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把自己吓出一头冷汗,一半是刚刚被刺的那一下,另一半是在心里暗道,好家伙万一自己真的把老臭虫喜欢的姑娘伤了,那真是完蛋了!
辛渺当然和这二位是一面没有见过,当即取下面纱:“久仰,我叫辛渺。”
简略的介绍过后,两个男子顿时唯唯诺诺客客气气的回应:“在下姬冰雁,这是我的兄弟胡铁花,辛姑娘,多有冒犯。”
啊呀,这就是楚留香魂牵梦绕的仙姑!
虽说没有见过辛渺的诸多神通,但他们两个的确是久仰多时,实在是之前那次同闯大沙漠,楚留香喋喋不休得让人厌烦,他们两个都一度觉得楚留香可能是在某处遭了什么癔症,满嘴里说些胡话,但他说的很详实很具体,搞得他们俩也觉得心里毛毛的。
两个凡夫俗子对辛渺当然是不敢造次,没想到辛渺把头一点:“楚留香经常跟我提到你们,如今事态危急闲话少叙,这些姑娘们都是被石观音掳掠至此,我把人交给你们了。”
二人都有些傻眼,彼此面面相觑,没想到千里迢迢赶来,本欲和楚留香一同并肩作战,与石观音不死不休,觉悟都做到这里了,没想到一见面就要被辛渺打发走。
但辛渺行事干脆利落的让人插不上话,她扭头看向两个女弟子:“你们二人过来,如今想要活命,就跟着这两位英雄速速离开,石观音今日必殒命在此,我会毁去这峰谷,天地可证。”
辛渺神态凝沉,吐字珠玑,众人看着她话音刚落,便提剑在自己中指上划了一道,快速轻声地念念有词着在半空中虚以绘符,也许是看花了眼,但她指尖却分明虚影留痕,淡淡的光芒拖着长尾。
然后众人悚然地听见地底下似乎传来了天崩地裂般可怕的声音,简直令人头皮为之一麻,二人瞪大了眼睛炸起一身鸡皮疙瘩,对她的安排是半点异议都没有了。
辛渺转身欲走,没想到姬冰雁赶紧叫住了她:“辛……姑娘,楚留香可是去救红袖和甜儿了?”
她点了点头,说实在的,她现在的冷静有几分强作镇定的成分,因此说话斩钉截铁,心焦如焚,她牵挂着楚留香现在的动向,生怕他和石观音直接对上。
两个女弟子有些瑟瑟发抖的意味,强撑着开口:“如今已经是卯时,师父她……石观音要做浴汤,子时要女子进地宫,亲自给她们排浊沐浴熏香,卯时动手接血,煮香料炮制浴汤,子时入浴打坐吸收精华以保青春永驻。”
所有人都听得悚然,尤其是差一点就要变成浴汤原料的女孩子们,更是脸色煞白。
辛渺一瞬间咬住了牙关,抬眼看天,可火海映得天色烧红一片,她一时慌得认不出现在的时辰:“现在是什么时辰?”
女弟子结结巴巴,慌张回话:“现在,现在已经是卯时了!”
话音刚落,辛渺转头就走,她的身影只在倏忽间,于石林中一闪而过,风一样再难寻觅踪迹。
第225章
石观音的地宫修筑得美轮美奂,若不是处处都点着灯,任谁也看不出这里是在地下,这里有江南上好的蚕丝精心制成的纱帐,有西域出产的各色宝石珍玩,墙上的挂毯又是价值千金的国宝。
攫取了西域诸国的权力之后,自然要奢靡的享用这些小国的全力奉养,为她修筑地宫石塔的工匠的白骨已经和这精妙绝伦的造物一起化身为一体,和之前这迷谷中被她抛弃的男人女人们一样,变成迷失的冤魂。
香炉里点着上等的龙涎香,这样皇帝才能享用的名贵香料在这里日夜不停的焚烧着,熏香味就像云雾一样令人在其中犹如身处仙境。
石观音还有一面巨大的琉璃镜,明晃晃纤毫毕现,映着烛火照得满室生光。
但她已经很久不敢去照那面镜子,镜面上遮着一层轻纱,朦胧的透着人影。
“央宗!!”
