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再加上我上半年结的工钱,满打满算,应该有十二万左右。”
梁桢当时真的是……她原地转了三个圈,一脚踢飞旁边的两只纸盒子。
千万句脏话包括想骂他的话都蹦到了嘴边,但最后还是硬生生被她忍了下去。
算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骂有什么用?
更何况他还是受害者,十二万啊,这数字对于他们这种劳苦大众而言真的已经不算小数目,梁桢都替他心疼。
“报警了吗?”
“没有。”
梁桢又一口气冲到了头顶。
“你是傻的吗?这种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她吐着浊气走到帘子外面,摸手机打了110。
派出所那边很快就来了人,查看现场,采指纹,录口供,前前后后忙了大约一小时,最后也就留了一句话:“等消息吧,找到人会通知你们。”
那会儿丁立军颓兮兮地坐在床沿,梁桢看了他一眼,追着送两名办案民警出去。
她一路抢在前面,跑到弄堂门口的小超市买了点东西。
“这天热的,两位警官出门办事也挺辛苦,带点冷饮路上解解暑。”
梁桢把手里拎的塑料袋塞过去。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民警往里瞅了眼,塑料袋里装了两瓶冰可乐,还有几包软中华。
“不辛苦,应该的!”对方很自然地接了袋子。
梁桢又卖笑脸,“刚才丢钱的是我哥,工地上做工的,出来这么多年就攒了这点家当,真挺不容易,麻烦两位警官多帮帮忙。”
民警拎着袋子,“是不容易,看得出来,我这边会给你上心的!”
“谢谢!”
梁桢一直目送巡逻车离开才重新往回走,回到屋里,地上还是乱糟糟,窗外的风把帘子吹得啪啪响。
原本坐那的丁立军不知何时已经倒了下去,横着躺在那张一米二的小床上。
“你前阵子跟我说,让我把钱存起来,等回头有合适的二手房可以贷款买一套,你以为我没听进去?”
“我其实听进去了,上周还专门去门口的中介看了看,不过泞州的房价实在太高,我那点钱,就算把我奶走前留给我的家当全部拿出来也未必够付头款,所以我托人问了老家那边,镇上新盖的小区,一平米才四千不到,买套80平的小户,我算过了,再存两年就可以凑满全款。”
“乡下小地方,虽然比不上泞州这边,但到底是自己的房子,等再做几年我做不动了,老了起码能有个安生的地方。”
“……丫头,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你学建筑,将来给人盖房,按照老祖宗的说法,有房才有家,有家,才会有根啊。”
梁桢闷住一口气背过身去,双手合拢捂住嘴。
盛夏的穿堂风犹如利剑穿透人的身体,她抬头看了眼屋檐上方的天空,几朵浮云在缓慢挪动。
……
梁桢那个下午就耗在了丁立军的事上,冷静下来后她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去了当时推介保姆的那个劳务中介。
原本想讨个说法,按理发生这种事中介也需要作出赔偿,可中介说大约半个月前姓冯的保姆就去主动解除了劳务合同,给的理由是正在跟主家处对象。
中介每天要经手这么多保姆,月嫂或者家政人员,自然不会管谁跟谁谈恋爱结婚还是生孩子,最后姓冯的保姆以赔偿半个月工钱为代价,取走了自己的合同,也消掉了在中介系统里的所有个人信息。
也就是说,半个月前保姆就已经开始布局。
当场中介就表示不会替主家承担任何责任和损失。
梁桢也不跟他们争吵,但不吵不代表她就能妥协接受,更何况这事还涉及到钱。
在任何关于“钱”的问题上,梁桢都死咬不松,绝对不会丢一城一池,所以她出了中介后就直接去了街对面的一家律师事务所,给了三百块咨询费,问清楚了整件案子。
律师给的建议也很中肯,主要责任肯定在保姆身上,且就算劳务合同没有终止,当初给丁立军签的用人合同也就一个月,现在已经超出了一个月用人期,按理中介就不用再承担责任。
可是从中介的办事流程看,在用人合同履行期间就单方面跟保姆终止劳务关系,操作上存在巨大漏洞,而这个漏洞导致了主家的财物损失,律师建议梁桢可以从这方面着手去跟中介谈。
两小时后梁桢重返劳务中介,将对面事务所给出的那封“律师函”摔到桌上。
中介依旧死咬不松。
梁桢也不急,掏了手机。
“刚才你这边跟我的谈话我都已经录了音,如果你们不怕影响以后的生意,没关系,我不介意发到网上帮你们曝曝光!”
这下中介这边就有些慌了,无论有理没理,开门做生意最怕就是这种“负面新闻”。
“那你想怎样?”
最后经过双方“协商”,梁桢拿了八千整。
走的时候老板娘儿子差点往她头上扔茶缸。
“小姑娘,挺TM狠的啊!”
