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抖了抖肩膀,还是让西门吹雪离她远点吧。
西门吹雪果然房间里等他。
他坐在桌子前,默默的倒酒,桌边摆着一把乌鞘长剑。
陆小凤作为剑神为数不多的好朋友,还是有点特权的,他推门而入,直接坐到了西门吹雪对面:“唉,真是好久不见。”
拿起刚刚斟上的酒杯,陆小凤露出一个笑容:“这回又是哪个倒霉蛋?”
西门吹雪整个人冷若冰霜,任谁也不会相信他这幅表情是在和朋友喝酒,但他却真的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和陆小凤轻轻碰了一下。
他衣饰通身雪白,飘然如仙,脸色有些苍白,面容也像是冰塑的雕像,本应是相当俊美的面容,却叫人忍不住害怕,太冷了,又太锋利了,好像看一眼都会被冻伤或者刺伤。
“南宫灵。”西门吹雪吐出这个名字,然后微微抿了一口酒液。
陆小凤的酒杯本来已经放在唇边,但这个名字让他诧异得差点把酒撒了。
“谁??你说谁?”
陆小凤实在忍不住,惊愕极了,脑子里出现的那个人物完全对不上名字,让他一度怀疑西门吹雪或许说的是另一个重名的人。
“你说的是那个丐帮的南宫灵?!”
西门吹雪冷冷的说:“正是。”
***
辛渺策马而行,须臾就到了丘山。
靠近之后她就带上了面具,麟主的头骨面具在大白天看着也颇为威赫摄人,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之后,陆续就有瑟瑟发抖的小妖精前来路边参拜,她感觉十分微妙,就飞快的驱策着玉狮从它们中间飞驰而过,玉狮跑得很快,简直就像骑着一道白色的闪电,周围景色飞快倒退。
玉狮越发的自如快活了,它状态特别好,难得能和她一块儿出来,显得有些兴奋,恨不得绕着圈儿跑个痛快,昂首挺胸的,更显得疾风怒马雄姿英发,一阵风似的刮过山林。
远远的,山姑从林中赶来,从树梢上一跃而下,遥遥的对着辛渺摇摆招手,弓腰低头的行礼。
辛渺轻轻拉一拉缰绳,玉狮立刻慢了下来,但也只是须臾之间就到了山姑面前。
山姑只觉得一道劲风扑面而来,辛渺衣摆飞扬,策马的姿态不紧不慢,反倒有一股不言自明的威仪,黑洞洞的兽骨眼眶中仿佛射出两道无形的目光,看得她心内一紧。
“大人……”
山姑骤然心虚起来,又恭恭敬敬的往下一趴,不敢抬头看。
今天早上丘山误入一个樵夫,巧极了,正好闯入了山姑开垦出来的一大片田地中,踩坏好几棵刚发芽的作物秧苗。
山姑如今精心饲育田里的庄稼,为了防着那些不懂事的小妖怪误入,就把山公系上铁链令他守在田边,时常饥一顿饱一顿,扔些残羹剩饭给他吃,那樵夫误入田地中,就被藏在草丛里的山公扑了个正着,饿得眼睛都绿了的山公将他胳膊撕了好大一块肉下来。
山姑赶到时就知道坏了事了,她如今对供奉的法令十分畏惧,连忙将那樵夫背下山扔进村子里,回来把山公一顿毒打,心里正害怕,辛渺偏偏还就来了。
第94章
辛渺也不知怎么的,多看了她两眼,只觉得莫名。
“我给你的种子,你可都种下了吗?”
