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只想我儿能好好的。”阿沅拍拍水圣略显单薄的肩膀,如今他才十五岁,虽然个子不矮,却因为急速抽条,所以显得格外纤薄,不过他腰背挺直,所以看起来气质格外好,再加上他的长相取了她和水琮二人的长处,十分的英俊。
想来日后太子妃进门,只看这一身皮相,也愿意多付出一些感情吧。
阿沅回想当年自己的心路历程,之所以愿意这样捧着哄着水琮,谁又敢说其中没有水琮皮相很是优越地缘故呢?就连那唯一叫阿沅不满的黑皮都没遗传给水圣呢。
“儿子知道。”
水圣屈膝蹲在阿沅身边,任由自己的母后轻拍自己的肩膀。
他一直都知道母后对他们兄妹几人的心。
所以他没有自称‘儿臣’,垂首将脸颊贴在母后的膝头:“母后放心吧,儿子一定会好好的,也会争气,叫母后这一辈子都舒心。”
阿沅轻叹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
又过了几日,阿沅在水琮的安排下,以赏菊的名义开了个‘赏菊宴’,邀请了京城中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小姐入宫赴宴,当然,也有勋贵与宗亲家的女儿。
不过勋贵式微,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女孩儿不多,宗亲家就完全属于来混个脸熟了,若能得了皇后青眼,到时候拉郎配个好夫君,得个好的赐婚对象就够了。
皇后娘娘要办赏菊宴,提前三天就给各宫打了招呼,这一天没事儿别往御花园跑,万一冲撞了哪家的姑娘,到时候可就不好说了,皇后娘娘或许还会顾念旧情,但陛下是真的会震怒。
赴宴的姑娘们很多。
多是家中长辈带来的,大家伙儿也都心知肚明,晓得今日的赏花宴是为了什么,所以一个个的,表面看起来一如往常那般优雅大方,可眼底却好似压抑着火山,等待着随时可能的爆发。
姑娘们也是打扮的都很郑重,她们也很紧张。
今日这个赏菊宴,既是皇后娘娘攒的局,也是她们的战场,成了,日后便是尊贵的太子妃,不成,日后就是在下面给太子妃磕头请安的臣妇。
阿沅面上含笑,眼睛却很锐利。
她着重看了水琮点名的几个姑娘,其中就有太尉的孙女吴含琳,这是水琮看好的太子妃人选,祖父位高权重,父亲也是端方稳重,当年也是状元出身,后在翰林院待了四年,出来就直接入了吏部,如今是吏部侍郎,是卫若琼走后补上的位。
虽然不如卫若琼那般简在帝心,却也是很得水琮看重的。
这样一个太子妃……出身高门,得的却是祖父荫蔽,一旦祖父致仕,身份便会立即从太尉的孙女变陈吏部侍郎的女儿,这是一个活扣,一个给水圣下手的活扣。
一旦日后太子妃与娘家勾连太深,水圣可以随时拿下太尉,重创太子妃一脉。
除此之外,阿沅还看了另外两个姑娘,一个是缮国公府的大小姐,石光珠的长姐石飞雁,另一个则是户部尚书的女儿许莜。
石飞雁出身缮国公府,是四王八公中唯一一个没受重创的国公府,今日是她的祖母带她来的,以前提到缮国公府,大家伙儿只会想到老国公夫人艰难拉扯孙子石光珠长大的事,很少会想到,石家还有个适龄的嫡出大小姐,今日之所以会被带出来活动,还是得了水琮暗示的。
而许莜的父亲是标准的寒门贵子,当年能考科举还都是因为整个村子都是同宗,以举族之力将他供出来的,当然,他也是投桃报李,当官后一直给村里浦桥修路,开族学,买祭田,他的晋升之路有点像当年的顾太师,他的族人品质也很像早期的顾氏宗族,所以他是标准的清流一派。
所以说,水琮其实早早就给水圣定下了妃嫔人选,这个赏菊宴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果不其然,赏菊宴过后不久,水琮就下了圣旨,册封太尉的孙女吴含琳为太子妃,石飞雁和许莜为太子嫔,另外还册封了四个最低等的使女,他们便是水圣的人事宫女了。
从现在开始走婚前的流程,大约要两年时间走完,等太子妃入门后半年,才是太子嫔入门,倒是四个使女在下了圣旨后就进了东宫,不过她们谁要是被第一个收用了,是要被灌了药贬去做苦役的。
所以这四个使女如今也是勾心斗角,谁都想得宠,但谁都不想做第一个。
东宫的后宫也开始热闹了起来,不过太子妃还没进门,水圣便将后院继续交给秋雨管着,四个使女不敢跟皇后身边出来的姑姑呛声,只能暗中争斗。
可实际上她们斗了一通,太子却没有进后院的意思。
他到底还是受到父皇母后的影响,至少……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太子妃一个机会。
夫妻和乐,琴瑟和鸣,又有几个人不曾盼望过呢?