她尖叫,发狂,在房间里暴躁地来回走,她堪称凄厉的声音穿透层层墙壁,一个看着老迈干枯的男人披着鲜红的袍子,遮遮掩掩地出现在纱帐的另一头。
他有着树皮一般的手,脸上的皱纹像刀刻,分明是个老人,可是他的眉毛却浓黑,像两条毛毛虫一样趴在耷拉下来的皮肉上,几乎遮住了眼睛,他的体态看起来却不像个老人,并无佝偻之态,从衣袖里露出来的两节手臂竟然还肌肉虬结,十分健壮。
央宗戴着公鸡般的帽子,站在石观音面前,分毫没有所谓上师的架势,他看上去怯懦又卑弱,甚至连肩背都微微的弯着。
石观音冲到他面前,黑玉一样的长发像帘子一样遮着半张脸,她满面阴沉恐怖,尖细修长的手指掀开挡着半张脸的长发——弹孔的伤痕灼伤皮肉,就算是伤口好了,扭曲而狰狞的伤疤和紧绷起来的皮肉也使得她这一张美若天仙般的面庞有了无法忽略的巨大瑕疵。
“你看看!!你看看我现在的脸!!”
她的眼睛瞪得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因而显得更为可怕了:“你到底有没有找到他们!我的脸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自从楚留香逃走,用古怪的武器打伤了她之后,石观音就变得像现在这样,她几乎每天都要入浴一次,甚至在央宗的建议下忍着恶心生吃了那些女孩子的心脏,为了恢复容貌,石观音已经做了一切,可是,虽然她的伤口恢复的超乎寻常的快,但伤疤却足以让石观音彻底陷入疯狂。
她的脸毁了!她当然已经发过了疯,这谷里的人被她越杀越少,然而到了如今,央宗却还是没能让她的脸恢复过来。
央宗瑟缩着,嗫嚅着说:“我能感觉得到,天人已经踏入了我的猎场,她来了……”
他好像很怕石观音似的,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抬起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耐心等待,这世上唯有天人舍利才是真正的仙丹,只要我们有了天人舍利,还怕什么……你的疤,我的命,都要靠天人舍利才能救。”
他松弛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几分狂热的笑意,像是已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天人舍利:“青春永驻,长生不老,这肉体凡胎又有什么要紧!!”
石观音好像冷静了下来:“你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靠我对付她。”她轻蔑的甩开央宗的手,邪恶的密宗喇嘛,他总是神神叨叨的,要不是看他有用,石观音早就把他杀了。
天人就是这人世间最昂贵的一味药,古往今来想要长生的帝王将相,没有一个能够如愿,而央宗靠着这邪魔外道,似乎即将达成前无古人的终极妄想,可是天命之中就有相克之说,对央宗最残忍的事就是,让他堪破长生成仙的秘密,却让天人成为他最大的克星。
石观音不知道具体是如何相克,但央宗对天人如此痴迷渴求,却也畏惧至极,甚至不敢与天人正面相对,就如同半夜作恶的妖魔,照着一缕阳光就会哀嚎着烟消云散,难堪大用。
她优美的手指捏住了央宗的脖子,骤然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杀气:“但你若是现在就想逃,不必见她,现在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央宗呼吸不畅,被掐的脸色青紫,石观音才收了手,冷笑着飘然而去。
高高的石塔耸立在一片旷野之中,它的轮廓像一把剑,垂下来的铜铃各个硕大沉重,仍然被夜风推着摇晃,发出沉闷的铃响,飘荡萦绕不绝于耳,像是冤魂的叹息和哭泣。
没有一个人,没有看守,也没有机关,这里荒凉得足够可怕,因为这里本应该是石观音的老巢,可是却如此寂静,事出反常必有妖,辛渺一步步走近,直到感受到那从地中涌出的阴冷寒风。
看着那半掩的巨大的石门,辛渺几乎生出一种步入地狱般的错觉。
没有停留,她直迎黑暗而去。
风可以带来讯息,辛渺的双目在黑暗中变得异常闪亮尖锐,她鼻翼轻微翕动,嗅见一股沉重阴浊的血腥气。
悄无声息地前行间,她的牙齿变尖利,甚至微微探出唇边,眼珠在夤夜中微微发光,喉咙间喘息咕哝作响,最后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成了一道风中的虚影。
她可以感觉到身体骨骼的拉伸和变化,以周身环境中潜藏的危机为引,当初红红做法以将小白的能力借用给她,就像暗藏的火苗接触到了氧气,不用她学,越靠近危险,她浑身都有种类似炸了毛的感觉,血脉偾张,在她身体中激涌澎湃,以迎接一场生死凶险。
而古话说风从虎,辛渺的速度和力量都提升到极致,简直就像是已经化身为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朝前横扫而去,气势千军莫敌。
黑暗的甬道中传来风的呼啸,震动从深处轰然回响,这地底的水道在无人处改弦更张,蕴藏着深埋千年的力量,朝上冲击着整个地宫,此刻若有人在此,很难不生出被活埋在这坟墓中的恐怖想象。
这是她的昭示和宣战。
你们作恶多端,罪行累累,举头三尺就算没有神明,今日也要我来与你们清算了结!
