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亭没跟着他进屋,倚着门框,开口第一句话,过问的并不是昨天,他委托苏校跟资方开的会。
他问的是:“报警了?”
苏校脚步微顿,尔后转过身来:“你知道了?”
祝秋亭:“我不知道我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这种事也可以瞒着我。苏校,你长本事了。”
他的语气听着并不重,甚至有些云淡风轻,但苏校在常人前的冷峻气场全数卸下,后背出一身细汗。
苏校两臂贴紧裤缝,站得笔直垂首:“没有。被他们带走的是明寥,是能以祝氏员工被绑架为由报警,但我跟林域商量以后,觉得没有必要,已经调了人手来A市,现金流还要周转几个小时。他们平均四个小时来一通电话。”
昨天半夜得知这件事,苏校只用了五分钟,就决定暂时不跟他说,至少等这一天过去。
A市的HN工厂被烧,当时的负责人就是明寥。他是年轻,但二十一岁时祝秋亭已经能顶起祝家。
祝秋亭没说过,但苏校清楚,那场大火里丢失的资料有多重要。
那以后他一个月没睡过整觉。
这事还在漫长的善后过程中。明寥现在被绑架了,绑匪那边要820万赎金。
拿出来不是难事,但对方要现金。
祝秋亭扫他一眼:“820,这数字,你不觉得耳熟吗?”
祝秋亭没耐心耗下去,挥了挥手:“去备车,结实点的。”
苏校站了几秒没动,脸色纷呈变化。
数字分开一提,他突然觉得耳熟。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了。
维港的货,被扣的8.2吨□□。
吴扉。
他想找的根本不是明寥。
是祝秋亭。
苏校开车,男人在后座开了录音给他听。祝秋亭凌晨四点收到的。
背景音被清的很干净,明寥的声音很清晰。
一声叠过一声的惨叫,少年人年纪毕竟不大,间隙还腾得出嘴来把吴扉从祖宗十八代骂下来。
他收到的地址在东郊,苏校别墅在西郊,开得开一个多小时。
祝秋亭开了车窗,垂眸点了根烟,烟雾很快散出。
“吴扉能上位,是因为撬嘴厉害。除了不敢动DEA,其他人,在他那儿能撑过两天的很少。”
苏校没说话。
祝秋亭跟平时不太一样,他懒得解释。反正祝家上下都拿他话当圣旨。
他从后视镜里小心望了一眼,正对上一双黑眸。
淡漠,寡言,漫不经心。
祝秋亭虽然嘴角常带笑意,眼睛却总出卖立场。
他总是让人觉得,虽然被望着,但自己根本不在他眼里。
“你觉得,”祝秋亭停顿一瞬,干脆的下了结论,是连反对都杜绝的语气。
“明寥不值得。”
时间拖一拖也没关系,无需为一个犯错的人,打搅他。
“苏校,”祝秋亭靠着椅背,从后视镜里能望见他微抬的下颌,姿态疏离又凌厉:“如果那是你呢”
他的人,要怎么处置都容不得外人插手。
就算是祝家养的一条狗,死也得埋在他知道的地方。
-
“抱歉——”
九点半,纪翘终于睡醒,准备去吃早饭,结果出房间不看路,撞个人仰马翻。
“没事没事……你的吗?”
对方是推车经过的服务员,温和好耐心,帮她捡起来纸跟笔,无意瞥了眼纸上内容,挑了下眉:“Atopos?”
纪翘接过道谢:“麻烦。你听过吗?我没查到。”
客房走廊光线很暗,服务生个子高,纪翘看不清他轮廓,但听见对方笑了笑:“小姐,这不是英文,是希腊文。”
纪翘捏着便签:“噢,那是什么意思啊?”
“Unreasonable。”
不切实际?不可理喻?
不管是哪个意思,都有点出乎纪翘意料,他在后腰处这个纹身,她看了几遍才看清。一早上起来,祝秋亭已经走了,纪翘坐那儿根据回忆写出来,还以为记错了。
但纪翘没再关心这个,她蹙了下眉,抬眼试图看清服务生的脸:“谢谢——”
他的声音、语调,纪翘莫名觉得熟悉。
但服务生却推着餐车,掉头离开了。
走了几步,这背影又停下,轻笑了笑:“如果是别人送你的,小姐你很幸福。”
“Atopos在希腊文里,意思是超越理智,独一无二,无法归类到任何范畴。”
☆、【四十六】
【49】
南美当地毒枭势力盘根错节,J.r能在麦德林站稳脚跟,触角伸及亚洲,靠的从来不是运气。
吴扉这三十年来见识了太多聪明人,但无人能出灰狼其右。
这次回中国前,他提醒吴扉,避开祝秋亭。
被他盯上,你会吃亏。
八个字太轻描淡写,吴扉并没往心里去。
为了这批□□,他提前三个月开始做准备,打通了所有关口,渠道完全合法,怎么想都没有任何理由失败。
除非毫无理由硬拦——
祝秋亭就做了。不仅做了,一封信息发双份,J.r总部和吴扉手机同时收到。
货在我这里。
三十年前,维港港口势力,四分划在祝绫手里。
祝绫底层打拼上来,笑面虎又是人精,这一秒笑吟吟,下一秒就能在你饭里下毒。但跟港英政府关系打得牢,眼光准得要命,步步都踏对,没人要跟他对着干。
祝秋亭与他截然不同。
他要挡谁的道,一向简单,直白,凶恶。
吴扉憋了口气,终于能回敬:人在我这里。
祝氏和祝家是明暗两面,走的路迥然不同。但明寥是很特殊的存在,他两边儿都沾。
从小就在祝家长大,脑子灵光好用,读完书就进了祝氏,没两年就在A市挑了大梁,HN工厂也在他手下。在他手下发展壮大,也在他手下烧毁。
自那时起,明寥就不知所踪。
没人过问,人们以为他死了,祝秋亭做得出。但他其实从来没出A市,一直忙于恢复从档案室里抢救出的资料。
明寥脑子好用,四肢却不大发达。吴扉十年雇佣兵出身,动他易如反掌。
吴扉带人在西郊的废弃仓库等他,等到快正午,下属说人来了。
话音没落,仓库半掩的卷帘门被刷地拉起。
这地界是吴扉特意挑的,两个好处,一人少,二视野开阔。仓库内部有两层,半包围的结构,二层布置了火力。
在门被拉起的瞬间,M40A7的枪口无声安静地对准了门口。
男人从逆光里大踏步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整个仓库一楼空之又空,水泥地粗粝,浮动的灰尘肉眼可见。
吴扉背靠二楼栏杆,手肘侧撑着,点了根烟。
一个人来?谁他妈信。
吴扉让下属去周围探清,没准备现在理他。反正已经把能叫的打了个半死,丢去房间关起来。
祝秋亭站在那里,头都没抬,问了一次:“不下来吗?”
吴扉转过身,身子前倾,吸了口烟笑了:“怎么?祝总今天那么急?”
声音不大,他知道祝秋亭能听见。
对方没说话。
吴扉掸掸烟,烟灰簌簌落下,他又问:“祝总,我一直想知道,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跟我们抢生意,抢了又不做,你这样让我老板很难做啊。”
吴扉用唠嗑的语气,却抬右手做了个手势,手下枪支已经上了膛。
不能打死,四肢射穿,放血解解恨也好。
男人转身,面容平静。
吴扉喉头紧了紧,仿佛血雾已经在眼前绽开。
他能想象灰狼倒下吗?
尽管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