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二楼的雅间当然也没有几间,辛渺对这里的货币体系不太熟悉,像这种几个小时的短途路程,能花一两银子坐雅间的人实在也不多,有时一来回之间也开不了一间,大多人还是选择下面甲板上挤一挤。
说是雅间,其实也雅不到哪儿去,就是窄窄的一个房间,两面对开窗,窗边摆着茶案圈椅和板凳,胜在干净,能安安静静的欣赏两岸风景。
确实也只能买一份清静了,不过也算是硬性需求了,毕竟像辛渺这种情况,还有些小家碧玉的女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下面甲板上和人挤着的。
上了二楼,辛渺看见窄窄的廊上站着一个人,正守在一间房外,看来是有人在里面。
伙计领着她走过去,那人抱着手臂,雄健强壮,目光亮而灵活,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应该是个护卫什么的。辛渺目不斜视的走过他身边,能感觉到他用一种很有压迫力的目光扫过自己,像是在确定自己有没有异样。
她虽然没见过护卫,但她的确见识过些公司老总身边的保镖,想来也是差不多,那就说明他身后那间屋子里恐怕也有个身份不凡的人。
没想到伙计就正好推开了隔壁的门:“您请!”
辛渺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伙计立刻殷勤的端来茶水点心,说有事出门往走廊下喊一声就有人来,然后就出去了。
辛渺在单独的小房间里,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她立刻放松了下来,把剑放在了茶案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点心当然是包括在那不菲的一两银子里了,因此,档次都还不错,辛渺不会品茶,但点心确实不错。
足有三盘,一盘分量很多的炒瓜子,一盘白白软软的蒸糕,还有一盘脆脆甜甜的桃酥。
辛渺挨个儿尝了尝,心情舒畅起来。
推开窗,外面的江景也很不错,码头上隐约的熙攘人声,江面轻拂而来的清风,都让人有种难得的惬意。
辛渺花了一两银子,因此感觉这份惬意似乎更加的珍贵些。
她没坐上一会儿,甲板上不断有客上船,很快就满载了,大渡船很快扬帆起航,驶离了岸边码头。
这船摇摇晃晃的开始朝着杭州前进,直到出发,也没有其他客人上二楼雅间来。
看来这一趟是只有她和隔壁那个人花了银子当了冤大头。
辛渺大概盘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钱,也不以为意了,她其实应该还算是富有的,一百多两银子怎么也能算是一笔巨款了。
乘着有空她就打开地图看了看,自己的标点现在正在河道上缓缓前进,距离杭州还远得很。
不过当她把地图目标放大,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目标地点并不在杭州城内,而是在娥镜山山上。
娥镜山小地图看起来并不大,其中散落着许多溪流湖泊,仔细一看,像是一面镜子扔地上给打碎了的碎片,大致拼起来还像个圆,也怪不得会有这么一个名字。
而她的目标地点正在诸多水域中的一个旁边,也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
辛渺的家园落处好像都没有离开过水源。
辛渺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感想,不过她看着目标,娥镜山说大不大,也到底是条山脉,不免忧心会不会有什么野兽。
到目标地点的时候天应该是亮着的,否则她恐怕得进城去找个客栈住一宿,要不然岂不是要摸着黑爬山上去了,那也太危险了。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大城市,她还得住在山上。不过这也很合理,毕竟她进了城,也不能把家园安置在城里。不管城里是不是有偏僻的空地,但一夜间平地起个房子,肯定是会引起人的注意的。
娥镜山其实很不错,一来她已经适应了在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居住,二来娥镜山地理位置其实很好,她要进城都不用从城门进,山上有标注出来的小路,下山直通城东。
行船一路行驶在河道上,辛渺往窗外望去,两岸风景如画,耕田阡陌交纵,村落掩映在群山之中。
富庶的江南之地景象也就是这样了,她一边看着风景,一边用零嘴打发时间。过了一个半个小时,她忽而听见隔壁传来异样的响动,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砸到了薄薄的壁板上,好大一声。四下里无人,只有船下的水声,安静得辛渺想睡觉,这动静立刻吓得她肩膀一抖。
怎么了?
辛渺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剑柄上,凝神一听,隔壁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另一个却毫无顾忌,音调略高:“他好大的胆子!竟敢糊弄我……我看……活……”
然后,辛渺听见隔壁隔间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那气恼暴躁的声音也因此清晰起来:“滚回去告诉你主子,从此在靖南王封地中再无翻金堂立足之地!钧亢,把他扔河里去喂鱼!”