“种下了,符合时令的七八种果蔬和先前您给我的土豆都种下了,前几日才开垦的七八亩良田。”
山姑陪着笑脸,脸上的粉打得极厚,两块圆圆的腮红格外明显,一笑就显得有几分滑稽。
、“咱们去看看吧,劳你带路。”
山姑心里砰砰跳了跳,连声答应着,连忙又上手来为她牵马:“大人往这边走。”
玉狮不满的打了个响鼻,被突然上前的山姑吓了一跳,甩了甩脑壳,辛渺伸手摸摸安抚了一下,也顺势跟着走了。
在林间穿行片刻,路崎道远,忽然折过一片石林子,面前就开阔起来,一片坡的土地,果然是被开垦得平平整整,一垄垄的黄土地,生长周期短的几样已经从黄泥中发出了绿苗。
“这么大一片,你一个人是怎么犁的地?”辛渺翻身下马,四下看看忽然想起来这一茬,转头问她。
“回大人,这山中虽然只有我一个懂得伺候庄稼,但也有些颇为懂事的小妖怪,听闻是您亲自吩咐的差事,都抢着来帮忙呢。”
山姑所言不虚,确实有些机灵的家伙自动请缨,还得讨好她一番才能接近这片农田,她也受了不少的好处,如今辛渺前来视察,她也得给它们美言几句。
辛渺的视线忽然落到田边林子下,打量着打量着,忽然抬脚往那边走了过去。
山姑紧张起来,刚才要说的话也忘了,赶快跟了上去。
辛渺很快就在树下草丛里爬着挣扎的山公,脚腕上拴着极长的铁链,浑身打得血淋淋的,脸都肿的看不出形状了,龇着牙喘气儿。
“……”
虽然这山公多少有些自作自受,但辛渺也没想到他的下场会如此凄惨。
心里刚要升起几分怜悯之情,目光一转,她忽而就扫见这一片凌乱嘈杂的草丛,有些黑红的液体洒在叶子上,似乎有些干涸凝固之状。
她还以为这是山公的血,微微皱起了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山姑就已经颤颤巍巍的主动自首:“大人,这畜生今天早上伤了个人,实属小妖看管不力……”
她方才是在心里交战,说是不说?
但辛渺已经看见了,她要是知情不报,哪里还有好果子吃,两害相中取其轻,只好先和盘托出,这位大人虽然厉害,但心地慈和,说不定还不会拿她怎么样,但要是另一位狐仙大人知道了她故意欺瞒,可不会听她喊冤。
“伤了人?!”辛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转头盯着山姑。
山姑赶紧告饶:“这畜生胃口大,几日没吃东西,今天早上又不巧,刚好一个樵夫进山来误打误撞的到了这里,还踩坏了好几棵苗呢……嗐!大人放心,人没死,我来得及时,如今已经把他送下山了。”
辛渺神色郑重:“伤了人哪里?是不是要害?”
“也就是肩臂上咬掉了一块肉,倒也没见骨头,这厮饿了几天了,咬人没力气!”
辛渺气得跺脚:“流了这么多血,你敢保证不伤及人家性命?”
山姑立刻缩起来:“这个……我把人送下去的时候,那樵夫倒也还有气。”但是气若游丝,似乎是离死就差一步。
山姑自然不在乎这么一个樵夫的死活,但辛渺看着有些火气上来了,她就有些噤若寒暄,不敢多说什么。
“你把人送到哪儿了?”辛渺转头对不远处的玉狮招了招手,白马儿立刻跑来,她利索翻身上马,言简意赅的问。
“山下……小满村,我见着那人被发现了才回来的。”山姑哭丧着脸,心中暗自后悔,早知道就好好瞧一瞧,那人到底被救回来了没有。
辛渺将缰绳一挽,侧首道:“这人性命若无忧就罢了,要是死了……”
她看了那蜷缩在树下的山公一眼,简直无言以对,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山姑听见她欲言又止,把心一横:“自然按规矩法令行事!这孽畜一命赔一命去!小妖办事不利才出了这乱子,也该自断一掌谢罪!”
山姑一咬牙把话说得狠极了,听得辛渺心中一惊,略一思忖,却没反驳这话——她先前三令五申不许伤人吃人,好容易压服群妖,如今正是树立法规权威性的好时候。
她没说话,缰绳一勒,已经奔腾而去。
山姑本指望她反驳一下,迂回婉转留点余地,没想到辛渺还真就默认了,当下哎哟一声,跌坐在了地上,真是心乱如麻。
辛渺在地图上找到了小满村的地址,一路疾驰,远远的果然看见山坳下有一个村落,一道三折四弯的河水环绕而过,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银光。
艳阳高照,虽然已经过了农忙时分,但却有许多人围拢在河边水渠处,担土抬石,忙忙碌碌,又颇有章法秩序,似乎是在进行某些大型工程。
辛渺下了山,取下面具策马靠近,仔细一瞧,除了些做苦力活的劳工,还有些匠人官兵,岸边田地搭着长长的草棚,堆放着许多材料木头灰泥等等。
她忽然感觉那些官兵打扮的人有些眼熟,那衣裳样式,似乎很像之前看过的,广燕王府府上的侍卫装扮。
这里怎么会有王府的人?
