
可是这刚到手的肥肉,就让出去?
怎么可能?
大夫人心在滴血,甚至已经开始在丈夫与家业之间做权衡了。
可一想起一旦没了丈夫,一旦丈夫不再当值,她这家业守得下去吗?
大夫人悲从中来,抱着女儿大哭。
老太太这个时候倒是很明白,家业还在其次,中馈也在其次,给出去,只要能保住他儿子的官职,只要爵位在,一切都有可能。
她当机立断吩咐儿媳妇,“老大家的,去将账簿钥匙都拿过来,交给栩生。”
大夫人就是再不愿意,为了丈夫也是没法子的了,她泪眼汪汪望着儿媳妇,示意柳氏去办。
柳氏叹着气去了账房。
少顷,一条长案搁在厅中,柳氏带着人共搬来大小十多部账册,还有一个铁箱子,里头锁着银库钥匙,库房钥匙,及各院门的锁钥等等。
陆栩生看了一眼身侧的杭管家,“你去对对账目。”
杭管家这时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上前,寻到总账册,这里记载着国公府所有的家业,包括庄田,山头,铺面,宅子等。
陆栩生早在重生后决意拿回家业时,便吩咐杭管家暗地里摸清整个国公府的底细,这数月来自然也摸得差不多了。
大夫人一看杭管家手里有册子,大感不妙,脖子伸得老长。
果然,杭管家对了第一页就停下来,回身与陆栩生道,
“世子爷,下大街的铺面数量不对,这上头只有八间,而事实上在咱们国公爷手里时有十五间。”
这里所说的国公爷自然指的是陆栩生的父亲陆昶了。
陆栩生眼神静静瞟向大夫人,
大夫人心咚咚直跳,“不至于吧....”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糊弄过去。
“对呀,不至于吧...”二夫人这个时候笑得十分讽刺,“我当家时,账目都清清楚楚,这才三年功夫,嫂嫂就吞了这么多产业,果然是黑心肝的恶妇!”
“你...”大夫人想要回嘴,瞥见陆栩生犀利的眼神,顿时底气全无,哭出声来,
“栩生,不瞒你说,这些年你大伯一心想让陆家发扬光大,不是在这里接活计,就是去那里拓展营生,宫里的大人们,他结识了不少,这你也是清楚的,都需要填银子进去,这些铺子都是你大伯亏了的...”
陆栩生凉凉笑道,“那就把账目拿出来,一笔一笔算,等您算完,咱们再理论大伯父的事。”
大少爷陆云生羞愧得无地自容,含着泪望着自己母亲,“娘,您拿了不该拿的,就得吐出来,您这般执拗下去,是让儿子没法做人啊。”
大夫人看着儿子哀求的摸样,心颤了颤。
当初陆栩生回京,皇帝将世子之位许给陆栩生后,大夫人就起了意图,虽说大老爷信誓旦旦说要保住爵位,可大夫人不信任他的本事,私下便今日一挤明日一偷,慢慢转移了不少产业到自己名下,为的就是将来好替儿子攒下家产,可如今被人抓了现成,不吐出来是不成了,痛心疾首吩咐心腹嬷嬷,“去,去将那些铺子的契书拿来....”
不一会契书是拿来了,也仅仅是契书而已,杭管家拿着几张干巴巴的契书冲大少爷笑,
“大爷,这铺子陆陆续续从前年开始到大太太手上,老奴盘算过,只按租金算,一年一千两银子,这七间铺子也该有七千两,两年该一万四千两。”
大夫人却跳起来,“胡说,哪来这么多银子,这里头经营不善,到今年是亏损的...栩生,我若贪了这么多银子,我不信唐!”
陆栩生不跟她废话,吩咐徐毅,“去报官。”
一听报官,大少爷陆云生跪了下来,抱住自己母亲的腿,痛哭道,
“娘,您别犯糊涂,快些将昧下的产业吐出来,咱们不能这样!”