罡风从两侧耳畔呼啸而去,越来越凄厉,幽魂仿佛也从冥府赶来,枉死的魂灵散发出无法躲避的阴冷之气,哭嚎着不公。
辛渺深吸了一口气,从空气中分辨楚留香的位置,满嘴的血腥气堵在喉间,她被刺激得汗毛炸起,几乎要从嗓子里冲出嗷呜一声恫吓吼叫。
地宫下的墙壁上,红黑色的幡旗飘动不止,几乎密密麻麻地垂在天花板上,营造出一种鬼魅的氛围来。
“枉死冤魂若有灵,为我引路!”辛渺双手结印,大喝一声之后,天花板上的幡旗竟然齐刷刷地斜指向屋子角落中只有半人高的甬道。
辛渺双目噌噌发光,她挤了挤划开的中指伤口,在额头上虚虚画了两笔,再看天花板上,全是些影影绰绰的人形影子,四肢和白森森的脸庞依稀可辨,高举着双手牵引着上方的幡旗。
如今情急,辛渺只能说了一句道谢,转身钻入更小的甬道中。
这条通路修筑得只能让人想到墓道,矮小,逼仄,辛渺将衣袍下摆直接削去,躬身一俯,四脚着地,轻灵狡黠得完全变成了一只山林中的野兽般,跑得那样快,完全可说是脚下生风。
甬道千回百转地朝下折去,绕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点亮光,是出口。
奔雷之势转瞬冲出那窄小的洞口,眼前顿时为之豁然,上下左右都是旷阔宽广的石壁,人工挖凿出的却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而是一个鸡蛋竖立起来后内部的形态,从下至上,火把成列成行挂在石壁上,如同连成了一张巨网。
而这个鸡子般浑圆的洞穴地面却不连边,如同浮在空中的一个台子,边缘深不见底,一股出奇的恶臭伴着风从下方狂涌上来,几乎令辛渺窒息。
辛渺一跃跳过护城河般一圈深渊,这里面的中央位置是如同绞刑架般的木架,三个女子被倒吊在半空中,一根细细的中空心饮血管直插在她们喉间,将鲜血滴滴沥沥地通过管道滴落在下方的金盆里。
而楚留香正倒在这木架前几米处,面朝下匍匐着,似乎是昏迷不醒了。
辛渺直接冲上前去,一把翻过楚留香的身体,她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尖利凸出指腹,辛渺咬牙在他穴位上用指甲戳了一下,硬生生把他给弄醒了。
“醒一醒!”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招,神情恍惚,辛渺在他耳边高声喊他的名字,他的瞳仁中才逐渐映出她的模样来。
“楚留香!你看看我,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他胸膛起伏着,面色惨白,好像丢了三魂七魄一样,好半天迷迷糊糊地呢喃:“辛……辛……”
楚留香无虞便好,辛渺当即站起身,冲上前去,一摸,三个女孩子身体都还温热,有微弱呼吸,她三两下砍断绳索,小心地将她们放平到地上。
“红袖,甜儿。”辛渺喊了两声,给她们按着穴位揉搓,一横心拔了她们脖子上的导血管,好在她穴位止血得及时,这三个人都气息微弱,显然是失血过多,需要快点抢救。
辛渺在给三个姑娘冲穴引气保命时,楚留香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自己坐起身来,他咬破自己的舌尖,强行盘腿吐纳打坐恢复,才觉得头脑和力气逐渐回来了。
第226章
“楚留香,你有没有事?”
