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应该是?”薛煦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你没有亲眼看到吗?”
“没有,我是在她放火时醒的。”凌夏咬了一颗肉丸。
“怎么可能?”薛煦震惊,“夏菱说她那天不在,你又说你刚醒,那那天在身体里的是谁?”
凌夏似笑非笑,“没猜到吗?”
“你们……不单单是双重人格?”薛煦艰难开口。
“嗯。”凌夏很平静的点头,“那天,在身体里的是主人格。”
“什么意思?”薛煦猛地睁大眼睛,意识空白,心彻底乱了。
“意思就是,你认识的夏菱,不是主人格。”凌夏嘲弄,“我提醒过你不要和她认真,是你自己不听劝。”
“虽然她在日记里求我不要告诉你,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迟早都会知道。”
可能是薛煦的表情实在太惨了,凌夏难得安慰:“是不是主人格不重要,反正对于你们外人来说,不管我们怎么变,总归都是夏菱。”
“到底是怎么回事?”薛煦思绪混乱,“你说我认识的夏菱不是主人格,那主人格是谁?她又是谁?”
“主人格是真正的夏菱,这点毋庸置疑。”
凌夏又从饭盒中拿出一串虾丸,“至于你认识的那个,是夏菱最早分裂出来的人格,生来就是为了承受痛苦,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什么她能把那些痛苦的回忆记得那么清楚?如果主人格有她一半坚强,我们就不会分裂了。”
他条理清晰的说着,明明是自己的事,他却仿佛置身事外,声音不带情绪。
薛煦震撼到难以言喻。
“不要那么惊讶,现在还算好的了,曾经的我们还要混乱一百倍。”
凌夏舔去手指的油,看他震惊得连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叹了口气,“我从头说给你听吧,曾经,我们发现了存在,有独立意识的人格,至少有七个。”
“你说什么?”
这无疑又是颗重磅炸弹,炸得薛煦措手不及。
凌夏回想,“这还只是我们发现的,没发现的缩在身体阴暗角落的也有很多。”
“你说的那只猫我没找到。”他说:“不管存不存在,它都不是主人格分来的,应该是夏菱潜意识里产生的,人格形成不完整,自我意识不强烈,估计不会再出来了。”
不会出来了?
薛煦怔怔,胸口空落落的,难言的刺痛。
“那它会去哪儿?”
凌夏笑了,看着他的眼睛,“薛煦,你记住,我虽然说了那么多人格,但其实本质上没有区别,就只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的自我幻想罢了,人格不过是存储情感和记忆的载体,人格可能会消失,但情感与记忆不会。”
他缓缓阐述:“夏菱……唔,为了防止你搞混,我就称她为主人格,主人格,也就是最初的夏菱,她在长期的家暴下,性格十分懦弱,敏感而自卑,而且有抑郁症和社恐,她最初会分裂人格,单纯就是承受不住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而幻想了另一个人替她承担,然后你认识的夏菱就产生了,她出来的条件就是当主人格遇到了虐待或不想面对的事情,会被强拉出来被迫承受。”
“我是后来才产生的。”凌夏说:“那时夏菱不仅受虐待那么简单,生命还遭到了威胁,主人格真正爆发,然后我就出生了,在这之间,主人格也陆陆续续无意识创造了很多别的人格,比如慈祥的爸爸,温柔的妈妈,还有各种性格鲜明的朋友,都是她没有然后渴望得到的。”
“我出来后,姚雁不敢再随便打骂我们,生活好了很多,但主人格的精神问题没有得到改善,她的人格障碍十分严重,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醒来时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脑海里总会存在各种各样的声音,她开始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可后来和同龄人接触,慢慢发现不是,这是一种病,一种精神病,只有她一个人有。”
凌夏语气淡淡,“她接受不了,她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又不敢告诉家长和老师,情绪每天都处在崩溃边缘,因为没有人可以依靠,后来,一个充当医生角色的人格出现了,这也是主人格分裂出来的最后一个人格,他积极寻找治疗办法,然后我们……我不知道其他同病的患者是怎样的,反正我们从诞生起就知道自己是人格,共同协作,维持身体运转,虽然也有恶意的人格,但我们一般都会及时发现并镇压,所以我们还是很配合治疗的,除了一个人……”
薛煦心念一动,看着他,嘴唇微微蠕动。
“没错,就你想的那样,是夏菱,你认识的那个夏菱,她不赞同融合。”凌夏撇了撇嘴,“说什么融合之后就不是她了,女人就是女人,搞得那么矫情,你不要被她的假象骗了,那家伙看上去无害,其实心眼多得很,而且性格阴郁……被人欺负不还手也不吭声,跟个木头人似的,我每次看到她就火大!”
