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利弊之下,薛直到底撑着病体起了身,一边换衣裳一边吩咐小厮:“你去学堂将蝌儿喊回来,就说家中有急事。”
小厮立即领命出去了,不一会儿两个丫鬟进来继续帮着薛直穿衣裳。
薛宝钗则在莺儿的服侍下擦眼泪理头发,等薛蝌回来的时候,薛直已经率先带着薛宝钗去了大房的院里,在一群族老凝重的视线下,施施然坐在了主位。
族老们脸色十分难看,他们竟忘了,这薛蟠的亲叔父还活着呢。
薛直虽病弱,坐在主位却好似一座巍峨大山,薛姨妈则坐在下首捏着帕子抹眼泪,她身上穿着深沉的褐色,发髻间只簪了一朵藏青绒花,她是长辈,不用戴孝,却也用这样的装束哀悼自己的儿子。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薛蝌来了。
他穿着一身素色袍子,头上发髻的绸带也是素色的,面色有些憔悴,显然因为堂兄的死,这些日子内心也很受折磨。
“见过老爷,见过大伯母,见过各位叔爷。”
薛蝌一进来就对着薛直和薛姨妈磕头。
薛直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才抬了抬手:“蝌儿起来吧。”
薛蝌爬了起来,乖巧地站立一旁。
“关于蟠儿的身后事,咱们两房早有打算,蟠儿虽去了,家中却不是没有了男丁,我儿蝌儿与蟠儿乃是嫡亲的堂兄弟,蟠儿的父亲乃是我嫡亲的长兄,于是跟嫂子商量了一下,打算叫蝌儿日后兼祧两房,侍奉两房长辈,对大姑娘二姑娘一视同仁,日后有了子嗣,其中一个儿子,会记蟠儿名下。”
当然,兼祧还有另一层含义,便是替薛蟠娶一个妻子做大嫂,这个潜规则不需要言明,日后做不做全看薛蝌能不能压得住薛姨妈,若是被薛姨妈拿捏住了,日后婚姻自然会被掣肘,若能拿捏住薛姨妈,日后便只是一个过继了事。
薛直这话一出,薛蝌心底便是一阵惊愕,自家父亲可从未与他说过这件事。
薛姨妈则是捏着帕子哭了起来,身边的陪房嬷嬷将她的脑袋揽进了怀里,看起来好不可怜。
薛直看见薛姨妈只是哭,并没有意外神色,便知晓这对母女恐怕早就商量好了。
其它族老则是面面相觑,各个脸色都不好看,但也是他们准备不全面,从未想过病的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薛直也会来趟这一趟浑水。
可再一想,薛家大房这泼天的富贵,谁不心动呢?
莫说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了,要是他们,四条腿在地上爬也要爬过来表明态度。
失策啊……
族老们兴冲冲地来,神情恹恹的走,一个个出了门便唉声叹气,不爽都写在了脸上,倒是薛直,在人都走光了后脸色顿时大变,唇色铁青,额头冒出了冷汗。
薛蝌一把扶住自家老爷:“老爷,老爷。”
薛姨妈也顾不得心底那点儿别扭,站起来跟着着急道:“快,找大夫。”
“不用,药。”薛直哆嗦着手往袖子里面掏,薛蝌连忙帮着将药瓶取了出来,倒了一粒丸药塞进薛直的口中,眼看着他气息平复了下来,脸上焦急的神色才有了缓和。
薛姨妈抹着眼泪:“二叔可千万保重身体,如今家中只能依靠你了。”
早些年多恨公婆不允许分家,如今就有多庆幸,只要两房没分家,她们孤儿寡母的就有了依靠,薛姨妈又看向薛蝌,这个侄儿向来优秀,只可惜蟠儿向来与他话不投机,这些年也只是逢年过节时才见上一面,如今倒是有些生疏了,只是一想到日后儿子的香火还得指望他,薛姨妈又下了决心,日后要对这个侄儿好一些。
若她儿子还在,她定是要更亲近娘家姊妹的,可如今儿子没了,薛家对大房虎视眈眈,薛姨妈便一点儿歪心思都不敢有了。
薛直又撑着身子教育了薛蝌几句,才在儿子的掺扶下回了二房的院子。
等回了家才语重心长:“本想着过两年你长大了,我也好将家里这一摊子事交给你,可谁曾想……如今倒是不敢死了。”薛直苦笑:“小小年纪得了两家的财物,为父怕你如小儿抱金砖过市。”
薛蝌心里一颤:“若能叫老爷愿意多陪儿子几年,儿子便是受些罪也是不怕的。”
薛家父子二人彼此谈心,隔壁薛宝钗母女则是抱头痛哭。
“我的儿,日后可就苦了你了。”薛姨妈抱着薛宝钗泪水止不住的落。
隔房的兄弟再好又如何,人心隔肚皮,到底不是嫡亲的兄长,又能为她筹谋几分呢?
