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行为模式和妖怪们所熟悉的虎踞一方山大王差不多,只是大王不会天天盯着,它们保有自己的领地依然自由自在,更重要的是,如此它们也无后顾之忧,可以现身人前享受百姓香火,对修行大有裨益啊!!
正如人们所熟悉的胡黄白柳灰和一些出没与民间传闻中的精怪,妖怪们的行为模式不外乎就是害人=为了修炼得道,帮人也同样是为了修炼得道,不过一个走的邪路捷径,一个稳扎稳打但变数太多,如今辛渺一出现,一条崭新的光明大道又出现在妖怪们眼前。
有靠山不用害怕其他妖怪又能享用百姓香火延年益寿,又快又稳!
辛渺也没有想到,她这个法子一开始用起来,便得到了极好的反响,甚至有些好过头了。
他们到第一个镇子时,便遇上了一条大蛇精,镇上还有百姓为它立的小神龛,但是蛇精因为道行够深,提前知道天命,乱世将至他这点法力不够,于是携妻带子往深山老林里跑了。镇上此刻蔓延开鼠疫,谁也找不到保佑百姓百来年的蛇精,慌得要杀猪宰牛给它献祭。
辛渺待了两天,等着红红去把蛇赶回来,然后灵光一闪,与这蛇精签订了第一个契约。
于是蛇精继续干回老本行,而且它子子孙孙都终身有靠了,不必再苦苦修炼,镇上的人头一次见到‘大仙’真身,又有辛渺这个身具神通的神人金口玉言作保,从此人妖便都过了明路,辛渺为了两方考虑,甚至将双方义务酬劳写得明明白白,人们给大仙们食物与香火上贡,保证蛇的繁衍和修炼,而蛇仙庇佑人类,不受疫病刀兵缠身。
他们的契约就定在村口一块巨石之上,蛇精与它的族人就守在村外,两边互帮互助。
然后辛渺和花满楼到了第二个村子,第三个村子……
这个消息在妖怪中传播得极快,这还要归功于鸟儿们天天四处大肆宣传,导致无数大小妖精纷纷前来纳头便拜——
辛渺的‘联盟’地盘一扩再扩,她已经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种类的妖精鬼怪,总之,到了杭州之后,她还有些恍惚,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妖气,现在她就明白,这是因为她和红红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所以默认这里已经是他们的领地。
亲切的‘老家’妖怪们自然是元老级别的,她离开之后没有分毫异动,反而因为她如今地盘越来越大,而格外与有荣焉。
人们争夺的领土和权力还未分明,朝廷打架也刚到白热化,但某种程度上,辛渺几乎已经统领了半壁江山。
她哭笑不得。
而花满楼这一路上也逐渐熟悉了她的这一面,麟主白骨覆面之后,她出现在妖物们面前,威严令人不可直视,妖鬼臣服,难以捉摸,然而取下那面具之后,她依然是温柔多思的辛渺,他怀中的爱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反差,花满楼几乎要忘却时间,尽情地享受着和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幻想着他们回到家中之后,与亲人团聚,告诉他们,辛渺是他的意中之人,而花家人一定也会欣喜不已地庆祝他如今的健康和美满——
这幻梦倏忽破碎了,花满楼已经不记得第几次从梦境中完美得他几乎要落泪的幸福中骤然清醒过来,这种幸福到了顶点之后迎接他的只有戛然而止的遗憾,这是可以预料的,但花满楼每每因此而感到痛苦时,也因为此刻拥有而更加地庆幸,的确如人们所说,酸甜交织。
他们回到了娥镜山上,江南如今有着一种烈火烹油般令人心惊的可怕繁荣,街道上四处是巡捕和不怀好意的凶顽之徒,王府每日迎来送往,毛遂自荐的谋士门客如过江之鲫,也有许许多多低调前去拜访的行伍汉子。
辛渺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没有前去拜访。
不过她一回来,反而收到了顾惜朝和姜子靥的信函两封。
是派人亲自送到山门上来,显然,她的所在如今已经不是秘密了,但辛渺如常,并不觉得诧异,她身上的奇怪之处大约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了吧。
