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俩如同小时候那样睡在一头,黑夜里嘉励试图要嘉勉开口说些什么,倾诉也好、发泄也罢,“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你这么昏头?”
嘉勉不肯回答。
但嘉励从父亲回来的生气程度以及雷霆手段可以推断,对方是个非富即贵的男人,能和父亲的那些朋友打交道,自然轻贱不到哪里去。
以及那样的场合公然带嘉勉在身边,可见当惜得很,而这份“光明磊落”却被父亲极为地鄙夷乃至唾弃,答案呼之欲出。
就是我们的嘉嘉犯错了,犯了个很庸俗但偏偏世人都难以保证规避的错误。
换言之,什么是错呢,上来就晓得是错的,谁去犯呢,对不对?
嘉励一番正反诡辩,依旧没有诱供出她想知道的。嘉嘉还像小时候那样,不关己事不张口,关到己事,更简单的逻辑了:不关你的事。
那夜沉沉入睡前,嘉励趴着身,脸埋在羽绒枕上,恍惚听嘉勉说了句什么,
微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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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这几个月,嘉勉一直住在叔叔那里。
嘉励怂恿她,你和我爸提啊,你要搬出去,他还能监/禁人身不成。
嘉勉没所谓,她说当她被禁足的自觉吧。况且,她能感觉得到,因着她搬回来住了,叔叔婶婶都格外的殷勤,尤其婶婶,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做早餐、夜宵。
她一时间又回到小时候那会儿,大晚上吃小馄饨,嘉勭吃不下,全舀我们碗里来。
“他现在还那样。一个大男人,吃得比猫都少,我老说他哪天低血糖提不起手术刀了。”
“哪有,他那会儿就是怕我们吃不饱。”
“才不是,他就是不想应付妈妈了,嫌我们烦,把我俩当猪呢。”
说到嘉勭,嘉励才想起她找嘉勉说什么来着。SOS,江湖救急……
*
嘉励驾照的计分周期快到了,她车子年审前还有个电子违章没处理。
天杀的,是她那不食人间烟火又“恶贯满盈”的大老板作下的。去年年底去浙江,回来的夜路是她大老板开的,该死的老公子哥,大概等急了,呼啦啦从应急车道奔了一段。
得,被电子眼抓到了。
嘉励说,她该去找大老板的。可是呢,懒得去看那老公子的脸色。
活该她倒霉。
只是她的分不够了。
再上回去邻市,路盲的人过分依赖导航,然后导航也有没头脑的时候。两个最右道,习惯意识地右拐,偏偏只能直行的纰漏。
收到电子违章的短信时,两眼一抹黑。
总之,大老板犯的这个违章,她得江湖救急,朋友圈里,能舍得救她的,大概只有嘉勉了吧。
嘉勉暂时还没有自己的车子,她的通勤都是地铁。
明天是工作日的最后一天,她收工后顺路去了趟嘉励住处,拿到她的备用车钥匙,既然替她去扣这六分,也就享用一下她的资源吧。
车子先借嘉勉开一段时间,她问那头车位具体位置时,倪嘉励这个女人,有多粗心呢。
反正就在那里,她自己认识,车进车出,没停错过。但是报不上号码来。
嘉勉气得隔空跟她翻白眼。
“你从地库出来,右拐,再左拐……”
“视频说。”
“对哦,开视频。”
四月天里,嘉勉一身通勤装。她早间出门带的一把直柄伞还挂在侧包的链条上。翻缎质衬衫袖口时,不防地松脱掉一颗纽扣。
珍珠大小的扣子,落在防滑漆面上,蹦了又蹦,最后滚到边上泊好的一辆车子下面。
那头嘉励看她停下来,没阵仗地左望右看,问她干嘛呢?
嘉勉:“我的扣子掉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分钟,嘉勉跪伏在地上,很诡异地拿伞去够车底下那颗纽扣。
嘉励尽管看不着,也觉得洋相极了,“就一颗扣子!”
嘉勉手机丢在一边,姊妹俩如同从前拌嘴,“我知道一颗扣子呀,我不是正在够我的扣子嘛!”
好端端的衣服,少一个扣子,多别扭呀。
嘉励说她强迫症没救了。
零点已过,地库里已经少有车进车出的动静了,偶尔一两个夜归人。
倪嘉勉如此铅笔裙地跪在地上,不消说是三更半夜了。即便是大白天,任何经过的车主都会讶异这女人在干嘛,偷车子哦?
