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们的主子来!让那个老太婆滚过来赔命!!”
辛渺立刻朝着她奔去,姜此玉似乎是在暴怒和悲愤之下丧失了理智,她的剑乱挥乱砍着,面前又倒下两个,当剑尖捅进另一个胸膛之时,竟然卡住了。
对面的人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咆哮着,高高的扬起了手上的匕首,姜此玉不躲不闪,只瞪大了眼睛,牙关咬得咯咯响,眼中爆射出瘆人的锐光。
雪花般轻而白亮的剑光从后方倏忽一闪,切去了他持凶器的手腕,随后又一剑穿心,几乎是在姜此玉还未反应过来时,尸体就倒下了。
辛渺在滚滚的热浪和满身红光的映照下出现在姜此玉面前。
她看不见的双眼倒映着姜此玉身后跳动的火焰,明亮得可怕,像是瞬间将陷入混沌的人心洞穿。
姜此玉呆呆地看着她,眼泪比言语先一步流出。
“你怎么样?”
她觉得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口:“……死了,他们把凌云杀了。”
说出这几个字,姜此玉泣不成声,整个人都在发抖,却执拗地转过身,像是要把这座焚烧中的屋子永远刻在眼里,即使被热浪灼痛了脸和眼珠也不肯移开。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她?
一只手伸到她肩上紧紧地握住了她:“走吧。”
辛渺无话用以安慰这个处在悲痛中的女孩,只能带着失魂落魄的姜此玉继续逃跑。
火在狂风的助力下,烧得比他们想象中还快。
烈焰吞吐着火舌将建筑瞬间吞噬,瞬间燃成一片火海,举目四望,燃烧着的火焰高高的扬起,在风中如同一只只举起来的手,朝着天无望地伸长。
一路奔跑,在火焰的追赶下到了厨房,不详的死寂中,传来了小桃的哭声。
当她们闯进厨房时,面前的场景几乎让姜此玉失语。
四处都是血,地上躺着的是管家和厨娘的残肢,灶台上已经是一片余烬,半个人的肢体露在外面,而上半身却塞进了灶膛里,烧得焦黑的上半身露出一半,腿和手软软的垂落下来。
“娘……娘……”
小女孩儿的哭声从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下方伸出来,细而瘦的手臂颤抖着往上,但还是和灶台上垂落的苍白无色的手差了好远。
辛渺几乎是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
姜此玉看见还有活口,几乎是立刻冲了进去,跪在地上将僵硬冰冷的尸身推开,把小桃拽了出来,可是看到小桃下半身的一瞬间,她也僵住了。
女孩儿浑身鲜血淋漓,并不全部都是别人的。
她的双腿自膝盖下被砸烂了,骨头碎片穿透皮肉戳出来,脚趾脚掌几乎看不出原型。
旁边的桌子底下,就扔了一柄沾满了血的锤斧。
辛渺俯下身,伸出手摸到了她飞速起伏的胸膛和手臂,在确定是温热的之后,毫无血色的脸色终于有了恢复。
姜此玉不敢告诉她实情,自己也几乎不忍心看,含着眼泪脱了自己的外衫裹住小桃下半身。
“姐姐……你帮我……帮我拿……”小桃哭了,血污的脸上很快被冲刷出痕迹,她的双眼一直转动着,盯着灶台上的焦尸。
辛渺立刻低下头来,听见她细弱的声音:“我娘……手……”
红红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抬起前爪,引着辛渺的手碰到了付大娘的尸身。
在碰到那冷冰冰毫无温度的手上皮肤之后,辛渺条件反射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她站起身来,将几乎已经开始僵硬的尸身从灶台上移开了,平躺在地上,摸索着从被压在身下的另一只手里掏出了一对素银镯。
“是这个吗?”辛渺尽量平静地说,然后将手镯给了小桃。
小桃紧紧地抓着这对手镯,竟然笑了:“我娘说要给我的,以后当嫁妆……”
她亲眼看见娘被塞进灶膛活活烧死之前,还在求饶,让佳南和放自己走。佳南亲自拿着锤子砸烂了小桃的双脚,娘先是嚎啕大哭,然后就开始骂,骂声尖锐得可怕,然后就被塞进灶膛,浑身都在挣扎着乱扭,但右手却一直牢牢的压在身子底下。
她们娘俩孤儿寡母没什么积蓄,但付大娘想着要给小桃攒点嫁妆,要不然以后不好说亲事。
