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雨凑上去,附在甄太妃耳侧,小声说道:“奴婢打听到,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为了招揽以前的浙江知府贾化为清客,故意说自己的女儿不日就要封妃,成为宫里的娘娘。”
“那贾化本身才学足够,但人品着实不敢恭维,据说当初是因为收受贿赂,贪污之罪才革了官职。”
甄太妃闻言骤然大怒,直接摔掉了手中的象牙梳。
莲雨尤觉不够,继续小声说道:“这二人说话并不避讳他人,就在人来人往的酒楼二楼的包房中高谈论阔,只可许奴婢没本事,没能查出左右包房里面都有哪些客人,否则奴婢就知晓是谁将此事给传出去的了。”
说着,她满脸愧疚地跪在了甄太妃不远处,一个很蹊跷的角落,绝不叫甄太妃手里的东西砸到自己的位置。
“终日打雁,未曾想竟被雁鸟啄了眼。”
甄太妃气的脸皮直跳。
只是今日圣旨刚下,她纵然有满心的怒火,也是不敢爆发出来,只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吁了口气,再缓缓睁开,语气竟是诡异的平静:“明儿个你去一趟凤藻宫,就说本宫舍不得贾元春独自留在书楼里当女史,打算将她接到身边来亲自教养。”
“本宫独占恩宠近二十年,对陛下更是了解颇深,本宫对贾元春寄予厚望,叫她过来贴身伺候,好!好!学!习。”
最后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手指紧紧攥着手边的一根钗子。
那钗子乃是一朵立体的宝石花,高高直起的花蕊很是锋利,她攥的很紧,花蕊刺破了掌心的皮肤,鲜血染红了花蕊,甄太妃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得。
莲雨一脸平静的应道:“是。”
贾元春若在书楼中蛰伏,有已经改名为‘晴儿’的抱琴伺候,日子其实不算难过。
可谁叫她亲爹不干人事,竟敢大言不惭的攀扯主子呢?
更别说,这贾元春还满腹野心的想要夺了主子的恩宠。
那便只能可怜这位贾元春贾大姑娘了……甄太妃既是荣国府的老亲,能帮衬着入宫,想来甄太妃的一些小脾气,贾元春也能受得了吧。
不过,受不了也没办法。
谁叫她娘家无能,没法子在赤水行宫中安插人手呢?
第77章 红楼77
贾元春刚在凤藻宫做了几天女史,就又被带到了甄太妃身边。
她虽不知为何,可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甄太妃是娘娘,她如今的身份,说穿了也就是个宫女,比普通宫女好一点的便是她入宫便是有品级的女官。
六局一司中,她属尚仪,掌司籍,品级正六品。
主要负责管理宫中书记,整理书库,做一些登记收纳的工作,又因为才学出众,也会帮助内宫娘娘们做一些抄写书籍的工作,所以说,她被分配去凤藻宫是极其合适的。
作为有品级的女官,算作礼聘入宫,可以带一个贴身丫鬟用以伺候自己,等年岁到了,可以得宫内的恩赏回家嫁人,这个女官履历对小官之女的身份是有加成作用的。
但对荣国府这样的门第就不一样了,不仅没有加成,还会叫旁人瞧不起。
对勋贵来说,无论是做了几品的女官,归根究底都是宫女,本质上都是伺候人的下人,高门大户的宗族嫡子,谁又会迎娶一个宫女为嫡妻呢?
所以说,从贾元春入宫那天起,就没有了退路。
内心忐忑不已的贾元春跟着莲雨进了内间,甚至都没抬头,只看见了甄太妃的裙角就赶紧跪下了:“奴婢给娘娘请安。”
“你这孩子,还这般多礼做甚?快起来吧。”甄太妃语气热络,表现的十分温和,在贾元春起身后就招了招手,将人招来了自己身边来:“今儿个找你来,是有件大好事想要与你商量。”
贾元春心下微松,看来甄太妃娘娘并非是想要为难自己。
她是个聪慧女子,虽进宫时日尚短,消息不大灵通,也知晓这几日甄太妃因为过继的事,恐怕心情是极不好的,所以接到召见,她的内心无比慌张。
谁曾想,这太妃娘娘瞧着竟好似并不生气。
“本宫记得,你们家隔壁西府的大爷如今还未曾婚配?”