薛煦怔忪。
这确实是小花。
初见时,小花就是这样,眼中空无一物,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对疼痛麻木到忽略不计,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她原本就是为了承受痛苦而生。
凌夏继续道:“当然了,她反对没用,她比较特殊,承载着主人格绝大多数的悲伤记忆,她是最大的麻烦和障碍,要放到最后解决,医生开始尝试融合,先从两个性格相近的人格着手,过程很艰辛,失败了很多次,中间大概过了四五年吧,人格们的意识慢慢走向统一,包括我……”
凌夏看着薛煦:“你现在看到的我,不是最初的我,夏菱和你说我是她弟,那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我最初诞生的时候是她弟没错,但后来我融合爸,妈,还有其他各种人格……”
凌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包括医生,他所有的知识都在这里,可以说,我是全新的一个人格,是所有人中记忆最完整的一个……”
他语气有些自傲,“我是不是很天才!”
多么伟大的自我救赎啊!
“所以夏菱才说你变了很多。”薛煦恍然,“她说你原本很乖,会听她的话。”
“这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凌夏:“因为我性格变了太多,让她以为她弟消失不见了,更加排斥融合,但其实不是这样……”
凌夏把烧烤全部解决了,打了个饱嗝道:“没有谁会消失,融合只是让我们的意识变得统一,记忆的重叠和情感的交汇,会改变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一个人的性格本来就是多面的,复杂的,就算是正常人,也不可能永远一层不变。”
他的声音很平静,超乎年龄的成熟。
薛煦还是第一次看到凌夏这么感性的一面,他平时看起来张狂,但处理问题其实冷静而理智,比起夏菱,他就像一个大人,维持着这个身体的方方面面。
薛煦沉默半晌,问:“后来呢?”
凌夏:“后来经过我们不断开导,主人格慢慢走出了阴影,出来的次数多了起来,我正要一鼓足气的把所有人都融在一起时,事故发生了……”
“唐雁梅吗?”薛煦沉声。
“嗯。”凌夏眼神晦暗,“虽然我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不难猜测,主人格放学回到家里,亲眼看到了唐雁梅杀害姚雁的那一幕,精神受到重创,我出来的时候,周围都烧起来了,姚雁的尸体在不远处,而唐雁梅在放火,她想把我一起烧死,我立刻扑过去,抓到她正要逼问什么,后来出来一个男的,和她一伙的,很强,啧,我一个没注意,被他推进了着火的屋子里,让他们跑了。”
薛煦听得惊心动魄,“然后呢?你怎么出来的?”
“从窗户里跳出去,我家住二楼。”凌夏轻描淡写道:“不过当时我受了不小的伤,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警察问话,当时我不认识唐雁梅,只形容了长相,后来不了了之,什么都没查到。”
“不过我住院那段时间,那个男的偷偷找过我一次,在医院楼下徘徊,然后被我发现了。”凌夏不知想起了什么,看着薛煦的眼神有些古怪。
薛煦凝重,“什么时候?”
这可能成为线索。
凌夏慢悠悠道:“他估计是来看我伤得怎么样吧,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然后立刻追了出去,追到桥上时,被某人挡住了去路,人跟丢了,你说气不气人?”
薛煦怔了怔,“我们撞到的那晚?”
这么巧?