那信中口吻写得很恭敬,已经将她捧到了非同一般的地位,她若是现在表态要站在广燕王府那边的话,如今再去估计是座上之宾,她算是作为奇人异士得到了王府的橄榄枝,这也可以看出,王府需要这些鬼神之力用以变局,增加筹码。
辛渺静静地看了那信,感慨道:“顾先生如今得以一展抱负,以后大约会是个好官。”
因为先前水患突发,小满村所修建的水利起了大作用,起码为广燕王府保住了千万顷良田,如此大的功德,恐怕是顾惜朝也没有料到的,他因此在王府的地位直线上升,如今已经成了王府的心腹。
在信中能看出顾惜朝的雄心壮志和豪情,他主持修建的水渠挽救了无数百姓性命,这件事令他感触颇深,本来他只将这苦差事当做一个踏脚石,一个踏板,一个姜子靥要考验他的机会,但是当水患过去,百姓在泥地中跪着磕头感谢上天,感谢王府和他的时候,顾惜朝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满足感,甚至要更胜于世子的奖赏和职位的提升——
辛渺觉得这是他真心感受,尽管顾惜朝如此掏心掏肺地润色一番,很有借此来打动她的意思。
但卷入权利的纷争对她而言并不是好选择,辛渺不敢说自己如今能于乱世中力挽狂澜,平定战乱,但她如今的力量和使命都已经为她指明了方向,朝廷的争斗是虚妄的,而被视为草芥的百姓才是值得她付出的。
所以她没有回信,只是托词要与花满楼离开,回绝了世子上门来的请求。
姜子靥遗憾地与世子说:“这些世外高人,大约都是如此,不过我实在不甘心。”
“现在倒要谢谢小妹,若不是她当时任性,如今也不能认识这位仙姑,结下一条善缘。”世子瘦了许多,他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轻轻拍打着。
一提到姜此玉,姜子靥就心情不好,是纯然的担心。辛仙姑不肯来,这还在他们意料之中,现在王府唯一期盼的就是,姜此玉若有命悬一线之时,这位仙姑能看在情分上救小妹一命。
如今朝廷已经露出口风,太后因为现在群情激奋,左膀右臂王太监又死于叶孤城之手,阉党势力顿时为之一弱,所以不得不示好一番,恐怕马上就要松口下旨让世子做王爷了,还封了姜此玉做公主,将她抬得很高,说是怜惜她如今父亲不在了,亲自接到宫里教养。
因为这个,世子立刻将世子妃送回老家,他的孩子也立刻要被批个天煞孤星,妨克父母的罪名被秘密送到道观中去修养。
偌大的王府,如今只剩下兄弟两个。
第168章
这二人是天色未亮时抵达的花家。
门房听得门板叩响,立刻睁开眼来,丢开身上的棉被子,提着地上的灯笼凑上前去,刚要问,就听见花满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可有人在?”
门房立刻大喜过望::“是七童少爷啊!”
他这一声,仿佛喊醒了整个花家大宅,满屋立刻灯火通明起来,仆役们的脚步和声音一层一层地传达到主人的院子那边去,造成一片连锁反应。
到处都有人在喜悦的喊:“七少爷回来了!!”
“七童回来了?!”
“是七童?”
这大概是因为三天前,花满楼已经提前往家中寄来一封信,所以整个花家都在提前等待期盼了。辛渺看着他写的信,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但走进花家大门的那一刻,她仍然是悄悄地绷直了后背,假装没有看见那些家仆们难以掩饰激动好奇的目光。
“七童啊!!”仍是花五哥披着衣裳大步走来,一看就是才从床上爬起来,但他精神奕奕的模样实在振奋,花满楼望向他:“五哥。”
花五哥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人高马大的男人当即淌下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扑上前来,一把握住花满楼的双肩,紧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好了?”花五哥这一句话说出来,哽咽不成声,完全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辛渺有些感叹,心中却也很为花满楼,还有花家人高兴,花五哥情难自己的失态样子,她也很能理解。
花五哥身后匆匆跟来一个女子,应当是他的妻子,花五哥搂着花满楼抱头痛哭,旁边下人也是随之啜泣,五嫂两眼含泪劝解道:“七童如今大好了,你还不赶快去给爹娘看看,把人拦在门口像什么话呢!”
