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呼朋引伴衣着光鲜的男人迎面而来,看见一个乞丐大喇喇的走到面前了竟然还不让路,当即竖起眉毛来,蛮横的伸出手来要将他推开:“没长眼的东西!”
旁边有个瘦皮猴般的人立刻拉住了他,挤眉弄眼的示意。
牛元帅当真像个元帅似的,耀武扬威努力将自己瘪平的肚子高高挺起,大摇大摆的从几人中间横穿而过。
他腰上系着的麻绳绑了三个结,最后一个结上拴着根脏的发黑的红布条。
“丐帮的桩子,别!”
耳语一番,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还不到胸口高的小乞丐横行过市。
随后眼前紧随而过一个乌发雪肤,身量窈窕的女子,竹青罗纱衣袂翩翩,好像有股清香随风而散,惊鸿一眼,看得人骨头都酥倒了,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几个人的眼珠子都快跟着人走了,为首的人才气愤得满面涨红:“呸!捡人剩饭吃的狗罢了!”
只是这么个小乞丐,身后怎么还跟了个如此标致的美人?
那瘦皮猴立刻陪着笑脸安抚:“兄台莫置气,这城中的丐帮子弟主动向王府揽了差事打探消息,凡是英才会期间在城中欺辱百姓,寻衅滋事者,都要被依律重惩,打板子事小,错过了英才会耽误发财事大啊!”
那小乞丐貌不惊人,腰上却打了三个结,还配了红绳,显然也是当地一霸。
辛渺根本不知道原来牛元帅竟然能这么嚣张的吓退几个大男人,只是加快了脚步硬着头皮跟着他从几人间穿过去。
“他们认识你吗?”
牛元帅摇头晃脑的竖起大拇指:“这杭州城里,说起我牛元帅的名字,那可是响当当的!”
辛渺一头雾水,她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个调皮孩子夸耀自己的大话,但是那几个人竟然真的让开了,也是奇了。
跟着他在大街巷口拐了几个弯,汹涌的人潮逐渐散去,周围密集的商铺也成了民居,气氛变得闲适从容起来,连附近茶铺的伙计都没那种亮着嗓子拉客的劲头,只是守在炉边看火优哉游哉招呼客人。
风吹拂着杨柳枝条,辛渺往前一看,前方岔路口,正伫立着一栋文雅精巧的木质小楼,廊前窗下各色鲜花怒放,素净的窗棂支起,放进灿烂的阳光,鲜艳的花团锦簇之色在灿阳中怒放,整条街上最显眼的建筑就是它了。
快到了,辛渺却迟疑了,她喊道:“等等,你吃过饭了吗?”
牛元帅不耐烦的皱着眉转过身来:“干嘛呀你!都快到了。”
辛渺却笑了,伸手指向不远处热气袅袅的包子铺:“你行侠仗义替我带路,我也得谢谢你啊。”
她提脚往包子铺走,牛元帅一愣,脏的看不清的脸上浮起一层难以察觉的红色,嘀嘀咕咕的说:“嘿,还真上道。”
还好刚才没偷她的东西。
牛元帅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跟着走过去,先前他看见辛渺一个人在街上团团打转,花容月貌还衣着不凡,虽然手里提着把好剑,但一看就是来杭州城闯荡江湖的生瓜蛋子小肥羊。
她穿得好,荷包也鼓,正好他闲的没事腹内空空,不顺手牵羊也是可惜了,就悄悄的摸了过去。谁知还没到手,她一下子转过身来,虽然没被抓个现行,但只要动脑子想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趁着她一头雾水时抢白夺了先机,提出带路,也可以狠赚一笔。
但就这么巧,来找陆小凤的人,这钱不敢收,他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能不甘不愿的跑腿带路白效力一场了。
牛元帅站到摊子前,白得一顿饭,他也毫不和辛渺客气,大声嚷嚷:“都给我包起来!我要一笼屉、不,两笼屉!”
包子铺老板斜眼嫌弃的看了这小乞丐一眼,又看了模样标致和善的辛渺一眼,嘴里没好气的说:“人小肚大,吃得下么你?”