“是啊,你损失了一部手机,我失去的可是我的人生。”凌夏斜眼睨他,“你看,我都成杀人犯了。”
薛煦嘴角微抽,“你能不能正经点?既然这样,为什么当初看到唐雁梅时你突然消失了,不应该当场指认她吗?”
“主人格当时是醒着的。”凌夏叹气,看薛煦不明白,解释得更详细:“姚雁死后,主人格彻底自闭了,在身体里陷入沉睡,不愿意面对任何事,而替她面对的就是夏菱,因为怕我惹事,夏菱一直压着我不让我出来,然后就是与你相遇,让她更加眷恋生活,有意识的想要把我们都铲除……”
凌夏啧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了吧,太自私了,这女人,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她不可能一直压得住我们,那天我问你,我和夏菱你会选谁的时候,主人格就在慢慢苏醒。”
薛煦喃喃,“难怪你那时说话那么奇怪……”
凌夏认同的夏菱,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格,而不是小花。
“主人格看到唐雁梅,再一次受到刺激,不管夏菱愿不愿意,她都被强迫弹了出来,至于姚雁死的时候她没出来,我认为当时主人格可能直接晕了过去,我就出来了……”
凌夏揉了揉太阳穴,“而我被压着出不来,还有可能就是夏菱潜意识里不想我出来,她发自内心的认为我就是凶手,不敢承认……”
“不可能,她明明……”
“需要我?”凌夏扯了嘴角,“别说笑了,她除了遇到危险时会真正需要我外,其他时候都巴不得我消失。”
他道:“我是她们最后一道屏障,我出来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夏菱的意识出现破绽,但你要知道,她是苦痛的承受者,意志力……说实话,我比不过她,这也是她能一直压住我的原因。”
“而她现在多了一个弱点,就是你。”凌夏摸着下巴打量薛煦,调笑:“我也纳闷了,她竟然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可以啊,老弟。”
他拍了拍薛煦的肩,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薛煦心很乱,没心情开玩笑,凌夏说了那么多,关键性的证据没有出来,唐雁梅杀人的证据。
“案发那天,没人看到你和唐雁梅发生争执吗?”
“有吧。”凌夏喝了一口水润嗓,“动静挺大,邻居应该看到了。”
“可他们明明说……”
薛煦想到什么,揪住头发低骂一声,“都被买通了吗?”
“帮唐雁梅的那个男人是她哥哥,我听她喊过。”凌夏补充。
“原来如此,那一切都对得上了……”
薛煦表情阴晴不定,陈管家早些时候就查到了唐雁梅失踪那段时间一直都躲在娘家。
如果是唐雁梅的哥哥全程帮唐雁梅擦屁股,那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薛煦沉下心,打了个电话给陈管家,这是他离家这么久来,第一次联络他。
陈管家激动得语无伦次。
薛煦把目前的情况简单的交代了一下,包括凌夏苏醒的事,叫他重点去查唐雁梅的哥哥,买通人,调监控,应该都有证据。
凌夏听他有条不紊的吩咐,扬眉,觉得薛煦变了很多。
生活啊,最能磨砺人……
“关于证据,我有一点要说。”
凌夏插了一句:“我和那个男人打架时,拿刀捅了他胸口,嗯,左胸,我估计他不敢去正规医院治,疤痕不知还在不在。”
薛煦提了精神,对手机道:“听到了吗?把他那几个月的所有行程都查一下。”
“是。”
挂断电话。
“终于解决了。”凌夏打了哈欠,躺床上,拿被子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笑眼看薛煦,“反正都这么晚了,要不要来点睡前运动?”
疯狂暗示。
“别闹了,累了就睡吧。”薛煦淡笑,帮他掖好被子。
关灯,也上了床,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被子上。
凌夏沉默,忽然低头掀自己领子往里看,费解,“不可能啊,你和我同居这么久,还挤在这么小一张床,什么都没发生?”
“你不会不行吧?”他狐疑的瞅着他。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大片阴影笼罩,薛煦的轮廓漆黑深邃,下巴的线条很好看。
薛煦笑了笑,望着天花板,突然问:“她叫什么名字?”
“什么?”
“人格不是都有名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