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贵们心下悲凉。
他们身子矮矮地趴在地上,视线却仿佛已经升入半空,明明眼前只有冰冷的石板地面,却仿佛看见了皇帝眼底的冷漠与无情。
这一刻……
聪慧的勋贵们终于开始恐惧了起来。
为他们曾经的猖狂,为他们曾经仗着太上皇撑腰,而对皇帝的一再逼迫。
如今他们的靠山没了。
不仅没了,临死前还摆了他们一道,勋贵们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来自骨髓中的冰冷,一直到出宫的时候,他们都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双腿,是互相掺扶着往外走的。
而水琮也没叫他们失望,他们前脚刚出了宫,回家还没来得及有所安排,后脚北静郡王水溶就带着护卫营的将士们上了门。
不过一日功夫,三嫔的娘家便尽数被抄了家。
男丁入狱,妇人则被关押在城东的镇国寺下面一处庄子上。
那个庄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镇国寺的和尚也轻易不会过来,着实是个关押人的好地方,再加上护卫营的将士们在外围围了一圈,在将士们的外围,还围着一圈武僧,安保可谓相当的到位。
这样的动荡,一直持续了将近十日,京城里的氛围才稍微好了些。
十日后。
贾赦穿着布衣,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从偏门进了荣国府,也顾不上换衣裳,便直接进了荣庆堂。
“如何了?”
贾母满心都是慌乱,连声音都很是紧绷。
这次她是真的吓坏了。
圣心难测,皇帝的雷霆之怒叫整个荣国府都噤若寒蝉,尤其在得知治国公府、修国公府、和齐国公府尽数被抄了家后,荣国公府就更慌了。
宁国府自从贾珍父子废了后,就再没冒过头,空有爵位却无人继承,如今只剩下一个贾蔷撑门立户,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贾母有心盘算宁国府的爵位,便一直给远在姑苏的贾敏写信,希望这个女儿能够给予支持,只是不知为何,那书信一去不复返,都连续四封了,贾敏一直没有回信。
贾母没收到信也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碰到国孝,她便想着徐徐图之。
谁曾想,这一徐徐图之,就得知了三个国公府被抄家的消息。
荣国府这些年虽是落魄,可早年也是辉煌过的,族人作乱自然不在少数,贾母听到消息后便病倒了,可这次病倒了她却不敢声张,只敢叫贾赦偷偷地去打听。
如今贾赦打听回来了,得到的消息却叫她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竟都没了?”
“没了,且那些罪行……族人也都有,咱们家怕是也难逃。”
贾赦的头发都白了,整个人的背脊佝偻的不像话。
他纨绔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失去爵位的一日,更没想过自己会有成为阶下囚的一日。
这时候,他又不由感叹起自己的先见之明了。
甭管日后荣国府是个怎样的下场,至少贾琏他送出去了,哪怕丢了爵位,就凭贾琏这些年在庆阳府的经营,日后成婚生子怕是不难。
而且庆阳府日后是庆阳公主的地盘,而外甥女又是庆阳公主的伴读。
哪怕为着这点儿香火情,庆阳公主也是会看顾几分的。
“如今唯一能独善其身的,怕是就只有石家祖孙了。”贾赦苦笑,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
缮国公府男丁尽亡,只留下一堆孤寡的祖孙,当初石氏族人欺辱他们,石老太太一气之下入宫求了先帝,只带着爵位与孙子石光珠重开族谱,彻底与族中分宗了。
当初所有人都嘲笑石老太太自掘坟墓,谁能想到,今时今日,没了族人拖后腿的缮国公府,竟成了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家呢?
“冤孽啊。”
贾母猛然闭上眼睛,泪水骤然滑落。
多年筹谋,至今却一事无成。
她指望二房贾政能够官途坦荡,所以对家偏袒,可偏偏贾政却是个道貌岸然的假斯文,多年来为官毫无寸尽,最后更是被蠢夫人连累的没了官身,她指望贾宝玉能够钟灵毓秀,如同口中含着的那块玉一般,成为个有大造化的孙子,却不想他无心仕途,只想着风花雪月。
她指望元春入宫为妃,得陛下宠爱,生下龙子提携家族,可贾元春用了家中十几万两的银子,到现在却还只是个微末的答应,根本就不受宠爱,她指望亲生女儿贾敏能够把持林如海,能够扶持贾家,可如今却和贾敏断了联系,连女儿是死是活的都不知道。
贾母如何不心酸?
又如何不难受?
她捂着胸口直直地倒下去,脸色灰白青紫一片,贾赦吓得赶忙一把抱住自家母亲,慌乱无比的喊道:“快去请大夫。”
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了请‘太医’的底气。
与此同时。
皇宫里,阿沅手里正捧着当初那道在太上皇梓宫前颁布的遗诏,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指着最后那段文字问道:“这一段可是陛下私下添加的?”