而水琮就真的放松了。
太子妃一定,水琮的心事就放下了,连续几日都早早地回了坤宁宫,抱着阿沅懒洋洋地躺在炕上。
孩子们渐渐长大,他的年岁也渐渐增加。
年岁大了,体力不支,他最近熬夜处理朝政时,总觉得心下不奈,总想早早上床躺着去,最近他也习惯性地挑出一些不重要的请安折子送去东宫,这算是放权的一种表现。
不过,放权之前还得先给太子把婚事给办了,只一揽子任务下发下去,礼部尚书那稀疏的头发便愈发岌岌可危了。
礼部尚书苦中作乐地跟妻子感叹:“想来我日后也要史书留名了。”
一口气办了这么多事,还有谁?
第165章 完结章 他从未辜负过她。
太子迎娶太子妃也是要走六礼的。
从纳采开始,一直到迎亲结束,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光这个流程,水圣就走了两年,一直到新娘进了东宫后面的主殿,整个婚礼流程才算是彻底结束。
如今的水圣已经十七岁了,看起来比两年前更加挺拔,因为一直习武练骑射的缘故,如今不仅身高腿长,肩膀也更加宽厚,再加上这两年帮着皇帝处理政务而沉淀的气势,产生了一种矛盾的气质。
沉稳且锋锐。
太子大婚,帝后是最高兴的,按流程来说,他们只需在自己宫中等待着,次日一早太子自会带着新妇前来请安,但他们实在太过疼爱这个儿子,所以他们婚礼当日便如同普通人家的父母一般,坐在上位受了这一对新婚夫妇的礼,这样的表现,莫说新妇了,便是太子都有些受宠若惊。
阿沅看着跪在下面一表人才的水圣,眼圈再一次忍不住地红了。
水琮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面上一本正经,手却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牵住了阿沅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以示安抚。
阿沅吸了吸鼻子,回头看向水琮,嘴角忍不住地上扬,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
比起庆阳就封时的不舍,此时阿沅的心情就纯粹是高兴了。
无论日后水圣的生活是否美满,与太子妃的感情好不好,至少此时此刻的孩子们是圆满的,水琮看懂了阿沅眼底的意思,心底也是一阵酸涩。
这个为他亲政之路做出大贡献的儿子,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婚礼在黄昏,等一切仪式走完,天都已经黑了,太子妃被护着送回了主殿,帝后二人则低调离开,若他们不走,现场留下的官员与宗亲们也是不敢喧闹起来,反而叫这场婚礼显得沉闷了,为了孩子能有个热闹的婚礼,他们二人还是离开的好。
帝后二人一起上了御撵。
从东宫到乾清宫的距离不算短,但也不长,阿沅刚坐定了身子,就感觉心底一股子劲儿散了,身体也变得无力了起来,当即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身子一歪就靠在了水琮的肩头。
“怎么了?”水琮顺势伸手揽住了她。
“累。”
阿沅抬手拍拍自己的头冠:“礼冠有些重,脖子也僵硬了,腰更是难受。”
水琮借着姿势揉了揉她的后腰,语气中含了笑:“朕看你是心里边难受才是,圣儿长大了,你总要放手的,他已经不是以前总在咱们膝边环绕的孩子了。”
水琮以为阿沅是占有欲作祟。
毕竟水圣是他们几个孩子中头一个成婚的,一时半会儿心思转不过来也属正常。
但人总要长大,身份的转换,总要去适应才行。
阿沅没动,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仰起头看向水琮的下巴,自从过了三十岁,水琮就开始蓄须,他的肤色本就不白,再配上这一缕胡须,这些年的骑射也未曾落下练习,如今的他几乎看不出当年她刚进宫时的青涩。
