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雁门关被破,那么敌人的刀刃就能撕开王朝的门禁,挥刀南下,到时候又是流血漂橹的凄怆光景,也因为这个消息,洛阳行宫内传出懿旨,加重了赋税,秣兵历马整装发军北上,加固关防。
有了如此的大动作,百姓们便也略按下心中惶恐猜疑,惴惴不安而已。
正是这个时候,太后忽然给安乐公主姜此玉赐婚,驸马是她母家外侄。
赐婚圣旨一下,三日内便仓促举行了婚礼,如此不和礼制之举,显然是另有蹊跷,坊间传闻到辛渺耳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驸马有痴愚之症?”
陆小凤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辛渺忽而站起身来,脸色非常难看。
不必多说,太后立公主,封广燕王,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安抚流言——公主入行宫后的处境不言自明。
辛渺不能理解所谓的政治斗·争,但她也不傻,广燕王府的事情她不想掺和,是不愿意被卷入宫廷政斗,但是作为姜此玉的朋友,她对她所遭受的一切难以忽视。
但是姜此玉没有来信,没有向她求救。
“不止如此。”陆小凤苦笑了一声:“红花教打着你的旗号在民间作乱,朝廷在这个关头大力镇压,卷入其中的人都统统下狱,如今已经变成了太后外戚一干人卷钱的好由头了,如今四处都闹幺蛾子……”
辛渺的心往下沉,她眺望着院子外面的红梅白雪——她已经被卷进去了,怎么会这样?
是谁打着麟主娘娘的旗号?让局势越发混乱?
花满楼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干燥而温暖,辛渺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陆小凤来回看了他们两眼,无声地离开了。
红红悄无声息地落到他旁边:“你刚刚怎么不说话啊?”
陆小凤忧愁地叹出一口长气:“这个时机来得太好了……真可笑,好好一对有情人,他们心中有彼此,但又不得不分开来,天公不作美,难道还需要我去说什么多余的劝慰吗?”
他很不喜欢这种走向。
只有红红放松地摆动着尾巴:“这倒是,花满楼应该会做正确的决定的,只要他不强求,妙妙自然会走,就这样好聚好散是最好的。”
“我应该走了,是不是?”
辛渺怅然地低着头,眼眶里很干涩,但是胸口却越发地疼得厉害,像是被什么越来越大的东西哽住了。
她想,花满楼是个从来不让她为难的性格,他不会留她吧?
果然,花满楼将她拥入了怀中,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辛渺把脸埋进他颈窝里,一呼一吸地把他的味道都吸入肺里。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但是她应该说,这次离开的含义不容躲避,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也应该了然地和彼此说开,好好道别。
但是这些看似释然的字句假惺惺的堵在胸口,辛渺说不出来,她没办法假装洒脱。
之前她还有想过,让花满楼忘了她,重新开始,找一个心爱的姑娘结婚生子,一辈子幸福和乐。
但是这话她骗不了自己。
辛渺用力地环住花满楼的腰,她克制着颤抖的冲动,让这个拥抱显得平常。
花满楼的呼吸声却在发抖——
到最后谁也没说再见。
辛渺甚至连花家人都没见,是陆小凤代为辞行。
他进了花满楼的屋子,看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看雪,桌上放着热茶和一本手札。
花满楼微微笑了:“就知道你也要走,可惜没给你拿好酒践行。”
陆小凤头一次笑不出来:“你要是难过……”
花满楼嘴角的笑意像初雪一样融化了,他苍白的面容上只闪过淡淡的怅惘:“不……等过些日子,我会离家去寻访名山,听闻南方有沃野千里,奇山美景无数。我曾经只在前人书中看过,以后就要亲眼去瞧一瞧,我很高兴。”
高兴个鬼,陆小凤咬牙,花满楼现在看着去像是死过一回。
“没关系。”花满楼温和的目光一如既往,“缘聚如浮萍,也许在某一天,我会在偌大山河的什么地方再次遇见她,我们已经拜过天地,我永远是她的丈夫,只是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慢,要是我变得太老太丑,她就认不出我了。”
陆小凤带着一肚子难受奔出了花家。
最后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坚强,只有他最不痛快?!
跑了半天马,红红忽然出现在路上拦住他:“陆小鸡!”
陆小凤立刻勒紧缰绳,在官道上扬起一片灰尘。
“你怎么在这里?”