说完,这两夫妻望向辛渺,感激又歉意:“如此大恩大德……”花五哥话未说完,竟然已经屈膝下去,好在花满楼一把将人拦住:“五哥,不必这样。”
他转头望向辛渺,她正松了一口气,人已经避出二米远了,也连忙跟着说:“不必,不必。”
花五哥被妻子弟弟搀扶着淌眼抹泪往前走,辛渺亦步亦趋跟在花满楼身旁,直到走到正堂她也没想出什么话来劝解。
江南花家,的确是家大业大,花满楼的父母共生育了七个儿子,除了花满楼,他七个哥哥俱已娶亲生子,花满楼最大的侄子也已是少年,人丁兴旺得令辛渺无法想象。
也许正因如此,来之前花满楼才会调侃似的说:“怕你被吓跑。”
倒也不至于被吓跑,但辛渺的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在花家人眼泪涟涟地拥着花满楼,看着他重复光明的双眼时,她一瞬间想起自己的亲人朋友,也许是触景生情,不由得也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她倒是不介意此刻暂时地被遗忘在侧,望着花满楼在亲人环绕如此圆满,脸上的笑容也像是感染到她了,嘴角不自觉淡淡上扬起来。
当然,随后等花家人反应过来,辛渺便被迫成为了花家前所未有的贵客,热情得让人承受不住——花父甚至已将库房钥匙拿了出来。
这实在是……正在辛渺艰难地组织语言拒绝好意时,花五哥已欢天喜地的挤到父母耳旁,用大约是旁边的人也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什么,只见花父花母以及离得较近的几个哥哥嫂子顿时满眼放光,喜形于色。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了!”花母哽咽着拉住了花满楼和辛渺的手,“伯父伯母实在不知道如何感谢你,你不要推辞,这是我早年戴的两个玉镯,不值当什么,你拿去戴。”
说得很轻巧,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让丫鬟去拿的,紫檀木的匣子里两个水光莹润的手镯已经往辛渺手腕上套,辛渺不会鉴赏这些玉石器物,但她也知道花母给她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镯子,她下意识看向花满楼,他也怔了一下,随后耳后似有绯红,对她轻轻一笑:“拿着吧。”
辛渺便疑心这镯子可能有什么特别含义,尤其是其他哥哥嫂嫂喜上眉梢的样子,似有深意。
随后,她就跟着花满楼去了他的院子,不过原本似乎花家早已准备好了客房的,丫鬟来请示时,她看见花五嫂悄悄对那丫鬟说:“客房不必了,快些把一应用具搬去七童院里,将厢房……嗨,我看厢房也不必打扫了。”
花满楼的院子叫满庭芳,若不知情的人来了看恐怕以为住的是花家小姐,走入院中一看,各色珍奇花卉争奇斗艳,格外熟悉,与他的小楼类似,只不过花家豪奢,这院子里的花草都价值千金,而他的小楼中,花草们并不分什么高低贵贱,他都俱是悉心照料。
院中伺候的除了园丁便只有三四仆役平日里维护,如今主人一回来,便四处都洁净整齐,仿佛他没走过。
辛渺还看见他院子里仍然有些特殊的设施,比如廊下的栏杆,四处都有的扶手,还有被锯掉的门槛。
人都退下去之后,辛渺站在廊下比了比,很矮,不到她的腰。
“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后来记住了这院子格局之后就没再用过。”花满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渺没转头看,他的手臂从侧方伸出,轻轻搭在那截低低的,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扶手上。
“我那时七岁,自从眼瞎之后,虽然他们没在我面前说,但我想他们一定因此而彻夜难眠,一直担心我的将来,所以为了不让他们一直忧愁,我花了一年时间能在院子里行走自如,就像没有瞎一样。”
辛渺转过身去,花满楼回拢手臂,便将她环在了怀中。
“他们高兴了吗?”
“并没有。”花满楼歪了歪头,苦恼地说:“他们看到我行走如常,反而哭了。”
“因为很心疼你,吃了这么多苦。”
花满楼轻笑一声:“是,我习得武艺,日渐长大,全然能够自理后,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是个瞎子这件事,但我想不论是爹娘还是几个哥哥,他们始终记得我失去了什么,时时耿耿于怀,时时愧疚,总想对我再好一些。”
辛渺没有说话,其实花满楼还是有十分强硬甚至是执拗的一面的,他当初要离开花家的时候,一定面临了极大的阻力,但是他很坚决地要一个人生活在外,是因为他有心要脱离家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也是为了让花家人知道失去视力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糟糕,不必时时刻刻难以释怀。
“所以更要谢谢你,救苦救难的辛坞娘娘。”花满楼语气中难得带了一丝调侃。
“……”
辛渺无言以对,这个奇怪的称号是来自她的那些妖怪臣属们,如今它们自居辛渺的家臣属下,莫名其妙地开始敬称她为辛坞娘娘,或者辛仙姑、麟主娘娘的。
她那神出鬼没的屋宅因为总是出现在有水的地方,而被大小妖怪们称之为神异,虽然家园未曾有名,但是如今听说一旦有华美宅院忽然出现在荒野湖泊溪流附近,便是她来了,以她的名姓,这院子如今被妖怪们称为辛坞,这一点是她后来发现的,但凡每到一处歇脚,当地妖怪就自觉上前拜访了。
又因为她时常在妖怪面前以麟主骨覆面,它们也称她为麟主娘娘——辛渺总感觉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传唱于乡野民间的全新志怪故事。
花满楼与辛渺去休息之后,花五哥被花家人团团围住,谁能承想,世上竟然有如此奇异的事情,花满楼乍然复明这件事,早先他们看了信笺之后都是无法确信的,花母甚至以为花满楼在外受人欺骗出了什么事,写信回来求助……
不过正好花五哥归家,他总是有些了解的,也知道辛渺身上恐怕是有些奇异之处,所以心中立刻燃起了希望,花满楼自己都说已经复明,难道还能有假吗?