辛渺只能转头去询问他,楚留香强自咽下口腔中腥甜的舌尖血,趔趄摇晃着撑着地面走过来:“我无碍。”
他在辛渺身旁半跪着跌下身,辛渺一手扶住他的手臂,楚留香抬手摸了摸李红袖和宋甜儿的脉搏,方才稍微松懈下紧绷的身体,长吐一口气。
“我没见到过石观音,只是走到这个地方,一进来,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像是把我浑身的血都瞬间冻住了,便已经人事不知。”
辛渺的手轻轻地落在他胸口:“让我摸一下。”
她料想得一点没错,楚留香胸膛冰凉,残留着一种污秽之气,一定是央宗用了什么邪法,恐怕对人体有害,辛渺拉过楚留香,往他嘴里渡过一口清炁护体,这一吻无关情爱温存,只是为了救命。
驱邪过后,楚留香青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好了,他闭眼吐纳一番:“石观音恐怕已经知道你我的位置,必须速速离开这里。”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们脚下的石台晃动起来,木架被晃得霎时倾倒,砸向地上的金盆。
猩红的血液从盆中洒出,满地鲜红。
二人扶起李红袖和宋甜儿往甬道出口逃去,辛渺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剩下的那个女子。
楚留香先抱着李红袖跳过石台和甬道出口的间隙,转过身,辛渺喊了一声:“接住甜儿!”
楚留香长臂一伸,甚为平稳地接过了被抛过来的宋甜儿,却诧异地看向站在石台上的辛渺,穿过她的肩膀,那个原本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体竟然动了,长长的黑发披散在纱裙上,她慢慢地爬起身来。
电光火石间,楚留香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危险的悸动——他进屋时,看到的就是李、宋二女和这个姑娘一起被倒吊着放血,随后便被央宗的术法击中昏迷。
辛渺将他弄醒之后,已经将她们三人放下来,抢救了回来,他潜意识中认定了这第三个受害者的身份和李红袖宋甜儿一样,想必也是一个被石观音掳掠而来的女孩子。
“小心!”此刻,汗毛竖立的感觉让楚留香有种危险的预警,他瞪大了双眼,和辛渺对上目光时,却怔住了。
辛渺的目光真平静,平静到像是深水静流,她好像是完全没有发现身后那个缓缓坐起身背对着她的女子,只是用平静却坚决的目光望着他:“走吧,去找央宗,杀了他。”
她的长发和衣袖无风自动,映着石壁上的火把,两眼灿若繁星,楚留香脸色骤变,看着辛渺抬手结印又变掌,一掌朝他们拍来。
绵长有力的狂风迎面而来,楚留香还扶着两个人,却连着三人都如蝼蚁一般,不受控制地被这狂风如落叶般卷走,一股巨力拽着他不自觉地被吸入身后甬道。
“等等!!”他仓促间,只来得及看见辛渺身后的那个女子如清晨慵起,柔美的背影微微回转,露出半张美艳绝伦却宛如修罗般的侧面,嘴角勾起一抹计谋得成的邪笑。
撕心般大吼着被狂风卷去,天地一瞬间崩裂,甬道出口落下一块巨石,将他视野中最后那一点亮光湮灭,辛渺的身影也由此消失无痕。
轰然作响之后,这个鸡子般的密室仿佛已经彻底封闭,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烟尘弥漫,石台上的鲜血已经沿着地面上的缝隙密密麻麻向边缘淌开,顺着沟壑勾勒出隐藏在下面的符咒,然后从边缘顺着流下去,滴滴沥沥地坠入深渊。
头顶是由火焰织就的天罗,脚踩的是血画符的地网,辛渺转过身,言笑晏晏的石观音已经站起身,她用长发遮掩着自己的伤疤,只露出半张面容,诡魅如女妖:“天人驾临,妾身有失远迎。”
她看起来那么高兴,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展露无疑,亢奋又激动,甚至有些站不稳,素雅的广袖飘然,她双臂张开,用痴迷的眼神一寸寸地打量眼前的辛渺。
“天人就是你这个样子?美貌却不及妾身,如何民间却称你为仙姑仙子,将你供奉,奉你香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