红红笑嘻嘻地跳上他的马:“妙妙喊我来领你,她知道你会赶上来。”
于是跟着红红拐入岔路,策马前行一会儿,果然在野外看见了那熟悉的家园。
总感觉物是人非,陆小凤心情低沉,抬眼却看见辛渺在菜地里浇菜,她看上去很平静,但和花满楼如出一辙的透着一股非同一般的沉默。
于是他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或者打哈哈逗她开心,只是主动担任了做饭的家务。
陆小凤一面观察着朋友,一面小心翼翼,就这样在路上走了两天。
“陆小凤,你再这样就去住官道驿站去。”
辛渺淡淡地站在那里喂鸟,飞来飞去的鸟雀站在她的肩头,亲昵地啄着她掌心。
“……我这是怕你难受好不好?”陆小凤嘟嘟囔囔。
“真可惜,我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了的性格,你难道还指望我寻死觅活不成。”辛渺叹了口气。
陆小凤看了好多电影,确实,辛渺看起来虽然柔,但是柔中带刚,有点像那个异界番邦电影,叫什么泰坦尼克号里面的女主人公,被逼嫁还遇上海难,好不容易遇上个情投意合的郎君,结果对方死在她面前。
但就算如此,她也好好地活着结婚生子过得很幸福最后白发苍苍寿终正寝来着。
陆小凤昨日晚上看得很投入,情到深处还哭了,不免将此番生离死别带入了自己的两位朋友,昨夜翻来覆去为之断肠。但与此同时,也确实感觉出不同,世情不同,此世女子一生依靠都在丈夫,不止是情情爱爱,所以自然洒脱不起来。
“好吧。”他惺惺摸了摸鼻子,脑子里忽然冒出另一个人来。
他还记着之前楚留香对辛渺萌生出情愫,结果失之交臂,若是他知道了这个消息,那……
到了杭州,上娥镜山时,陆小凤也不由得一阵恍惚,只觉得过往种种如同梦一场。
他们再次登庙,小沙弥仍旧在庙前扫雪。
辛渺进了庙中,点了一根香。
她问起般若,小沙弥清闻长高了好些,脸颊清瘦,眼睛仍然是亮亮的:“没回来过,现在这个年景,恐怕以后是难见上一面了。”
这小孩儿已经展现出额外的成熟,辛渺递给他糖,却还是羞涩的接受了。
庙里的和尚也不好过,毕竟如今百姓日子都不好过,粮价也开始水涨船高。
“若是他回来,你告诉他,画还在我这里。”
回到熟悉的地方,红红和玉狮都十分快乐,很快跑得不见人影。
第二日,辛渺和陆小凤下山,在西湖酒楼内点了一桌子菜。
片刻后,一个白衣蹁跹的剑客踏入大门,依然是熟悉的冷脸,看得辛渺都觉得十分怀念。
“瞧瞧,这就是缘分。”陆小凤给他斟上酒,一点也不提是他主动邀请西门吹雪的事情。
西门吹雪落座之后,忽然抬眸看向辛渺。
是错觉吗?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西门吹雪微微地皱起眉头来,他鲜少看人皮囊,在他眼中,人与人的分别也就是用剑和不用剑,当然,也有一些强者不用剑,仍是难以令人忽视。
辛渺以前不在此列,她和其他女人没什么区别,有一种与性情无关的柔弱,人立于世,只要心境强大,就算是贩夫走卒也值得一看,这就是西门吹雪对世人的粗暴划分。
她之前是柔弱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再见一面,她变了。
这个女人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就像一把剑撑着她的脊梁立起来,牢牢地站在了这个世上,很不一样。
如果当初见到她时是这样,西门吹雪就不会轻易地说出什么女人不能练剑的话了。
她现在配得上她腰上的那把剑。
可能是他盯着辛渺的时间太久,辛渺抬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地笑了笑,但西门吹雪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辛渺:“……”
她又展露出本性中对人生疏拘束的一面,垂下眼假装不知道。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语气不善地道:“西门吹雪,我不知你何时也成了个登徒子啊?!”
西门吹雪冷酷地扫了陆小凤一眼,陆小凤反应很大,他瞪着眼睛警告:“你以前可从来没有盯着什么其他女人看过!”
陆小凤想起花满楼,顿时心痛得滴血,有些咬牙切齿了——如果是辛渺的话,就算是老木头回春也正常,哪怕西门吹雪是个眼睛里只有剑的家伙,也未必就没有七情六欲。
但是这才多久,陆小凤自己都还在为了这两个人的分开难受,特别无法接受这个可能。
西门吹雪仍是一字未说,但也轻轻地皱起眉头。
他不知道陆小凤在紧张个什么,活像是怕老婆跟人跑了的市井闲汉,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陆小凤这个人,一向是滥情太过,辛渺容貌甚美,所以果然是这二人之间情投意合,搞一些无聊的把戏。
西门吹雪对陆小凤冷笑一声。
第178章
陆小凤开门见山:“我就不做无谓叙旧了,西门,我想你近来也有所耳闻,如今这红花教,到底是个什么根底呢?”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红花教与你又是什么纠葛?”
“也没什么纠葛。”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嘴上的小胡子,用眼神示意:“不过是有人打着麟主娘娘的名头在外生事,的确有些牵扯罢了。”
西门吹雪显然也知道这红花教的事,陆小凤一说麟主娘娘,他眼神往辛渺身上一瞥,眉头微微一簇,只瞬息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
天底下神神鬼鬼的传说多了去了,哪怕是西门吹雪也是头一次和传说中的真主坐在同一桌上吃饭,辛渺与他对视,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微笑以对。
麟主娘娘与花公子的人神婚如今是一桩充满了神话色彩的奇闻,连深宫中的皇帝都为之沉迷,即使是在这样的缭乱的世景中,仍有无数文人墨客以此津津乐道。也正是借着这样的势头,红花教从民间底层一跃而上,一时信众无数,大有煊煊赫赫烈火烹油的劲头。
若只是无知市井小民信一信,那便也罢了,无非是神婆神汉装神弄鬼烧烧符水那一套,但如西门吹雪这一类人,便能丝毫不费力的嗅探出藏在这假象后人为的痕迹。
太后外戚很积极地四处抓捕红花教中人,也不完全是为了借机发财生事,自古以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一套实在是屡见不鲜,谁知道任由其发展下去,会不会把这红花教股息到揭竿而起,倒不如乘着现在,一齐铲除了便罢了。
比如这杭州城内的红花教人便出没于那烟花柳巷地,楼里的姑娘大多一听说有个麟主娘娘,又是个不嫁人反而迎个俊俏夫郎的厉害事迹,各个都不管三七二十一,摆个木雕在房里。
前两日才出了一桩新闻,说是演红楼有个女子,遇见个粗鲁恩客,实在不堪受辱,在房中将其刺死,捕头将她抓捕入狱之日,她在街头高声哭诉:妾身践踏如泥,难道连反抗都不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