如今的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帝王了……
“陛下,臣妾也明白这道理,只是……陛下待臣妾太好了,以至于臣妾总是忘记了自己的年纪,也忘记了圣儿的年纪,臣妾总觉得臣妾还年轻,圣儿还小。”
她轻轻地吁了一声:“可到底……臣妾已经老了,待圣儿媳妇有了孩子,臣妾就要做祖母了。”
水琮垂眸与阿沅对视一眼,看见里面的惶惶不安。
他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他不喜欢这双眼睛里面出现那样的情绪。
“别怕,朕比你年纪大,要老也是朕先老。”
这话说的真叫人暖心。
但帝王这东西吧……年纪真的无关紧要。
对于后宫女人来说,只要他还顶着皇帝的名号,只要他还能在床上折腾,那他在后宫中就永远都是十八岁,太上皇这样一个半残,纳储云英时都老态龙钟了,储云英第一次侍寝差点没吓晕死过去,不也生了两个皇子么?
所以说……这话说的叫人暖心,却不实在。
阿沅向来是个心硬的,所以她又问道:“陛下会一直对臣妾这么好么?”
“会的。”水琮回答的斩钉截铁。
“臣妾老了,陛下也喜欢么?”
“嗯。”
水琮的手往下移了移,露出阿沅好看的眉眼,却捂住了她的嘴,似乎不想她再问这样的问题,视线却与阿沅纠缠着,二人就这样无声对视了许久,一直到御驾快到乾清宫了,水琮才开了口:“阿沅,别怕朕。”
阿沅眨了眨眼睛,眼底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她有些意外水琮这样说,但她也不是个喜欢瞎猜的人,张嘴便想继续问,可却不巧,外头突然传来长安的声音:“陛下,到乾清宫了。”
水琮松开手,阿沅也连忙坐正了身子。
等长安掀开御撵的帘子时,里面便又是端庄的帝后二人了。
这一夜,阿沅睡在了乾清宫。
水琮这一夜没怎么睡着,这些年只要阿沅在身边,他的睡眠总是很好,可今日他却睡不着了。
刚刚在御撵中,虽然光线不好,但那昏暗的光线中,还是叫他将阿沅眼底的恐惧看了个分明,水琮明白阿沅在怕什么,他能理解,毕竟义忠亲王谋逆之事也才过去了二十年,他本人还是那件事的获利者,所以,阿沅便理所当然的觉得,他这个当皇帝的会怕重蹈覆辙。
今日太子大婚,就昭示着他已经长大成熟,已经可以入朝听政。
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些投机分子投奔太子,成为太子手中,能够与帝王分庭抗礼的力量。
可是……
水琮将阿沅抱紧了些。
可是从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从来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当皇帝,愿不愿意成为父皇手中傀儡,愿不愿意一辈子将自己困在这皇宫中,一辈子勾心斗角,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日子。
是,大权在握的感觉是很好。
但他又获得了什么呢?
之前精力旺盛时,也曾想过开疆拓土,做一世明君,可如今,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雄心开始收缩,他……已经有些安于现状了。
当然,最叫他难受的,还是阿沅。
水琮垂眸看着怀中的女人,他们相知相伴将近二十年,本该是心意相通,可今日却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他理解的同时,却又心情憋闷。
憋闷的同时,又有些觉得荒唐。
他是帝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