大姑娘陆书桃也在一旁劝,一旦报官,她这个做女儿的以后在魏家是彻底没脸了,总归要吐出来还不如体体面面吐出来。
大夫人这个时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又让嬷嬷去开箱拿银子,待亲眼看着厚厚一沓银票给到杭管家手里,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心想她这算什么,像是一只刺猬,被陆栩生拔了毛,剥了皮,只剩赤裸裸的骨肉了。
程亦安看着恹恹的大夫人摇了摇头。
所以一个家族旺盛与否,与当家人的品性有直接关联。
看她爹爹所行所为,再看大夫人夫妇...罢了,搁在一处比,侮辱了爹爹。
程亦安继续喝茶,心里想的是,幸好陆栩生及时接手,再这般败下去,陆国公府就成空架子了,国公府的威严也将一败涂地。
往后这国公府就是她孩子的,她得跟爹爹和二哥哥取取经,也得把陆家盘兴旺起来
。
这么想着,那头杭管家又盘出一处毛病来。
“世子爷,江南常熟的庄田少了一处,本有五处,如今只有四处,而且这四处里头,亩数也不对。”
大夫人闻言立即摆手,“栩生,这真不关我的事,这是你大伯亏了的,不过这不是他有意亏损,实在是天灾不断...”
这会儿大夫人很有底气,连忙从那些账册中抽出一册出来,翻开其中几页,
“呐,你们瞧,记录在这里,头一年减产,第二年那个庄头发生蝗灾,佃户也要活,没法子卖了这个庄头,将佃户搬来这边田庄,才保住了这头....”
陆栩生眉眼冷淡,打断她的话,
“大伯母,当初没人逼着你们接手国公府吧?若是在我陆栩生手里亏的,算我的,既然你们有本事将产业夺了去,就得有本事担负盈亏。”
“没得谈,亏多少,你们补多少!”
大夫人听他这话,一屁股跌坐圈椅,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陆栩生一盏茶喝完,示意管家继续斟茶。
当他不知道呢,陆家这些奶奶太太们,个个私库掰开瞧一瞧,都富有得很,钱哪来的,除了各自嫁妆,可不得就是公中的钱。
陆栩生不惯着她们。
大夫人绷着脸不肯。
陆栩生冷淡坐着,一双平静的眸子,如掀不起涟漪的深潭,“趁着我这会儿心情好,赶紧了事,否则待会可没这么便宜了。”
大夫人怒道,“你还能怎么着,你能要我的命?”
陆栩生忽然笑了,他生得素来冷峻,也不苟言笑,这一笑,狭目长幽,有几分惊人的夺目,
“凭您在陆家这些年的所行所为,我以陆家当家人的身份,给你一封和离书,你也无话可说。”
大夫人喉咙涌上血腥,一股凉气从脚底直串眉心。
她忽然想起坊间传言一句话,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陆栩生,北齐人都知道的谶言,她这位陆家人竟然忽略了。
这下一口气卸得彻彻底底的,无力地摆摆手,让心腹嬷嬷去掏银子。
最终一盘算,大夫人补了自己一处田产给公中,又拿出两千两银子弥补亏损,这下好了,那点子肉都被他挖空。
二夫人看着沉稳镇定的儿子,从未觉得这般扬眉吐气。
三年多前,陆家的中馈可是掌在她手里,她那时只觉当家艰难,可她那丈夫却是个和事老,一心谋江山社稷,哪里把这一亩三分田放在眼里,只道一句“随他去”,便害她白日操劳夜里叹伤,步履维艰。
到了儿子手里就不一样了,瞧这一通发作,条清缕析,手腕老道,痛快得紧,连着淤积在心口多年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杭管家继续核对,这下屋内所有人的视线均在那双不算修长也不算白皙的手,生怕他手指一顿,又翻出什么亏损来。
不仅大太太,大少奶奶,大少爷,就是老太太也有些惧。
过去不觉得,如今瞧着,这个孙儿狠起来还真是软刀子剥皮,一块块地割,叫人胆战心惊。
屋外站了一院子管事,所有人都在围观这场夺家之战。
那些素来听大夫人夫妇之命行事的管事忍不住想,这剥了大夫人的皮了,回头会不会轮到他们?
暖厅内静极了,除了程亦安时不时搅动燕窝的响动,其余人大气不敢出。
好在杭管家这一页一页核对过去,连着好一会儿没出声响了。
到最后,杭管家回身朝陆栩生行礼,
“世子爷,旁的也没了,大差不差,就剩这最后账面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