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得跟她吵,也没时间跟她吵,一天两头倒,自己的公司几乎都甩手了,卓逸这几天基本上都泡在宗研集团。
宗研跟双子建筑不同,双子建筑不过是地方企业,大部分的事只要上了轨道,不存在什么大方向的决策问题,而宗研不同,宗研决策层的一举一动都影响旗下所有分公司的股价,所以宗研出不了问题,也不能出问题。
好好个人摊上这么个事儿,真他妈的没天理了,卓逸烦躁的踢了一脚椅子,等一抬头,就看见来人。
“……”
一眼瞥向叶安袭身后的容爵,卓逸知道这事儿还是没瞒住。
“人呢?”
态度平静,目光深沉,叶安袭就这么盯着卓逸。
他这个兄弟做的真到位,瞒的真好,这是她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到卓逸,他们两兄弟兄弟情义她懂,卓逸之所以瞒他,是里面那个人的意思。
宗政贤还真是该死的伟大!
“……”
卓逸面色尴尬,不知道怎么说,宗政现在的情绪根本不想见人,更不想见她,可到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他能拦住的了。
可他还是试着站在了病房门口,他不想宗政的情绪再度崩溃。
“弟妹,你回去吧,我跟你保证宗政没事。”
她老公生病了,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却要瞒着她,怕她伤心?怕她难过?
他一个人扛住所有的痛苦和心酸,这样叫伟大么?
宗政贤,你当我叶安袭是什么,我们之间就那么肤浅么?
突然理解她消失的那几年,宗政贤的心情,是不是就像她现在这般,不能参与彼此的痛苦又算什么伴侣?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句,宗政贤,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们的感情。
这样很残忍,也很自私,就像三年前的她的不告而别,一模一样。
冷眼如刃,锋芒在被,看都没有看卓逸一样,叶安袭平静的说着。
“让开……”
这两口子都是倔牛,卓逸也知道根本拦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斜身到了一侧。
“所有的情况,都是暂时的。”
“我和他的关系,你不应该瞒我。”
撂下了这话,绕过卓逸,叶安袭就进了房间。
只剩下走廊的两个人。
卓逸埋怨的扫了一眼容爵,这人嘴怎么这么不牢靠,他本来就没指望他能为宗政的心情考虑,可……
“叶安袭怀孕了,你这么做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靠着墙面,双腿交叠,容爵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鼻端轻哼一声。
“她的承受能力,比咱们都来的可怕。”
他们都不了解叶安袭,那个女人的韧性从来就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对她来说,不让她知道,才是更痛苦的事儿。
至于宗政贤找他说的那番话,如果让她知道了,难保不会气死,可现在这边太乱,他容爵虽然不喜欢这些一本正经的商人,但也没到落井下石的份上。
吱……
推开门,那个穿着蓝白条病服的高大人影就站在窗边,背对着阳光方向的窗子极为吝啬的挤进来了几缕,照拂着他瘦的明显的身子,也刺痛了叶安袭的眼。
他瘦了,瘦了好多,那宽厚的脊背变得单薄瘦削,看上去加长的身子孤单极了。
才不见短短20几天,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宗政贤……
眼眶倏地湿润,双脚像是灌了水泥,又想是被施了定身咒,就算是冷静的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却还是无法面对眼前的一幕。
只是一个背影,便让她所有预备好的坚强望而却步,叶安袭竟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妈,我今天很好,你回去休息吧。”
沙哑的声音轻轻软软的,淡的没有一丝力气。
这个无数次叫着她的名字的声音,有咬牙切齿的,有怒不可遏的,有深情如棉的,有恣情戏谑的,却从来没有现在这样一般,听起来就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叶安袭以为她能宣泄所有准备好的情绪,或嗔怒他为什么不告诉她,或是扑过去抱住他,可却都没有。
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发呆,发怔。
似是察觉到久未答话,空气中的凝滞让宗政贤察觉到来人并不是卫青琴。
“谁?”
为什么他有种错觉,像是那个女人来了,心里一震颤,宗政贤下意识的去在空气中辨别着那个女人的味道。
嘶……
可鼻端的创面却让他疼痛不已,呵呵,真狼狈不是么?
