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在黑暗中,小桃忽然说:“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把我娘救出来?”
辛渺感觉到她的小手轻轻的伸过来,拉住了自己的衣摆。
“我一定尽力。”她认真的说。
小桃再没开口说话,很快睡着了。
辛渺心中因此微微触痛,沉默片刻,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小桃就盯着窗口透进的青光,翻了个身,身后的辛渺立刻随之醒来。
“天亮了吗?”辛渺低声问了一句。
“有点亮了。”小桃自然是心情急迫,但辛渺和楚留香与她无亲无故,能帮忙就让小桃心里感激极了,现在也想着自己不能催促。
没想到辛渺立刻翻身起床,还问她:“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小桃听她温声细语,心里更觉得感动,涌上一股暖意,也连忙起床:“我不睡了。”
等她们洗漱完,就听门口楚留香轻轻敲门:“醒了吗?”
辛渺带着她打开门:“咱们走吧。”
现在去是最好的,夜里大雾弥漫,危机四伏,但白日青天要溜进去也要小心,天刚蒙蒙亮,大街上也没有人走动。
李奇留守客栈,他还要去寻找其他护卫的下落,便只能将这件事托付给辛渺了。
两个大人带着小桃走在街上,雾气依然久久未散,天色昏沉,有几分凉意,缥缈的脚步声在四周回荡,让人心里无端发毛。
小桃领着他们俩走得很快,楚留香发现,在影影绰绰的雾气中行走,连他也不自觉心生戒备,仿佛随时会有什么未知的变故突然降临,这片雾气就像是无形的一双手,将其中包裹的生灵置于危险的处境,暗自窥探着他们的行踪,伺机而动。
他们走进一处窄窄的巷子,两面坚实的灰白墙壁反而给人一种安全感,但往前后一看,都是令人心慌的一片白茫茫。
好在辛渺看不见这场景。楚留香定了定神,屏息在这一片莫名的沉寂中继续往前。
越走,身侧的墙壁逐渐显出一种陈旧破败来,巷子越来越窄,堆着些破砖烂瓦,朽烂的竹筐鸡笼等杂物,到最后几乎有些无法落脚。
最后就剩一片夯土墙,黄泥满地,长着些干枯的杂草,小桃小心的踩着一地破瓦片往前走,掀开靠在墙面上发霉的木板,指着里面说:“就是这儿了。”
这就是一个仅供一个人出入的狭窄墙洞,以楚留香的体格,要挤进去可不容易。
小桃猫着腰,窸窸窣窣往里钻,片刻后传来她压低的声音:“进来吧,里面没人。”
楚留香本想和辛渺商量一下,要么干脆翻墙过去,免得把身上弄脏,虽然有可能弄出些声响——
辛渺毫不犹豫的往前一步,先伸手摸着试探了一下,然后便猫着腰往里挤进去,悄声提醒:“这洞口不大,你进来的时候可能有点难。”
小桃在墙那边接应,将她从墙洞里拉了过去,忙不迭给她拍身上头上落的灰。
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辛渺回头,却没有听见身后有动作,眉头飞快蹙了一下:“楚留香?”
墙的那边一片死寂。
小桃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吱声,辛渺稍微提高了音量,俯身到洞口又喊了一声。
依然没有回应。
看着那黑洞洞的墙洞口,小桃只觉得心头跳如擂鼓,用发抖的小手抱住了辛渺的胳膊。
他人到哪儿去了?
辛渺的心口也开始咚咚直跳,僵持了一会儿,她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打算要返回去看看。
“姐姐别去!”小桃压低声音,抓住了她的手。
“万一那后面有妖怪呢?”
小桃要怕死了,她不敢想象什么情况才会让一个大活人转眼之间就没声音了。
第142章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诡秘,小桃和辛渺僵持半晌,辛渺猛然回头,腰间的长剑乍然出鞘:“谁!”