梁桢笑笑,没言语。
梁桢重新回到丁立军住处,丁立军还是跟条虫似地趴床上。
她也不劝了,将那沓现金用发圈缠好搁他枕头边,上面还压了一张纸,是她从中介那查到的关于保姆的一些信息,尽管不是确定的地址或者联系方式,但可能也有用。
“给你买了晚饭,你吃完再睡。这是去中介那边要到的赔偿,明天上午我陪你去银行吧,开张卡,把钱存进去!”
床上的男人不动,梁桢也没再劝。
都三十好几的成年人了,遇事如果还不能自己消化,她也没法子。
梁桢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重新支开桌子,把食盒搁桌上,走的时候给他带了门。
梁桢去芙蓉苑接豆豆回家,公交车上,窗外路灯恍恍,万家灯火,又回想起刚才丁立军独自趴屋里的情景。
有房才有家,有家才有根,其实应该再家一句,有根才有亲人。
她搂着怀里的小肉体,把脸蹭在他发顶。
“豆豆,妈妈很爱你!”
豆豆不明白梁桢为何突然说这话,但孩童的世界,接收到多少爱,也会毫不吝啬地回报多少爱。
他转过身去捧着梁桢的头就是“吧唧”一亲,“妈妈,豆豆也很爱你哦!”
梁桢低头眼眶酸胀得厉害。
当年她一手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手早孕检查单。
或许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何她会放弃前程选择未婚生子,这明明是条最难走的路,可是此时抱着怀里的豆豆,她清楚,自己当年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
第二天梁桢一早带着豆豆去找丁立军,盯着他在银行办了卡,又盯着他把钱都存到了卡上。
“我一会儿带豆豆去海洋馆玩,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梁桢怕他一个人闷在家胡思乱想,想带他在外面走动走动。
丁立军摸着胡渣毛糙糙的脸,“我去那地方干啥!”
“可以看海豚哦,丁叔叔,海洋馆里面有海豚表演。”
丁立军捞了下豆豆的脑袋:“不就几条鱼嘛,也就哄你们这些小孩。”他抬头看梁桢,“不去了,我今天去找找姓冯的娘儿们。”
梁桢:“你知道她住哪儿?”
丁立军:“不知道,不过昨天你不是问中介要了几个号码嘛,我打电话问问,说不定会有人知道。”
……
梁桢自个儿带豆豆去了海洋馆,海豚表演要下午一点开始,上午把其他地方逛了逛,在里面解决了午饭,临近一点的时候去候场等表演。
豆豆可激动了,还抢了个头排的位置,趴栏杆上一个劲地跟空池子挥手,可就在临表演开场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梁桢突然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丁立军打架斗殴,已经被带走。
丁立军在泞州没有亲人,出事之后只能联系梁桢。
海豚表演恐怕是看不成了,以为豆豆会闹,没想一听丁立军被巡捕叔叔带走了,豆豆也挺急。
梁桢带豆豆在海洋馆门口打了辆车,直奔派出所。
运气还算可以,受理丁立军案子的警员正是昨天去现场采指纹的其中一位。
梁桢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被丁立军打伤的是冯菊的丈夫,根据丁立军的口供所述,他按照中介给的信息联系了几个之前跟冯菊认识的同行,同行提供了住址,他赶过去,结果没找到冯菊,却找到了冯菊的丈夫,但对方死咬不清楚冯菊的下落,而丁立军认定这是夫妻档,惯偷,所以当场就起了冲突。
丁立军把冯菊的丈夫打伤了,且伤势还有些严重。
“人已经送去医院救治,打得挺狠的,不过具体伤情需要等医院那边的报告,丁立军暂时关押,至于能不能保释……”警员把梁桢带到一个死角,压了几分声音说,“因为这件案子特殊,伤者那边目前还没提起诉讼,你们家属可以尽快活动活动。”
这么说梁桢就明白了,她道了谢,带豆豆出了办公室。
事情变成这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所及。
梁桢坐在冷气十足的大厅,她需要停下来理一下思路。
设想如果冯菊夫妻真的串通作案,但从案面而言冯菊才是主犯,丁立军却把她丈夫打伤了,反而将自己置于了被动。
如若伤情较轻还好说,但目前来看应该打得挺重。
丁立军什么脾气梁桢也清楚,屁本事没有,但性子挺横,一言不合就会上手。
十二万真不是小数目了,且也不知道他对那个姓冯的女人是否有动真感情,如果动了感情再发现自己其实是被下了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梁桢觉得……这事真他妈糟心。
转念又想到刚才那位民警给她提的醒,必须得趁伤情诊断书还没下来,事情还没定性,先活动活动。
可她在泞州的朋友并不多,要能在公安系统的活动的…她想了想,拨了个号码。
那边杨剑正在会上,汇报总结近两周的工作情况,突然手机铃声响,他扫了一眼,立即掐断,岂料不出半分钟铃声又响。
对面坐的男人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
范光明在旁边推了他一下,“把手机调成静音!”
“好,好,我这就调。”杨剑拿了手机正要设置,没想铃声开始响第三遍。
范光明冷眼剐了下,低声斥问:“谁的电话?”
“小梁。”
“哪个小梁?”
“就之前…”两人是压着声音说的,杨剑瞄了眼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