一看就是被这些满街乱晃的二流子刁钻小乞丐蒙蔽,初出江湖动了恻隐之心的大小姐一个,他倒有心提醒,但也是生意,不做白不做。
牛元帅斜眼一翻:“你管老子吃不吃得完,拿钱办事,又不是不给你的。”
他说话粗野无礼,但辛渺听了并不觉得如何,只是问:“你真吃的下?可别吃撑了不消化,肚子会疼。”
难得有人温声细语的讲道理关心他,牛元帅却不知道怎么的浑身和针刺了一样不自在,脸渐渐的红了,眼睛直盯着包子,声音却放低了:“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吃不下……”
辛渺也不知道他拿这么多包子去怎么吃,心里倒没多想,几个包子钱也没什么,于是对老板点点头:“麻烦您给包起来吧。”
包子铺老板嘴一撇,难得遇上个好心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些小乞丐虽然可怜,却也是最刁钻滑头的,满街老鼠似的乱窜,没人教养,偷拿抢骗都做得出来,实在引不起他的同情心。
但有人给钱,他便利落的将包子打包起来,好几个鼓鼓囊囊的大油纸包给牛元帅捧在怀里,冒着腾腾热气。
两个人便往小楼走去,牛元帅的手抓着喧软喷香的包子,大口撕咬,在白蓬蓬的面皮上面留下漆黑的手印,一口流油,也顺着手指缝淌。
“刚出炉,小心嘴里烫出泡来。”辛渺看他这个吃相,忍不住又啰嗦。
牛元帅大吃大嚼,只有空发出一声轻哼,甩过头去,露出个黑红的耳朵。
陆小凤正翘脚坐在窗边,美滋滋的痛饮美酒,眼角余光却忽然在街面上扫到一瞥出挑的竹叶青绿,心有所感般转头细看,嘴里不由得发出一声‘嚯!’猛然从椅子上翻身站起来了。
坐在他对面的花满楼脸上没有被这突如其来没头没尾的动静惊到,只是露出了几分困惑,就听见陆小凤一面抚掌一面大笑道:“哈哈哈!我就说绝不是我胡思乱想!”
他这么一说,花满楼也该懂了,不由得露出几分讶异:“你说……是那位辛渺姑娘来了?”
说完,他头朝着窗边微侧,仿佛已经精确的捕捉到了来人的动静。
陆小凤愉快的对他说:“你且等等,我去接人,今日定要向你引荐佳人,才证实我所言非虚。”
花满楼还来不及说话,已经听见他翻身下楼的声音,不免失笑摇摇头。
他温润的双眸朦胧的朝着楼下望去,仿佛真能看见那位美丽神秘的姑娘的身影。
“到了,你去吧!”在鲜花簇拥的小楼下止步,牛元帅大咧咧的伸出油亮亮的手指头指了指大门。
短短几十步,他吃了四个皮薄馅多的大肉包,此刻手里正攥着第五个。
说话间,陆小凤从天而降,吓得他往后一跳,险些没抱稳手里的油纸包。
辛渺睁大了眼,一脸怔楞的看着陆小凤满脸笑容的朝她大步走来:“辛姑娘!别来无恙,你可算是来了呀,我已久候多时了!”
“……”她本来以为之前说的来这里找人只是口头客气,要不是任务,辛渺恐怕也不会主动上门来拜访不认识的人,听陆小凤说得,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和他约好了呢。
不过听见陆小凤说自己等了她很久,辛渺就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帘解释道:“见谅,我初到此地,安顿住所花了点时间。”
她和自己说起话来还是这么拘谨客气,但陆小凤丝毫不介意。
但他打量一圈,没看见那匹令人眼馋的神驹,却逮到了个脚底抹油偷偷往后躲的小老鼠。
他扫了牛元帅一眼,看到他手里紧紧抱着的几个油纸包和手里的大包子,心里就了然了,脸上扬起调笑的弧度:“呀,没看见你,牛元帅您老人家也别来无恙啊?”
牛元帅果断撒腿就跑,回头对他一吐舌头:“略略略!陆小鸡,这可不是我骗来的,是她一定要给我买,我这是却之不恭!”
他理直气壮的说。
陆小凤也不会跟他计较,只是伸出手指来对他点了点:“哈哈,你要是骗了我的贵客的银子,我就把你的裤子脱了扔到房檐上去。”
他熟知这些在街头生活的小孩子,各个油嘴滑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很不老实,虽然不会大奸大恶,但是辛渺一看就很容易被骗,他也相信她多半会心软。
陆小凤的手指若有所指的指了指牛元帅穿着的那条颜色鲜艳的女裤,叫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个底儿掉,比裤子颜色还红了。
牛元帅又羞又气,不敢去看辛渺的脸,忽然一跺脚,扯着嗓子大喊起来:“陆小凤是个女人最多的花心大萝卜!见着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傻子才会被你这样的流氓骗!女人最好都离他远点儿!”
整条街都听见了,行人纷纷侧目。
他喊完,转身就跑,撒丫子飞奔。
这话显然是喊给辛渺听的,她一愣,陆小凤惊得瞪大了眼:“这个臭小子!”