再而,花满楼与辛渺如今成就佳偶,这件事花五哥是有所猜测的,因为偶尔信件往来,花满楼的语气和遣词用句总是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意味,他便猜到这一对男女必然是有所发展的,没想到今日一见,他更坚信,乐得找不着北——七童还真是争气啊!不声不响的就与辛姑娘情意相投,恐怕已经是成了一对儿了!
这件事也实在是不必多说,早晚能看得出来,花满楼与辛渺也无意藏掖,大大方方地对视微笑,彼此都是关注着对方的。
于是花家这喜上加喜是确信无疑的,人人都乐开了花,操办起接风家宴来!
兹事体大,花家七童眼疾大好,带着人归家来,全家人是红光满面喜上眉梢,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家宴,先前花父要谢救命恩人才把库房钥匙拿出来,如今却是接待新儿媳,夫妇二人连忙盘点库房中各色珍宝字画,名贵衣料,珠宝首饰,恨不得立刻就下聘,已经盘算起婚事要如何大操大办,告知亲朋旧友,将这天大的好事四处宣告。
花满楼的眼睛是整个花家的心病,美玉有瑕,何其大憾?若不是这眼疾,花满楼身为花家七公子,此生会是何等的安富尊荣,酌金馔玉花家也供得起他,可他本该美满的人生却有如此大灾,不能不让人痛惜。
若花满楼失去视力之后,能挥土如金地满足自己的缺憾,哪怕是做个纨绔,花家人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偏偏他秉性高洁,天性纯良,花满楼需要的东西花家人没办法给他,不免令花家父母深陷于愧疚之中,如今乍然圆满,竟然像是做梦一般,若是他如今与那位辛姑娘成婚,生子,能有如此美满的结局,那么花父花母此生最大的心结便彻底解了,就算是现在要他们去死,恐怕也毫无遗憾。
第169章
辛渺和花满楼其实并没有带任何行李,因为家园就坐落在几里外一处人烟稀少的溪坳边,红红看家,他们俩轻装而来,搞得下人们一阵迷糊,无可收拾,只把卧房院落打理洒扫一番,用具都是花满楼用惯的,倒也没什么不方便。
但花满楼如今竟然也觉得用过辛渺家中那些极为方便的设施之后,再回家来,也感觉不如,更有些心疼她似得:“住得惯吗?不如我与爹娘说,你仍然回家中去。”
“没关系,就住你这儿也好。”辛渺只是一笑,要说的话,她其实也习惯了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唯一觉得不好的地方就是要保持舒适就需要仆人,方才花满楼让他们下去,事事亲力亲为的样子,一定非常古怪,人人都以一种惊异的神情看着他们俩。
花满楼带着她将满庭芳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她看了他小时候读的书,用了他曾用过的笔,花满楼还学过琴,开蒙时用的第一把琴还挂在他卧房中。
他把琴取下来,用以前的琴谱给她弹了一曲,然后又手把手的教她,时间几乎是飞快的就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中溜走了,直到门口传来响动,辛渺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谁来了?”
几声细细的,孩童的嬉笑声传来,三个小鬼头探头探脑地在门口你挤我我挤你,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盯着他们俩人亲密的姿态,花满楼噗嗤一声笑了,松开手让辛渺从他怀中起开:“没关系的,那是我六哥的小女儿。”
辛渺没说话,只转头睁着眼扫了花满楼一眼。
说得对,但她也不想带坏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