这是她娘给她的嫁妆。
辛渺感觉自己胸口被哽住了,几乎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们走,没做到,以后姐姐给你买首饰当嫁妆,我们离开这里。”辛渺郑重地说。
姜此玉用力地抿嘴,嘴唇都发白了,她看了看辛渺,眼眶里立刻又掉下一颗泪珠落在了小桃脸上。
小桃看看姜此玉,想自己恐怕是活不成了,但看着辛渺脸上的神情,她什么也没说。
娘让我出去,我得出去。
小桃咬着牙想,不能死在这里。
姜此玉看辛渺要伸手来,连忙说:“我背她吧,姐姐。”
未免路上又生变,辛渺还得拿着剑,她重重的一点头,一行人离开了厨房。
在夹道里,小桃看见了佳南的尸体,看见她衣衫凌乱满身血口的样子,她只是默默地转过了脸去。
我比她好点,不用死在这个地方。
小桃强撑着不闭上眼,看着视野中飞速倒退的白色高墙,陈旧腐朽,将天分割成长长的一条。
狂风呼啸,黑云满天,可惜不是个好天气。
第151章
当一行人踏入祠堂那破旧的大门,一切嘈杂和恐怖都瞬间从身后褪去,这里依然杂草丛生,砖石上爬满了苔藓,绿得发沉的颜色之中,静静伫立在原地的建筑看上去依然是那么的古旧而腐朽,被虫蛀出痕迹的木梁窗格像是爬满了锈,更像是死去良久的尸体。
这里连一丝风也没有,像是停留在了很久之前。
黑洞洞的门扉中隐约飘来细细的歌谣,轻柔而安详的哼唱断断续续。
姜此玉惊惶而震惊:“是……是凌云吗?”
她其实并没有亲眼看见那一幕,但李凌云的确是被几个发疯似的人拖拽着拉走了,他们手上不乏有利器的。
走入那祠堂里,一个孱弱的身影站在那一排排黑漆牌位前,似乎是在凝视着那些森严的木板上镌刻的名字。
看到那背影,姜此玉几乎立刻就认出了她,可是却依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那还能是活人吗?
血液沁透了单薄的布料,在边缘滴答坠落的暗红,后背上整齐的破口显然是被利器刺入。
可是李凌云还站的好好的,任由自己脚边汇成血泊,她甚至还在轻轻的摇晃,嘴里轻轻哼着歌。
红红双目凌厉:“她不是活人。”
它笃定地说完,李凌云就转过了身来,她先前一直像是个疯了傻了的女人,对任何话任何人都没有回应,可是现在,她仿佛又从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清醒了过来,恢复了理智。
辛渺听见姜此玉瞬间往后倒退了两步,发出泣不成声的喘息。
站在她们面前的女人迎着光,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惨白枯瘦的脸,眼珠黑得惊人,嘴角甚至微微带着一点笑容,眼下浮现出隐约的皱纹。
她很小心的用手捧着肚子,如同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但她的肚腹处,连带着衣衫,整个皮肉都像是被人拿刀绞烂翻卷了,残破的内脏和血块挂在上面,巨大的空洞里面,隐约可以看见一具小得惊人的婴儿尸骨,安然地躺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腐烂得只剩一点皮肉,被母亲的鲜血浸染得血淋淋的。
辛渺闻见很浓的血腥味,她下意识因此而神经紧绷,随即,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你瞧,我的孩子又回来了。”
李凌云珍惜地捧着一肚子血肉淋漓,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她的表情是那么平和幸福,双眸之中闪动着水波般的光亮。
看着那样一张脸,姜此玉忽然意识到,起码现在,李凌云是清醒的。
“你不要害怕,现在是老天爷在给我公道,给我的孩子公道,这里的人都该死,他们才是恶鬼,你看看他们干的事,你看到了吗?”
李凌云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让人无法忽视。
红红看着她叹了口气:“此处已经怨气冲天,恐怕就是神仙也压不住了,不止这里,整个镇子,甚至方圆十里百里的村镇都要遭殃了,阴魂报了仇也不会停下,到时候那些无辜的人又怎么办呢?”