“宗政,是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卓逸已经进了房间,挡在叶安袭的身前,看着她摇着头,有些事情,他忘记告诉她了。
算他自私,他不想宗政就这么一蹶不振,就差这最后的一搏了,他不真的不想他情绪失控。
“安安送回去了?”
宗政贤没有转身,似是看着窗外的某一点静止不动。
她下午在附近的公园捡到的连安安,安安嘴里一直叫着大大,想来她是从这里走的,真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她是最后一个。
宗政贤,你当我叶安袭是什么?
逼退眼眶的酸涩,她不想等他转过身时看见的是这样的她,他生病了,无论怎么样,她的情绪不重要。
只不过,宗政贤却一直没有转身。
“恩,她没事儿,你别担心。”
“呵呵,我真成废物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似弹琴般的抚触冰凉的窗台,指尖的微凉渗到心里,嘴角撩起,口气里尽是自嘲。
他太想她了,却不敢见她,只能让卫青琴带安安过来,也许只有思维单纯的安安才不会怕现在的他。
下午带她去公园,却因为一句陌生人高呼的怪物,让他无地自容,等再一回身,安安却不见了,他想找,可却是无力,他现在是废物不是么?他要回医院还要靠别人,妈带他回了医院,安安却无所踪,要不是卓逸给他打了电话,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宗政,这一切只是暂时的,会好起来的,再说安安也没事。”
“难为你了,要是忙不过来,扩张建厂的事儿就暂时搁在一边吧。”
“再这么说,兄弟还要不要做?”
别说只是累一点,如果没有家庭,就是这条命给他又怎么样!
一场病,打击最大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人的精神,而经历这样的事,还没有倒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如果这事换做他卓逸,根本做不到宗政这样的不言不语式的崩溃。
叶安袭就这么静静的听着这番对白,她不愿意去相信这样的自嘲是从那样一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她……好么?”
声音变得紧绷,卓说是她送回去了安安,她好么……
20多天没见,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可……
背对背的两个人,却在空气中传递着彼此的讯息,那么近,又那么远……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拖着?”
夹在两个人的中间,卓逸代言了最后一个疑问,他不明白叶安袭为什么不说话,但他想让她明白,其实她不说话,对宗政来说,最好不过。
因为……
“呵呵,不然怎么样,我这副鬼样子怎么见?”
他的自嘲却再次自残般的插进叶安袭的心尖,看着缓缓转身的宗政贤,牙齿紧咬住了下唇,所有的惊骇都宣泄在这一片薄薄的唇上。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精致的五官底子基本上找不到影子,惨白的脸中间那骇人的紫红斑就像一只鲜艳的蝴蝶一般狰狞停在脸上,无数的小水泡聚集在周围,整个瘦削的脸看上去面目全非。
眼周贴着两块白色的纱布,白的刺眼。
怎么会这样?
那个精致如瓷的男人,简直就像一个地狱的罗刹。
听过无数次的放疗,却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原来是这样的残忍。
一定很疼吧……
那样的红紫……
叶安袭的眼圈一下就红了,笨蛋,白痴,她怎么会嫌弃他什么样子!
那纱布是怎么回事?
他看不见了?
为什么他会看不见?不是鼻癌么?眼睛怎么了?
她站在他的身前,他却绕过了她走向病床。
慢慢的向前探着步,却还是没有记忆住轨道,一个踉跄,绊倒了柜子,差点摔倒,头顶上的假发也掉了下来。
“宗政……”
卓逸紧紧攥住拳头,宗政拒接拐杖,他更理解,如果是他,也绝不会接受这样脆弱的象征。
“哈哈……卓,我真成了废物。”
大手抓着那顶假发,宗政贤自暴自弃的使劲儿锤着那柜子,金属质地的柜子被敲的铛铛作响。
那暴躁宣泄了他的无力,他的绝望,他的自卑。
而欲要伸手的叶安袭,却在这个时候把手僵在半空中,无声的眼泪流了一脸。
这个男人的骄傲,他最在乎的骄傲,被这一场病消弭殆尽。
她应该伸手去扶他,却不能伸手去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