薛宝钗摇头:“不苦,女儿只期望能为哥哥换来一个香火。”
其实从族中过继也可以,可是,论血脉,阖族又有谁能比的上薛蝌亲近呢?
薛姨妈又哭了好大一通,到底知晓事情已经定下,心底再不甘也没用,便只能接受了,只是:“那个香菱,我不愿再看见她,她就是那灾祸的因子,你哥哥为了她性命都丢了,倒不如我狠下心肠,将她打死了事,叫她陪你哥哥去。”
“不可。”
薛宝钗连忙阻止:“如今不知多少人眼睛正盯着咱家呢,妈你若不想看见香菱,我就叫香菱躲着些,如今她跟在我身边做丫鬟,日后有机会寻了个小厮配出去便是了,何必脏了手。”
薛姨妈到底不甘心。
“咱家不养着她,将她发卖出去便是。”
她攥紧了拳头:“发卖的远远的,最好叫人牙子卖去那腌臜地儿,叫她长得一张勾人的脸,害了你哥哥的性命。”
薛宝钗到底不忍,嘴上答应着,私下里却叫人牙子为她寻个好去处。
牙行的婆子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姑娘放心,正好儿最近有个新搬来的人家要买几个丫鬟伺候,稍后小的便带着这丫头去试试,她规矩好,长得也好,最是大户人家喜欢的好颜色。”
“麻烦你了。”莺儿给婆子抓了一把干果,又给了两个银锞子,才送了她们从二门出去。
香菱哭哭啼啼跟着婆子走了,婆子也不亏待她,养了两日后,便带着香菱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姓林,当家奶奶是个年轻的妇人,她在一群丫鬟中挑拣了一番,最终选择了香菱与另一个女子。
婆子一如在薛府那般谄媚地讨好道:“这个香菱是个勤快的,性子也老实,只唯有一点需要奶奶注意,这丫头以前服侍家中的少爷,那少爷是个混的,给破了身,如今已经不是个大姑娘了。”
顾诗兰先是一愣,随即叹息:“也是个可怜的,既如此就不叫在身边伺候,你可会绣花?”
香菱连忙点头:“会的,以前小的在家里经常绣花补贴家用,若奶奶还要些别的花样,小的也可以学。”
“那便去绣房伺候吧。”
那里距离前院和正房都很远,除非刻意,否则绝不会往那边去,是个十分清幽的好去处。
“小的谢奶奶看重。”
香菱连忙跪下来磕头,这些日子以来,心底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消散了些许。
说到底,她不喜欢冯渊,也不喜欢薛蟠,只是她没有选择,只能被两个男人当个物品似得抢来抢去,后来薛蟠死了,她又害怕薛家将她卖去花船,毕竟薛蟠因她而死,如今能只在绣房里做活,已经是老天开了眼,给了她一条活路了。
她不求其他,只求日子能过得安稳便好。
第100章 红楼100
林如海巡视河道,这一走便是两个多月。
作为河道总督,他本不该如此亲力亲为,毕竟手下得用之人许多,皆是他这些年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年岁大的跟着自己做护卫,做小厮,年岁小的则都送到了几个儿子身边做伴读,对林家对娘娘皆是忠心耿耿,可陛下对他寄予厚望,他自己也需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再加上要躲着薛家事,便这么急匆匆的离了家。
贾敏给母亲写了信后便一直在府中焦急等待回信。
只是不知为何,那封信宛如石沉大海,一点儿音讯都没有,贾敏心烦意乱,又不敢轻举妄动,再送一封信回去,到时候关心则乱,坏了表哥的计划。
史鼏倒不是不想回信,只是一直在斟酌,该怎么回信。
薛蟠的死讯想来不需要很久就会传到京城来,那可是贾二太太亲妹妹的独子,更别说那薛太太手中还掌握着大笔钱财,那些正是贾二太太所觊觎的。
在书房踱步许久,史鼏唤来管家,询问道:“这几日可有江南的信来?”