辛渺狐疑,站在原地不动,只是遥望了一会儿,忽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她转头一看,十分意外的看见了策马而来的顾惜朝。
顾惜朝也看见了她,两人都是一愣,他率先放缓了速度,对她先是一笑:“辛渺姑娘,又见面了。”
辛渺不知道他如今已经被‘下放’到村里来了,但既然早听说了他的事,也就知道顾惜朝如今的境遇不会太好,再次相逢,他却丝毫看不出哪里有不如意,甚至还很洒脱,骑在马上一声青衣,俨然一副自如模样。
“顾先生……好巧。”
辛渺只能点点头。
倒是顾惜朝忽然若有所思,主动道:“我刚去城外送展兄,回来倒是碰见你了,真是好巧。”
锦毛鼠那日闯入王府把展昭带走,这一段时间,他们应该都是在城外娥镜山上落脚逍遥去了,辛渺难道没去送行,反而来了这里。
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也送了展昭……不过之后有些私事,就来了这里。”
他原来也去送了展昭,怎么没见人呢?不过看来他和展昭交情不错,倒是难得。
辛渺看见他,竟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顾先生怎么在这里?”
顾惜朝失笑,他没先问她,她倒是问起自己来了,就说:“二公子派我来这里主持兴修水利,都是公事。”
“……”这里距离杭州城还是挺远的,这么一个小村庄,兴修水利??
辛渺骤然顿悟,顾惜朝先前在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这样,那不就和流放差不多?
唉,果然是侯爵门户权利争斗,真是太可怕了。
顾惜朝这也算是境遇大改,居然还能这样云淡风轻,她甚至都有点佩服了,如果他能一直保持这种人生起起落落落落还宠辱不惊的心态,那也不至于黑化啊。
挺好的,挺好的。
辛渺长长的哦了一声,顾惜朝现在虽然是被流放到这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要打听那个受伤的樵夫有没有事,顾惜朝说不定有法子帮她。
她思前想后的样子着实明显,顾惜朝已经微微挑起眉:“你有话要说?”
咦?顾惜朝现在说话方式怎么忽然变得直爽了?
辛渺猝不及防,点点头:“我有点事……”
顾惜朝慢悠悠的将缰绳挽在手上,微笑道:“姑娘但说无妨,这个庄子里如今是我做主。”
村长吗?辛渺看了他一眼,心情特别复杂,心说顾惜朝心态真不错,从炙手可热的王府红人做到城郊村长,好像还挺高兴。
她也不啰嗦了,直说:“我想找一个人,今天早上受了伤的一个樵夫,应该是此地村民。”
顾惜朝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多问,略一思忖,就点点头:“好,要找人不难,你跟我来。”
他驱策着马往前走,辛渺连忙跟上,顾惜朝不由得注意到她骑的这一匹雪白马驹,毛光水滑地在艳阳下折射出耀眼夺目一层银光,矫健轻捷,体态如风,两只眼睛乌亮亮的,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盯着自己看,看着十分机敏。
辛渺应了一声,都不用扯绳,这马就仿佛听懂了似的,自发的迈开腿跟了上来。
这马看着并不是成年马,但光看体态,几乎已经能赶得上顾惜朝自己骑的栗色大马,昂首挺胸雄姿英发,身上披挂的马鞍马具都是一套,做工精细的光亮皮制马鞍,都很不凡。
尤为让人注意的是马鞍旁挂着的一副面具,裙摆遮掩着,但却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极其精致宛如白玉打磨出来的狰狞兽骨,质地莹莹有光,倒像是王公贵族喜欢的昂贵把玩摆件。
可是那面具白骨森森,锋利齿牙纤毫毕现,凶猛可怖,简直可以辟邪,仔细一瞧头上还有一个弯弯的倒勾角,虽然十足的震慑人心,却也有些光正瑞气,并不邪戾。
顾惜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彷如视若无物般的轻轻一眼就扫了过去,并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