辛渺立刻惊愕的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怎么隔壁忽然就上演了一出大戏,一点前情提要都没有?
本来安安静静的二楼上顿时嘈杂起来,辛渺听见走廊上咚咚咚的一阵动静,像是磕头,又听见一阵惨叫:“爷饶我一命!!再不敢了!”
辛渺心里顿时提了起来,又听见门外短促的尖叫和打斗的动静,很快船下居然真的传来扑通一声,吓得她心惊肉跳的站了起来。
往窗外看去,甲板上立刻传来惊叫声和喧哗声,又连着好几声扑通扑通的落水的动静,仿佛是有好几个人一起跳了下去。
辛渺努力的往船后方看,却看见不远处一艘船飞快的朝着这艘船驶来,甲板上另有人忙着降下绳索扔进河里,像是要救人。
然而与此同时,那船上不断有人冲上甲板,接二连三拔出了刀剑,日光下雪亮一片。仔细一看,竟然都是蒙着脸的。
她的心立刻猛地突了一下,手按在了剑柄上。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唿哨声,随着这动静,整个二楼都像是活了起来,辛渺听见好几个雅间的门都砰的打开了,周围顿时一片轻却无法忽视的脚步声。
楼下的甲板上已经乱成了一片,小孩儿的哭声和惊叫着求饶的声音都传到了二楼,楼下那些江湖人也是又惊又怒,接连拔出武器来叫嚷着,像是不知道该对付自己船上的人还是对面船的人。
头顶上也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辛渺悚然一惊,一时之间有种被包围了的感觉。
她浑身发麻,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道沉稳而不失威严的声音:“肃静!广燕王府办事,莫要惊惶!”
广燕王府?辛渺又听见了这个词组,船上的人果然立刻平息了下来。
然而这时,对面那艘船已经驶近,辛渺几乎能看见对面甲板上磨刀霍霍的蒙面贼匪,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正在她心绪紧绷之时,几道破空之声嗖嗖的飞向对面的帆船。她定睛一看,是一些粗黑的绳索,末端有铁钩子,一下子就钉在了对面的桅杆上。随即,数十个如鬼魅般的身影从头顶上沿着绳索飞跃而过,数秒之间就已经降落在了对面的甲板上。
显然,对面的人和辛渺一样对这突然逆转的形势猝不及防,而且两方似乎实力差距很大,几乎是转瞬之间,已被杀得血流成河。
辛渺现在恨不得自己的近视没有被治好,现在隔着几十米远,对面杀成一片看了个清楚,突如其来的杀戮场面足够让辛渺受到极大的冲击,她的脸色立刻刷白,猛地关上了窗户。
她关窗这一下不免发出了响动,立刻神经紧张地转头看向门外。
就像是要回应她瞬间紧绷起来的心弦,极慢的几秒钟之后,隔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她的心脏仿佛随着这咚咚咚的几声一起要跳出胸膛了。
第14章
“若阁下是被无辜卷入之人,就请开门让在下验明正身吧。”门外传来刚才那个声音,直白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辛渺默默的咬住了下唇,她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走到门前,将门扇打开了。
她门口站着的是之前那个护卫,铜铃似的大眼睛盯着她,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这回就是明目张胆的了。
辛渺往他身后看去,走廊上还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连珠纹的圆领锦袍,玉带皂靴,面目俊朗舒展,手上还把玩着一串珊瑚珠子,就像是在欣赏风景似的闲适的远眺着那艘船上的战况。
看他的穿着打扮和气度,辛渺几乎要以为他就是那个大人物了。
这个斯文英俊的男人转头看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然后露出了十分温和的笑容,对她拱了拱手:“冒犯姑娘了,在下广燕王府文庆璧,请姑娘恕罪。”
文庆璧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手格外的细腻白皙,映得那珊瑚珠子更红艳,他走上前来,拍了拍门口的护卫:“钧亢,给姑娘赔个礼,我们广燕王府可没有骚扰百姓欺辱良家的风气。”
原来这个虎背熊腰的护卫就是钧亢。
文庆璧被钧亢一衬,越发显得面如冠玉文雅风流,但钧亢却果然依言后退了一步,之前那种虎威赫赫的气势顿时收敛得一丝不剩,他对辛渺长长的作了一礼:“卑下冒犯姑娘了,实乃职责所在,望您见谅。”
辛渺略一迟疑,开口:“无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语调轻柔从容,声音如冰击玉,文庆璧笑意融融的继续说:“多谢姑娘体谅,这一遭无妄之灾,诸位行船费用都由我广燕王府来付,略聊表歉意,万望姑娘不要推辞。”
辛渺也点了点头,王府办事,哪里轮得到她推辞,她只盼着赶紧到了地方下船离开。
她看了文庆璧一眼,刚才在隔间里说话的并不是他,恐怕主人还在隔壁坐着呢,那一位想必才是真正的大人物了。
她正要关上门,忽而听见另一道脚步声从隔壁跨出。
文庆璧立刻转头,脸上带着明显的怔楞:“三……二爷?”