于是,一辆点眼的银色添越懒洋洋地从这里滑过去,车主不禁往这边的活人扫一眼,随即傲慢地收回目光。
直柄伞像圆规画图那样,一个弧度,嘉勉总算把扣子从车底下扫出来了。
她去到另一面去捡,人将将走过来,才俯身之际,
那辆傲慢的宾利去而复返,准确说,是倒回来了。
嘉勉自顾自地捡她的扣子,不远处车里的人,降下车窗,声音在这深更里听起来,有点轻佻的不怀好意,“你在干嘛?”
她没往声源那里看。
视频通话,被该死的倪嘉励给挂了。
她刚想再拨过去,车里的人下车了,不等嘉勉的腹诽生效,那人的声音落在灯火里,
讥诮且明朗,“倪?嘉勉。”
第12章 2.2
嘉勉离开X城时,短暂交割了她的工作。
恰逢他们的项目移交,借此开了个简单的送行会。上司姓秦,对于嘉勉的情况了如指掌,也明白她的走意味着什么,只问她,“梁先生那里……”
“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
秦痛快点头,说梁先生肯放你走,我自然执行。临去前,秦和煦祝嘉勉,“前程似锦,有朝再会。”
其实彼此明白,皆是些世故话。
一个人脱离一个社交圈子,当真有心断了联系,遑论去别的城市了,就算彼此留在同城,偌大的洪流,你和他也只是那滚滚红尘里的一对微不足道。
梁齐众说过,这世上所有的事,只分有心和无心。
嘉勉,我有心,等你到天亮,也不过是打个盹;
无心,连一秒钟也会吝啬。
有心,千方百计也会见你一回;
无心,我们只会交给时间去泯然。
这就是倪嘉勉阔别十一年后重逢周轸的心情。
她一身干练的职业穿着,窈窕纤瘦,长发散着,散在雪缎翻驳领上的一缕,衬得比墨还浓。
一只袖口打散着,而手里捏着一枚圆圆的纽扣。
周轸依旧问她,在干嘛?
下一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说差点没认出是她,但还有印象,印象这些年来,嘉励朋友圈里po出来的姊妹合照。
最新一张是春节的。
嘉勉耳上还带着耳机,有人自顾自说了许多,才意识到,她可能没听到,有些不满地提醒她,提醒摘耳机。如同绅士见女士得摘帽一样。
嘉勉照他的意思办,随即听到周轸问她,“你不要说你不记得我了?”
“周轸。”她轻轻拂掉他的疑虑。
对面的人这才浅浅的满意,重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待几天?”
嘉勉把扣子放到外套口袋里,手里的直柄伞也重新挂好在包侧,时下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她微微托词状,话锋一转,问他,“你住这里?”心上却是否定的,不至于,他这个公子哥不至于住这样的公寓,嘉励也没提过。
“不,我回家。”
再寻常不过的寒暄,但有心人却听出了玄机。他着西服衬衫的装扮,却没有系领带,身上隐隐新鲜的香波味。
嘉勉无谓地点点头,举举手里的手机,交代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很晚了,我也得回家了。”
说完,错错身就要走,去找嘉励的车子。
“嘉勉?”有人喊她。
扭头之际,再听他道,“你刚才那样子真丑。”指她趴在地上找东西。
倪嘉勉还是小时候那样,她淡漠地看他一眼,没有回话,背过身去,才冲周轸挥挥手,拿影子跟他说再见。
周某人很不受用,一时笑一时叹气,心上油然的唏嘘感,已经不是谁家有女初长成了,是长过了,眼睛搁到头顶上的傲慢了,对他爱搭不理的呢!
*
周五上午八点,小旗来接周轸的时候,扑了个空,电话询某人,您歇在哪了呀?
周轸去头掐尾地告诉小旗,他已经到公司了,半个小时前。
“你别忙着过来,去趟老太太那里,对过那家馄饨店,帮我打包一份生馄饨。”
小旗问老表,“你吃啊?”
是的,他吃。周轸说,他中午想吃馄饨了。
小旗有点不服气,“食堂里多的是馄饨。”
周轸不想和他啰嗦,“我就只吃那家,行不行?”
行。您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