西府的大爷?
贾元春疑惑地问道:“娘娘说的可是蓉哥儿?”
“是呢,这孩子如今也有十四了吧。”
“开了年就十五了,珍大哥也叫了大奶奶给他相看呢。”说的是宁国府的事,贾元春才是真的彻底放松了下来。
甄太妃这才笑开了颜:“正是这孩子,本宫有心为他做一桩好媒,那姑娘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姑娘,唯独家世差了些,但那孩子人品贵重,更是身怀奇宝,本宫在赤水行宫都听说过她的好名声,姻亲家的好孩子本宫都想过,唯独觉得这孩子与宁国府的大爷最为相配。”
贾元春抿了抿嘴:“只不知娘娘说的是哪家的好姑娘?”
“不是显赫人家,却也是官身,便是那营缮郎秦邦业的长女,乳名唤作可卿的,此女的名声民间不显,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却是广为流传,便是南安老太妃,也想为她的孙子邹文林求娶呢,只是那邹文林是个混不吝的,年岁大不说,还死过一个妻子,本宫舍不得好好的姑娘嫁去人家做继室,这才想着保媒拉纤。”
甄太妃对秦可卿的介绍不多,却着重说了南安老太妃的态度。
贾元春心中十分狐疑,营缮郎在京城与平头百姓无异,说的好听是个官身,说的不好听,但凡是个经商的都比他们家富裕,这样的人家……便是做续弦都嫌弃门第低,蓉哥儿怎么说都是贾家的宗子,日后的族长,更是国公府邸的嫡子,这样的身份与营缮郎家的女儿哪里能匹配。
但是……
这秦可卿却是连南安老太妃都喜欢的。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贾元春心中思绪万千,最终将注意力放在了‘身怀异宝’上面。
她的亲弟弟贾宝玉是含玉而生的,甭管外头的人怎么怀疑,自家人却是知晓,那块玉确实是伴生而来,明明个头不小,却偏偏被含的紧紧的,等玉被吐出来后,宝玉才放声大哭了起来。
也是因为这块玉,一家子皆认为宝玉是有大造化之人,当然,贾元春也是这般认为的。
所以,秦可卿所谓的‘身怀异宝’又是否与贾宝玉一样,是生来异象呢?
见贾元春陷入沉思,甄太妃也不着急催,只笑着说道:“你如今到了赤水行宫,要比宫里方便些,此事也不着急,不若你先写封信送回家去,询问一下你祖母母亲的意见?”
贾元春一听能够写信,顿时眼睛一亮。
“奴婢能与家中通信?”
“虽不合规矩,但也不是不能通融,这是本宫身边得用的马太监,你若写信或是有什么紧要的事要告知家里的,皆可以通过他。”
说着,甄太妃指了指一直站在门槛外的一个清瘦太监。
那太监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抬起头对着贾元春咧嘴笑了笑,因着瘦的缘故,脸皮子挂在脸上,显得有些刻薄,但姿态恭敬,倒是叫贾元春仔细看了两眼,将人的面容记在了心里。
得了这个便宜,贾元春立即给甄太妃磕了个头,言语中更是千恩万谢。
甄太妃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才摆摆手:“行了,你快回去吧,日后本宫有事再唤你来便是,你自己却要谨守本分,莫要乱跑,仔细圣人瞧见了你。”
贾元春心里一紧:“是,娘娘。”
贾元春得了个消息,回了自己的卧房便开始写信,先是写了对家中长辈的思念,再就是写到了秦可卿的事,她虽觉得蹊跷,但也相信家中长辈,只叫她们先去查探一下秦邦业的底子,虽不一定要迎娶人家,但既然娘娘提了这件事,自然要放在心上,做出个姿态来。
写完后,便将信用蜡封好了,交给了晴儿:“你去寻了太妃娘娘身边的马太监,请他帮忙跑一趟。”
“是,小姐。”
“晴儿。”
贾元春叹了口气:“日后莫喊我小姐了,这宫里到处都是耳目,万一被人抓住了把柄,到时候你我二人皆要倒霉。”
晴儿吓得小脸煞白,连连点头,立刻拿着信和银子出了门去找马太监。
马太监得了吩咐,早早便等着晴儿了,本以为只拿了书信便是,谁曾想贾女官的小丫鬟礼节倒是大,给了书信也就罢了,还抓了几两银子给他。
当太监的哪有不贪银子的?