下一刻,辛渺即将要被关上的房门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辛渺抬眼,对上了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丽脸孔。
令人意外的,这位被文庆璧尊称二爷的人年纪很小,也就是初高中的大小,但是容貌很绮丽,雪白的脸孔,眉眼如描如画,眉心还有一粒红痣,长而黑的睫毛正扑闪着上下打量她。眼珠颜色很淡,是一种带着浅绿的棕,转动中泛起水波,神色中带着难以形容的骄纵英气,仿佛世上一切都是他手中之物只待取撷,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他穿着一身红锦袍,腰系蹀躞带,挎着一把小臂长的长匕首,上面还镶着珠玉饰物,一看就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娘子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他痴痴看了辛渺的脸好一会儿,眼神往下看见了她手中的剑,眼睛一亮,忽而歪头一笑,神色一派坦然天真,用词却像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文庆璧在他身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和钧亢对视一眼,低下头默然不语。
辛渺为之愣住了,虽然她不知道古代的礼节是怎么样的,但他说话的口气真的不像个古人。
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不觉得有被冒犯,也许是因为她面前的这个孩子年纪实在不大,又长得很好看。
嗯,这么说也不准确,不过辛渺的确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恶意,虽然他语气和行为都很不含蓄。
“我姓辛,单名一个渺字。”辛渺语气平和的回答了他。
她略过了第二个问题,但对方没在意,只是笑嘻嘻的说:“哦,原来是辛娘子,在下姜子靥,有礼了。”
他说完,又从容不迫的说:“惊扰了辛娘子清静,实在过意不去,请娘子到隔壁去坐一坐吧,请娘子喝好茶。”
辛渺顿了顿:“多谢……我孤身在外,恐怕不方便,不好意思。”
她这拒绝可有点毫不留情的意思,姜子靥不由得愣住了。他身后的文庆璧也抬起头来,神色难辨的看了她一眼,好像也意外。
广燕王府统治这一方水土,还从有过自报身份后还会惨遭拒绝的,难道这姑娘不知道姜是皇姓,或者是没猜出姜子靥的身份?
文庆璧温声解围:“二爷,辛姑娘独自在外行走,您虽是好心,但确实于理不合,何必为难人家?”
姜子靥的目光从她脸上身上再到手里的剑依次扫过,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辛渺也没想到他居然没生气,似乎很是勉为其难的听了文庆璧的劝诫。气鼓鼓一副不甘心的样子,直勾勾的看她手里的青鸿剑,但还是点点头:“既然如此,就算了。”
这时,对面那艘船上几乎已经没人了,护卫原路返回,手一抖,那几根绳索立刻被收了回来,姜子靥吃了瘪,兴致缺缺的看了手下一眼,对钧亢摆摆手:“去将钱散给船把头,叫他把这一趟的钱都退给客人。”
钧亢低声应了,立刻转身走了。
姜子靥的黑衣护卫们默默做完了事回到船上,细密的脚步声闪进各个隔间,辛渺立刻闻见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马上告辞:“不打扰了。”
文庆璧对她满含歉意的拱手致礼:“请便。”
辛渺关上隔间房门,听见文庆璧骤然冷了下去的声音,正压低了对那些护卫说:“留活口回去报信了吗?”
有人回了话,他嗯了一声:“都回去。”,转而走到隔壁门口把门推开请姜子靥进去:“二爷请。”
姜子靥总算离开了她房门口,一边走一边挑剔地说:“你瞧瞧这些走江湖的,哪有一个能配得上侠义二字,没有半点侠客气度,恐怕都是些来王府沽名钓誉的货色。”
“这船上的多只是些拳脚都上不得台面的,世上哪儿来这么多真正的侠客,不过是刀口上舔血混口饭吃罢了,二爷何必苛责。”
她听见文庆璧轻声着,声音逐渐弱下去,随着隔壁门扉关闭,就基本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