“回老爷的话,不曾有。”
管家自然知晓自家老爷想问的是谁的来信,自从林大人去了金陵后,他也叮嘱了门房,若有江南来信,一定第一时间递进来。
史鼏抿嘴,又来回踱步了两圈,才沉声吩咐道:“派人在官道驿站和渡口码头等着,一旦有金陵送往荣国府的信,直接想办法将信扣下。”
至于什么时候送往荣国府,就看林瀚那边什么时候来信了。
贾元春如今在宫中日子不好过,没有侍寝却空有答应名头的她在那深宫可谓举步维艰,答应的份例很少,再加上贾元春夏日用冰之事得罪了钟粹宫其他的主子,钱贵人更是因为她被斥责处罚,更叫她的日子难过。
贾元春又是个自傲的,她自诩出身荣国府,与承乾宫和景仁宫那几个勋贵出身的贵人也不差些什么,自然不肯堕了荣国府的名声,便只能时不时拜托马太监回荣国府要些银子来维持体面。
原著里,贾元春不收宠爱,也没能给家中带来很多帮衬,反而马太监时不时的上门要银子,只是那时候贾元春到底是个妃位,哪怕不受宠,但位份高,马太监也不敢太过分,要银子要的很克制,王夫人又有王熙凤和薛姨妈两个冤大头,荣国府还能有个表面光。
如今贾元春只是个答应,这么久了一次侍寝都没有,更别说得了宠爱了,偏荣国府还对她寄予厚望,马太监每次带回来的话,都叫贾元春身心俱疲,压力满满,马太监递过来的银子,她拿的既羞愧又烫手,却别无选择,必须要拿。
她总得活下去不是么?
贾元春哪里知道,马太监为了能多‘骗’点儿钱,可没说她没侍寝过的事,反倒话里话外表现出她颇得宠爱的态度。
至于为何这般受宠还只是个答应?
只看宫中那么多妃嫔,谁不是生子晋位?
就那唯一的贵妃娘娘,那也是生了四个才当上贵妃的,贾元春要想晋位很简单,赶紧怀上龙嗣,到时候陛下定会龙颜大悦,若再能生下个皇子,封嫔封妃指日可待。
所以如今王夫人一边往马太监手里塞钱,一边盯着贾元春的肚子,只期望她能生下一个皇子来。
如今荣国府是王熙凤当家,王夫人虽掌着库房钥匙和对牌,却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变卖库房中的东西,更何况自从周瑞的女婿冷子兴被爆出在江南有妻有子后,周瑞便做主关了冷子兴的古董铺,私下里还派人下了江南去调查,周瑞的女儿又要死要活的,周瑞家的最近也是焦头烂额,没空帮衬寻找新的,靠谱的古董铺。
王夫人跟王熙凤要了两回钱,却也不敢多要,这个侄女儿精明厉害,她要的多了,只会叫她起了警惕之心。
思来想去,王夫人到底还是想心思打到了金陵老家。
反正祭田卖一次也是卖,卖两次也是卖。
贾珍不放心尤氏,将金陵的账本交给她来打理,只要她运作一番,总能蒙混过去的。
这般想着,王夫人便喊来自己另一个陪房周祥,这个陪房向来不如周瑞一家子长袖善舞,颇为沉默内敛,可就是这样的人,王夫人才敢叫他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私事。
悄无声息地,周祥带着任务下了江南。
保龄侯府蹲在码头的人看见周祥时,先是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赶忙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认错之后,赶忙一把薅过身边的小厮:“快,回去禀告老爷,就说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周祥又上了下江南的船。”
周祥不如周瑞活跃,却依旧被保龄侯府的人混了个脸熟。
概因为上次去金陵卖祭田的人,就是这个周祥,他能力不错,又十分寡言少语,很是内敛,若非一直有人盯着那祭田,他们还不知晓王夫人还有这样一家子陪房呢。
史鼏很快就知晓了王夫人的操作。
周祥下江南,定是为了卖祭田,贾元春在宫中的处境,他是知晓的,他的人手虽给了珍贵妃,但珍贵妃向来不介意与他信息共享,他也很喜欢这种公开化的合作。
尤其皇长子肉眼可见的聪慧,他又是皇长子的启蒙老师,已然是天然站队了。
既然周祥下江南,定是为了卖祭田去的,既如此,那贾敏这封信也就没必要藏着了,等周祥到了金陵,这边王夫人也该处置好了。
史鼏也不着急,而是换了官袍先去上衙。
今天轮到他给皇长子讲学,他可得认真办完这件事,再去算计荣国府。
阿沅可不知晓宫外的风起云涌,她如今正忙着给两小只准备周岁宴,他们是在重阳节那日出生的,重阳宫宴很重要,两小只的周岁宴也很重要。
尤其水琮就这三个儿子,龙凤胎当年因为是大年初一生日,皇帝祭祀繁忙,周岁宴便顺延到了初二,当然,大年初一晚上还是进行了一场小小的祈福礼,给两个孩子吃了长寿面。
重阳自然不能和大年初一相比。
原本阿沅也想给他们往后顺延一天,到九月初十再举办周岁大宴,奈何水琮舍不得,龙凤胎周岁顺延他就心情低落了好些日子,若再叫双胞胎顺延,他只要一想都觉得舍不得。
也是恰好,重阳宫宴是在晚间举行,如今多了个周岁宴,叫那些命妇们中午进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