水琮见她指着的是那段‘民间采选之妃妾不必殉之’,笑着点点头:“梓潼当真聪慧万分。”
第158章 红楼158 贾赦看了,急在心里。
阿沅好似羞赧地掩嘴轻笑。
水琮揽着阿沅靠在靠枕上,看着遗诏的眼神有些轻慢:“父皇想来早已忘却了那些妃嫔,哪里想的起来她们的生死,朕不过是……”水琮垂眸看向怀中的女人:“这才多添了一笔。”
听到这番话,阿沅抱着他的腰的手,便愈发收紧了几分:“臣妾知晓,陛下都是为了臣妾。”
因为她出身民间,水琮对民间出身的妃嫔便得有所表态,若此次太上皇薨逝,民间妃嫔还需殉葬,未免叫天下百姓看轻了她这个出身民间的皇后。
自去年封后大典之后,水琮在民间的名声就是极好的。
不仅比太上皇要好,甚至比前几代的帝王都要好,老百姓们都说陛下是仁善的皇帝,是将天下百姓当自己子民的好皇帝。
对于老百姓们来说,皇帝愿意将一个民间出身的妃嫔册封为皇后,就体现出了他亲民的一面。
“陛下虽然只是随意多添了一笔,却是拯救了许多可怜女子的性命,陛下……”阿沅的眼圈微红,泪盈于睫,看着水琮的眼神里满是真切的感动。
太上皇对那些民间妃嫔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人从进宫起就未曾招寝过。
毕竟当初民间大选时,太上皇的年岁也不小了,再加上他本身就罹患残疾,性情也比较古怪,又有宠妃甄氏,后来最美貌最优秀的储氏又很快有了身孕,他对其他秀女也就更没什么兴趣了。
这些妃嫔就算殉葬也不会被葬入地宫,而是在帝陵周围随葬。
所以太上皇临死之前压根就没想起来这群女人。
他临终之前……最在乎的是与元后还有义忠一家三口的团圆,最放心不下的是朝政,害怕清流一派一家独大,重蹈当年勋贵独大的覆辙,叮嘱的最多的则是后宫子嗣问题,要求水琮要雨露均沾,不能独宠一人。
太上皇向来不爱关注水琮的后宫。
只是林氏入宫十多年,这后宫的皇子竟全都出自林氏的肚子。
便是当年他宠爱宸妃之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况,哪怕后来他真心喜爱元后,与元后感情最笃的时候,当年的三皇子,如今的庸王也是顺利出生。
哪里就想水琮这般,喜欢林氏,就只守着林氏过日子,竟空置六宫,视六宫为无物呢?
然而……
太上皇怎么都不会想到,水琮一个堂堂天子,竟也会阳奉阴违。
他留下的又岂止三道遗诏?
水琮抱着阿沅,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如云雾一般柔软浓密的长发,鼻尖嗅到的,是多年未曾变过的幽香,叫他安心无比。
阿沅吸了吸鼻子,看着水琮满眼都是感激。
“陛下……”
水琮不由失笑:“你又为何这般作态?”
“臣妾只是……”阿沅哽咽了一声,赶忙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平复了心绪才又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水琮:“臣妾只是觉得陛下待臣妾越发好了,倒是叫臣妾时常惶恐,不知该如何对陛下更好。”
水琮看着这样的阿沅,心下再一次觉得太上皇当真是想多了。
林氏自入宫起便一直本分,从不过问前朝事,也从不为娘家谋差事,甚至早早跟他言明娘家父亲是个耳根软的,被商户出身的继母把持着,决不能委以重任。
也正因为林氏这般‘懂事’,他才会为她考虑那么多,甚至早早联系林如海,将林氏兄妹二人给过继了出去,不叫阿沅有‘后顾之忧’。
“那便好好养着身子,长长久久的陪着朕,日后再给朕添上几个儿女,便尽够了。”水琮捏着她的下巴去亲她的耳垂,外头天还亮着,不好太过分。
阿沅耳根骤然一烫,不自觉地染上了粉:“如今还在孝期呢,陛下说什么浑话?”
“那便过了孝期再说。”
水琮笑了起来:“朕还年轻,等得起。”
阿沅坐直了身子背过身去,手却顺势将帕子往水琮怀里一扔:“这青天白日的,陛下当真越说越不像话了,膳房里炖了燕窝,陛下守孝不食荤腥,最近瞧着都有些瘦了。”
“不妨事,虽然食素,御膳房却是用了心的。”
况且他也不是真的完全不吃荤,只不过御膳房那边没有食荤的记录罢了。
阿沅却还是一脸心疼的样子。
她这般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模样,叫水琮十分受用,越发觉得太上皇危言耸听,或许清流一派日后会有做大的风险,但皇后待他却是极真心的,哪怕是几个孩子都比不上。
水琮不愿将阿沅想的太坏,他沉迷于这种‘普通’的家庭氛围中。
许是他从未享受过,便越发急切的想拥有。
阿沅也愿意为他营造出这样的一个氛围,所以到了傍晚的时候,又叫几个孩子到了坤宁宫,陪着他们内心敏感的老父亲用完膳。
水圣册封太子后,身上的常服就换成了太子制式,与下面的双胞胎差距便出来了。
若是异母兄弟,如今肯定就生疏了。
可他们是同胞兄弟,又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感情深厚的很,等用完了晚膳,水圣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到坤宁宫前头的广场上玩老鹰捉小鸡。
水圣当老鹰,庆阳当母鸡妈妈,身后跟着俩小鸡崽子,还有几个小太监尾随在后面,最前头那个不敢扯皇子的腰带,便紧盯着三皇子的后背,一旦他动了,他就瞬间跟上,倒是他背后坠着四五个小太监,看起来队伍更庞大些。
水圣必须要将几个小太监全都捉住了,才能去捉俩弟弟。
庆阳十分灵活,张开双臂,将两个弟弟牢牢的,两小只的小短腿也是倒腾的极快,丝毫不肯落下队伍,水塱一边尖叫一边高声喊道:“谁能躲过大皇兄的魔爪,本王重重有赏!”
小太监们一听说有赏,顿时步伐更加轻快了。
孩子们玩的开心,笑闹声都传入到了室内。
阿沅推开悬窗朝外张望,水琮歪在她身边,目光也顺着空隙看去,就看见水圣脸上那遮掩不住的兴奋,凝目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圣儿平常瞧着稳重,此时看了方才觉得,还是个孩子呢。”
“他也才十岁出头,哪里算得上稳重,孩子心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