小桃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一把被护到身后,不知所措的看着她面朝着前方。
过了这一截破墙,里面就是章府的祠堂,落在西北角无人来的地方,年久失修,只有一间破败的屋子,郁郁葱葱长满了野草。
无人打理的树木杂草遮蔽了天光,绿得阴郁暗沉,将这一片房屋笼罩在一种静谧而森然的气氛中。
祠堂屋后门帘薄得像纸,撕裂的痕迹和毛边丝线遍布原本织满花纹的布料,随着风在陈旧的门扉上轻轻摇摆,露出里面一片黑洞洞,仿佛什么都没有。
风忽然吹动门帘,小桃从辛渺身后悄悄探出头来,往门口一瞧,隔着几十米,那单薄的长帘被风刮得飘摇不住,往门内卷去,骤然在那无人的门槛后勾勒出了一个枯瘦的人形!!
小桃失声尖叫,然后又恐惧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头缩了回来。
辛渺听见有人,但看不见那景象,听见小桃尖叫,立刻神色一凛,剑锋闪烁利光,锵然出鞘。
一只干巴巴的手从门帘后伸出,随即露出真容来。
原来那是个女子,衣饰陈旧,空荡荡的挂在身上,可见人瘦得已经没样子了,一头枯乱蓬松的长发挽在脑后,凌乱的发缕中隐约可见其样貌。
一身形容虽然如同老妪,脸却年轻,青白的皮肤薄薄地绷在骨头上,没有一点肉似的,眼眶深陷,黑洞洞的两个眼珠直直地觑着前方不动,睁得极大,因此显得有几分狂乱疯癫之色,让人看得心头发麻。
她颤颤巍巍的迈过门槛,落地时发出轻若无物的脚步声。
但这足以让辛渺分辨出来的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十分虚弱的人。
小桃这时又大着胆子将头探出来,看见了那女子,十分诧异:“二少奶奶……”
原来,这就是姜此玉那个嫁到章家来的朋友。
李奇说,她叫做李凌云。
小桃顿时松了一口气,也从辛渺背后走出来了,小声对她说:“这就是二少奶奶。”
小桃也没见过她几次,厨房离这里近,但整个章家的男女老少都不敢靠近这里,因为二少奶奶疯了,所以被锁在里面。小桃负责每日送饭,从门底下放进去一个小碗,第二天收走,虽然简单,但这是个晦气差事,厨房里四五个做活的,只有她肯来。
后来那门锁不知道怎么的,一拉就开,小桃追猫不小心进去,才发现祠堂后面的墙烂了个洞可以连通外头,但这时候她就听见祠堂里传来女人哭哭笑笑的声音,吓得赶紧溜走了。
出了事之后,小桃意外发现这里可以出去,来回几次,都没有碰上李凌云,直到昨日,把姜此玉一拖进来,正好撞上李凌云站在面前,吓得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不过,她发现李凌云似乎没有那么疯了,看见昏迷的姜此玉,她还知道哭,一边哭一边喊她的名字,太过瘦弱无法将姜此玉挪动,小桃看着不忍心,就和她一起把人弄到屋里。
祠堂里没点蜡烛,旁边小屋里有一张小床和薄薄的被褥,小油灯里燃着微弱的亮,李凌云便在这里起居。
把姜此玉放在床上之后,李凌云便只晓得对着她哭,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旁若无人,小桃乘机溜走了。
辛渺将剑收回鞘中,定了定神:“这位姑娘……”
李凌云皲裂的嘴唇动了动,目光落在小桃身上,好像是认出来了,然后又看向了辛渺。
“我受人所托,来找姜此玉。”
辛渺的声音情不自禁变得非常柔和,好像怕惊吓了她。
好在李凌云现在似乎比较清醒,她说起话来有些咬字不清:“她在,她来了。”
然后,李凌云便带着她们往屋里走去,贴着门边走到小屋里,晨光从破漏的窗棂照进来,可见姜此玉闭着眼躺倒在床板上,盖着一层漏出板结里絮的被子。
辛渺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烫手,轻声唤了几声,也没有反应。
小桃在一旁,努力的帮忙:“她脸色不好,有点发青。”
辛渺忧心忡忡,立刻站起来:“有水吗?”