两人面面相觑,陆小凤难得露出不自在的神色:“你可别听这个混小子瞎说。”
他一片清白啊!!
辛渺本来还觉得没什么,但是看陆小凤的神色,也跟着十分窘迫,把脸都憋红了,结结巴巴的宽慰:“不、不是,我没听……不是,我没放在心上,我又不喜欢你。”
这话一出口,她立刻抿住了嘴唇,恨不得当场捂嘴。
陆小凤一愣,回过神来反而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起来,快断气了似的。
第27章
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的社会性死亡事件反而让气氛破冰了,陆小凤狂笑一番后,在前为她打开大门,躬身相邀:“请进。”
这小楼从外看着就够别具一格了,走进来更是彷如身处桃花源。扑鼻的馥郁花香,杂而不乱,其中还有熏香调和,使得这一屋子各色的鲜花香起来不至于让人头昏脑涨应接不暇,浓淡相宜,如烟雾缭绕周身。
楼中布置文雅别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昂贵点缀,却处处都有巧思,意趣盎然,能看得出,生活在此间的主人,也是个很有生活情趣,乐于享受又不痴迷于奢侈俗物的高雅人物。
她一转头,就看见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站在里间挽起的珠帘旁,在鲜花的簇拥中,这人就像一支青翠笔直的竹子,分外惹眼出挑。
他长得很俊美,但他身上最吸引人的并不是脸蛋,而是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忍不住令人想要靠近的温和气质,仿佛从没被这世间的污浊沾过身,因此有着高洁而豁达从容的气度。
花满楼的双目失明却并不显得空洞,他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因而显得十分亲切温柔。
辛渺一看见他就知道他是谁了。
“这就是我的朋友,花满楼花公子。”陆小凤的言语中带着种夸耀之意,仿佛也与有荣焉似的。
“花公子,久仰。”辛渺知道他看不见东西,因此往前走了几步,陆小凤也注意到这份体贴,心里不知怎么的十分触动,暗自夸赞。
花满楼听见朝他靠近的脚步声,非常轻盈,迎面有股极其淡的清幽芬芳,一闪而逝。
对面有个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宛如珠玉相击,又是极柔和的,听上去尤其悦耳,因此连那语气中带着的拘谨和犹疑也显得可爱起来。
花满楼听得嘴角上扬,逗趣着和善的说:“辛渺姑娘,陆小凤这几天可是天天提你,就算做旧相识,称呼我名字就好,不必见外。”
他主动释放出来的善意无疑让辛渺十分自在,这一来一回,她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了。
她不由得放松下来,他看不见,但她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那也请你称呼我的名字就好了。”
陆小凤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这两人相处起来也太融洽了,他虽然早感觉他们俩会相处甚佳,一个花满楼善于体察人意,温和体贴,一个辛渺虽然不善于与人交往,但是无疑也是个温温柔柔,真诚善良的好姑娘。
瞧着这俩人相处,一个比一个谦让柔和,轻声细语,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善男信女,也是太有意思了。
他就非要来搅合搅合,故作不满的长长哦了一声:“明明你我认识在先,辛渺姑娘怎么如此厚此薄彼?难道我比他差在哪儿?”
“不是!怎么会。”辛渺果然连忙摆手,略带窘迫地望着他:“请你也这样称呼我吧,其实我本来也有点不习惯一口一个姑娘的。”
她解释得认真,花满楼摇着头,在陆小凤胳膊上拍了一记:“你还是少聒噪吧。”
陆小凤也赶快赔笑:“哎呀,我难道会这样小气?还是请快快上楼,你今日来得巧,有美酒相待,若是前几日来还没这口福呢。”
三个人循着木梯走上二楼雅室。
二楼的格局比楼下更开阔些,辛渺看了看,发现这屋子里竟然没有什么便于盲人使用的设施,看来花满楼对这里已经熟悉到能自如独自生活的程度了。
想一想也觉得很不容易,但辛渺心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怜惜之情。
人们都说白璧有瑕是最大的遗憾,可是白壁并不把自己看做一件赏玩的器物的话,那点瑕疵就什么也不是。
花满楼就是个不需要别人替他惋惜和怜悯的人。
不过想来若有人对他表示遗憾,他多半也不会觉得冒犯,而是受用别人的善意,诚恳周到的表达真诚感谢。
花满楼端着新酒杯,稳稳当当的走到桌边,轻轻放在她面前,亲自执起酒壶,只往杯中倒了半杯,一滴不洒:“不知你喝不喝得惯,这酒有些烈,量力而行就好。”
辛渺放下青鸿,端起酒杯,小抿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