它心神凝重,如今已经酿成惨祸,一个章府只能算是添头,他更担心之后这些怨灵越聚越多,力量也越发的强,死的人越多,越无法收场,恐怕连州府县市等等都要被卷入这惨祸之中。
“哈哈哈哈,血债血偿,这个地方哪一家没有做过恶事?他们凭什么活?他们活了,我们就白死了。”
李凌云将手按住肚子,里面残留的血肉随着大笑的震动淅淅沥沥滚落下来,她染满了鲜红的手却温柔的呵护着里面那具小小的婴尸。
“难道女儿就不是他们亲生的血脉吗?我的孩子,我拼了一条命生下来的孩子,他们不让她活,才在这世上呆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死了。”
“他们也不让我活,我躺在床上哭,哭也哭不来人,我也死了,我是为什么死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姜此玉身上,忽然泪流满面:“我以前也要强,我也是娘生父母养的,我为什么落在这个地方?因为我信他们说的,女人生下来就有命定了!我要给我找一个丈夫!我的肚子要给一家畜生传宗接代!”
姜此玉被她的哭声震得心底发麻,眼眶里落下滚烫的泪水,曾经盘旋在脑海里,那些叛逆的,真说出来会叫所有人都惊骇的想法忽然落地生根,血淋淋的钻到了心脏里去,她痛得站不住,感觉随时会被巨大的愤怒和悲怆摔进尘土里去跌得粉身碎骨。
李凌云的痛悔并不能让姜此玉感觉到舒心,当她亲眼看见这一幕时,她只是觉得无比的悲哀。
“早知有今天,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就是把你贬为奴籍,这辈子见不着父母,往死里恨我怨我,也不让你嫁过来。”
她冷酷决绝的说,一字一句都带血腥气。
李凌云却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是该这样,为奴为婢,也好过当人妻子——堂堂王府三小姐,你要真有那么霸道,就好了。”
辛渺从这话里听出了无法掩饰的心酸和剧痛,她握紧了剑。
李凌云忽然看向了她,看着她手里的长剑,辛渺看上去那么狼狈,她的双眼因为无法视物而显得没有焦距,却不显得迷茫,一身尘土和鲜血,她也是个女人,但她身上有和姜此玉类似的气质。
李凌云以前不知道那是什么,世人大概会鄙夷,厌弃女人身上的骨气和不训,就像姜此玉满身的骂名,她以前又畏惧又向往。
这种拿刀拿剑的女人,好像什么都不怕,眼中只有世间远处的风景,那些陈旧的规矩和枷锁套不到她身上,敢大步向前走惊世骇俗的女人。
她以前要是能像她们俩这样勇敢就好了,李凌云微笑着抬起头来:“你们要是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这房梁上有个东西,你们也一并带走吧。”李凌云对那红狐狸说。
红红纳闷又不解,看着她这幅样子,叹了口气,飞速窜上房梁,系着早已失色的红布巾,轻轻一抓就粉碎了,露出里面一个小盒子来。
小木盒上雕着精美繁复的花纹,散发出沉凝不散的香气,没有时间细看,红红猜测里面或许是有什么好东西,叼着那盒子跳下来。
姜此玉深深地凝望着李凌云:“我会永远记住你,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终有一日,世间不会再有你这样的女子。”
李凌云干涸的眼眶中浮现出一点泪光,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回应,只是久久伫立在原地,直到她们的脚步声消失。
断断续续的歌声飘散在她们身后。
从章府逃出来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冷冰冰的被风卷着拍在脸上。
带着尘土味的湿润空气进入鼻腔时,辛渺感受到了短暂的放松和庆幸,她离开了那死气沉沉,充满了朽烂气息的人间炼狱。
但那沉甸甸的回忆和切身的痛苦无法抛却在脑后,她往前走,将那即将彻底毁灭的宅邸落在后方,却依然能感受到无比的苦涩从舌根处蔓延,胸腔里无法控制的酸楚和不平颤抖着胀满,直到彻底爆发出来。
踏上逃离的路时没有人有心情说话,惊雷滚滚,轰隆炸响,辛渺机械地迈动脚步,握着剑柄的手却不知不觉的用力到一片生疼。
雨滴落在脸上的瞬间,她瞪到酸涩的眼眶内终于无数的溢出眼泪,停也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