只不过不义之财不可取,求人办事拿银子那是理所应当,主子吩咐再要银子那就叫不知死活。
但是眼前这个小丫鬟满眼懵懂,拿银子拿的理所当然的模样叫马太监很是意外,心思一动便没有拒绝,只颠了颠银子,笑道:“晴儿姑娘请放心,此事杂家定给贾女官办的妥妥的。”
晴儿笑了笑,娇俏俏地应了一声:“那就麻烦公公了。”
等晴儿走后,马太监又颠了颠银子,嘴里骂道:“真是傻子,也不知道拿个荷包装着。”
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去荣国府要好好打听一下荣国府的情况,一个小丫鬟拿银子都拿的这般理所当然,想来家里的那些太太奶奶们,指缝也是够松的。
贾元春的书信到了贾家。
马太监没急着走,只在前院坐了片刻,贾政便回来招待了。
先看了书信,贾政才抓着银票跟马太监套近乎,马太监看见贾政手里那张银票的面额为五百两,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乖乖!
这哪里是落魄的荣国府!这是他马太监的快乐老家呀。
以后但凡贾女官要送信,他马太监必定义不容辞,问就是他热爱工作!
等马太监走后,贾政才拿着书信赶忙去了荣庆堂寻找老太太,贾母看了书信后,目光黏在秦邦业三个字上面,旁人不知晓,她确实知晓的。
那个秦可卿的身份不简单。
当年秦邦业两口子多年无所出,三番两次前往善堂看望那些被遗弃的孤儿,那时候贾敬因为犯了事,躲去了道观,却告知了家中一个大秘密,那便是太子那个宫女所出的庶长子失踪了,被秘密送往了江南。
这个庶长子和他亲爹运气有的一拼,十三岁通人事,第一个侍寝宫女就有了身孕。
只不过这个侍寝宫女是被太子偷偷送出宫去的,那时候太子的处境已经很不好了,此举也是为了给太子一脉留下一条根,谁曾想,太子兵败,那宫女受刺激早产,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女婴。
太子已死,谁都不想招惹这个大麻烦。
也是恰好,秦邦业夫妻俩去善堂领养女婴,便有人引着那秦邦业将女婴抱了回去,那女婴便是如今的秦可卿。
也就是说,秦可卿其实是太子的血脉。
这些年,她们这些心知内情的只远远观望,从不靠近,可如今……甄太妃却拿了秦可卿出来用,这在贾母来看,既是威胁又是机遇。
这一夜,贾母没能睡着,第二天早上就报了病。
贾珍是个孝顺的,特意过来东府来看望这个堂祖母,二人也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贾珍下午便骑马去了玄清观,去求见他那已经当了十几年道士,还搞出一个庶出女儿的老父亲。
父子俩难得见面,说话都生疏许多,贾敬得知贾珍的来意后,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开口问道:“元春那边,可有意外?”
“走的太妃娘娘的路子,该是没意外的,老圣人还在呢,虽说总是传出身子不好的消息来,但元春此次传来书信说,老圣人的身子尚可,想来这几年该是无碍的。”
贾敬点点头,捋了捋胡须,又问道:“对于宫中那位珍贵妃,你们可了解?”
贾珍咳嗽一声,他名字叫‘珍’,当年珍贵妃的封号下来时,他吓得差点都要改名了,好在外头惯来称呼他的字,反倒是他的名字鲜为人知。
“颇有当年宸妃之姿。”
宸妃啊……
贾敬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的转圈,过了好半晌才又开口问道:“元春丫头这些年姿容如何。”
贾珍‘嘿嘿’一笑,虽无猥琐的意思,却有猥琐的感觉:“颇具梅妃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