小桃忙不迭应声,两人便搜罗起东西来,李凌云木呆呆的站在旁边。
这祠堂里简直不像是住了个活人的样子,铜盆水壶火盆杯碗之类的东西上都落了一层灰,也没有水井,只有院子里一口屋檐下接雨水的大缸,李凌云住的这个屋子里,也只有一张床,一口破衣箱,敞着口,只有一两件颜色灰扑扑的衣服,还有孝布孝服。
这地方寂静陈旧得像个坟墓,连人也像个活死人似的。
小桃看见的唯一一抹亮色是那衣箱底下露出的一片襁褓,颜色鲜亮的织花缎子,还有个小小的虎头布偶,花样斑斓,坠着一个鎏金铜铃,打着漂亮的流苏络子。
这是给小孩儿的玩意儿。
小桃立刻想起来,当时李凌云死了丈夫,老太太天天哭,骂她是丧门星,克死了二少爷,非要李凌云打着肚子搬进祠堂守孝给章家的先祖赎罪磕头,当时这里还没有这样落魄,她还有个丫鬟伺候在旁边。
直到这李凌云生孩子,厨房那边的下人房听了一夜哭嚎,第二天早上大家都说生了个女婴,老太太干脆将祠堂锁了起来,自然也没丫鬟伺候了。
祠堂那边声音越来越小,几天之后进去给母女俩收殓尸体,才发现李凌云彻底疯了,婴儿不知所踪,于是这里就彻底没人来了。
李凌云嫁过来也不过两年,她还是这家的外甥女呢。
小桃觉得心头一阵寒,但是在这么个地方,好像没人觉得如何,李凌云克死自己丈夫,还断了二房的香火,大家都觉得这样一个女人落到这种境地里,仿佛也是因为自身有错,就算将来她娘家来人,章家还要问罪呢。
不知道为什么,进来之后,仿佛没有人想交谈说话了,一种无形的东西将这整个不大不小的府邸笼罩着,尤其是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风声都很轻,没有虫鸣和鸟叫,置身其中的人,都能感受到沉重的阴霾和恐惧,悲愤,忧思等等喷薄欲出的情绪重重的压在舌尖上,叫人说不出话来。
小桃和辛渺不说话,李凌云像是已经化身成了供桌上的层层黑漆牌位,单薄的伫立着,晨光将她的身形模糊,拉长,仿佛也要在她黑洞洞的眼睛里刻上生卒年月。
忙活到姜此玉退烧,已经过了大半天。
辛渺终于开口:“我们走。”
小桃坐在床边,抬头看向她。
辛渺神情坚定:“去找你娘,先带着姜此玉和李凌云出去。”
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管墙外有什么,总比待在这个吃人的府邸里要好。
小桃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凌云没有说话,她还是站在那里。辛渺知道她在这里受了太多痛苦,恐怕精神上不是很好,好在她看上去也十分稳定,起码她还认识姜此玉。
小桃带着辛渺小心的往祠堂外去。
这章府大白天也静悄悄的,走在夹道里,更是听不见别人的脚步声。
天虽然灰蒙蒙的,却热得出奇,两人快步往厨房走去,很快就到了下人房。
厨房里有一个厨子,两个厨娘,大厨半月前告假,却恰好逃过这一劫,如今厨房只有两个厨娘掌灶,姓付的那一位正是小桃的娘,另一个姓王,手下有个徒弟,和小桃一样都是烧火的小丫头。
王厨娘和她的徒弟与付大娘不对付,小桃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两个屋都没人,应该是都在厨房里。
“姐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我娘来。”
小桃还特地换了件干净的袄子,才往前面厨房走去。
厨房里烟熏火燎,她一进去就撞见了王厨娘的徒弟。
身量高瘦的丫鬟比她大几岁,吊眼睛龅突嘴,平日里惯会尖酸刻薄,手里提着一根笤帚,一看见小桃,立刻立起眼睛来:“好呀,这种时候还敢躲半天懒,火也不烧,活也不做,还当你被鬼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