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话要告诉——”
“有的。”
“嗯?”
这次怎么干脆起来了。
她脸上在笑。
心却忽然在这坦白里变得难受。好像自己去撕开结痂的伤口,那种痛感在撕扯她原以为很坚固的决心。但她仍是笑,以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应对。
“哦……”
她歪歪头,看向他,说:“所以?那你说呗。”
*
他于是就说了。
说我以后可能不呆在北京了,应该不回来了。
说方圆对外泄露了《剑侠》的策划案,还有天莱那个“全息计划”的投资细节,对天莱造成了不小打击,林林总总算下来,至少造成七千万的资金流失,他最近一直在忙这件事。
“不过不致命,”他又补充,“钱是能赚回来的。不是问题。但我以后,也许再也不会用身边人了。”
“……”
“艾卿,我的生活,其实远比很多人都简单。你知道的,朋友是那几个,知心的是那几个,圈子很简单,爱的人也很简单。”
夏夜有风。
他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一瞬间,却好像很远了。
她仰头看他,她却没有看她,看向很远的地方。
“我以前想过好多。想有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其实房子不必很大,但要有个很大的电视,可以看电影也可以连上打游戏。周末的晚上,我们可以黑了灯看恐怖片,吓怕了就去吃夜宵,你喝醉了我背你回家,听你说醉话,你上学,我去接你,路上给你买灌汤包,我就远远看着你走进去校门,你回头,我就冲你挥手,目送其实,原来是个很让人觉得幸福的事。至少我觉得那一刻,是挺幸福的。”
“你不知道,其实你活得像……真的像我最向往的样子。我想让你可以一直那样活下去,你回来了,会给我讲今天学了什么,上了什么课,交了什么朋友,我一边听,听完也告诉你今天碰到什么傻/逼,喝酒喝得想吐,好的坏的都可以说……有时候我照顾你,有时候你也照顾我,就算宿醉也不怕,你会给我熬醒酒汤。我醒来,站在厨房外边看着你,不是烫了手就是拿错碗,也挺好的。我又觉得,我好像是个有家的人了。那个小房子就是我们的家。”
“我以前总觉得,人出生在哪个家庭也许是不能选择的,但是人生是可以选择的。我会赚很多钱,比很多人都成功,没有人会看不起我们,我以为这样就够了。现在想想,实在是我太天真了。也许我能控制我自己,但是我不能控制别人。他们说不动我,就会来说你,而我呢?我能做什么?我没可能杀了他们吧。没可能对他们生老病死无动于衷。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只是一次又一次用我的希望来说服所有人,我想你相信我,但是艾卿,我慢慢发现,其实,这么做的我,和我父母有什么区别?”
“……唐进余。”
“艾卿,我们结束了。”
“……”
“所以这次,是我最后一次送你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艾卿张了张嘴。
她僵硬地站在他面前,有一瞬间,恍惚是松了口气吗?但她甚至来不及抓住那瞬间的轻松,紧接着却是心往下沉,深不见底地沉。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天生的敏锐让她清楚这时候说出的每句话都代表什么。她只能紧紧抓住包带,最后看他一眼,便扭头往电梯走。
一步。
【唐进余,你真的会娶我吗?】
两步。
【你许了什么愿望?】
三步。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可是我们,就是不一样啊。】
电梯静静往下。
她不回头,只转而抓紧扶手。
脑袋很晕,重新踏足地面的那一刻,眼睛却忽然好像装不下,一颗颗沉甸甸的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
第34章 “过了这村就没这……
唐进余离开北京, 大抵是在这年漫长暑假中的某一天。
但具体是哪一天,什么时候做的最后决定,艾卿却并不清楚。
甚至连知晓他真的走了, 也只是因有一日路过天莱所在的大厦, 瞧见曾经偌大的Logo已被摘下。
她正好来这附近办事, 便又进门, 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声一楼前台,才知道天莱的总部业已搬走。
“喏。”
前台小姐想来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当然, 大抵也有站久了无聊的成分。
看她专门来问,只以为她也是个知道点“内幕消息”的人,遂又指了指旁边竖牌上的六到九层,低声道:“最近都在拍卖了,年初九千万买的,现在六千万就卖。好像听说是他们公司有另外一个重点项目,资金链不能断吧, 这几天不少人来问呢。”
“哦、哦,这样。”
艾卿听得连连点头。
心中却想别说六千万, 六十万我都悬。故而只随口再跟人家姑娘打了几句哈哈, 便又找了个着急工作的借口, 拿了自己那电脑包转身离开。唯出门时,走出很远,却又再抬头看向那大厦,呆呆站了很久。
没人知道她这时在想什么。
只是,手机仍攥在掌心。
滚瓜烂熟的号码在心里。
——却又有什么好问的呢?
她到最后, 离开前,也不过忽然微笑了下。
思来人生海海,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有时,这样淡淡断掉亦是个好结局。
*
她的人生没有他,没有什么大波折,也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过下去。
这年秋天,课题如愿以偿申下来,她拿到科研资金和柳萌发的第一批“工资”——虽然游戏因策划案泄露而深受打击,资料片计划最终成为一个废案。他们的合作也不过持续了两个月时间,游戏方又拿出新的全新策划吸引眼球,梁怀信的任务,在她这里不上不下没结局。但柳萌还是很够意思地给了她丰厚报酬。说是谢谢她为她圆梦,以后有机会再继续。
艾卿心想都这样了,还会有机会吗?
不由的,又想起之前某一天。她,柳萌,还有唐进余在小小的茶餐厅里开会的情景。言犹在耳。
但一转眼,如今金融新闻天天播报,却已进展到天莱和天意对簿公堂,为损失赔偿的具体责任闹得不可开交。双方的合作亦干脆解除,成了商业合作失败案例的典型。
这样一想,却是不堪回首了。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收了钱,点头说好。扭头,便又按先前的课题计划飞去台湾做调研。回来时,写了篇有关台湾眷村与陆台关系的再考察,拿了个中规中矩的学术奖。论文整理成书,不久后,她出了自己的第一本论文集。
时间辗转到这年冬天。
聂向晚主持的那档两岸专家谈话节目也紧赶慢赶,终于排挡播出。
她们私下里关系虽差到没边,公事上,对方却也并没有从中作梗,该给的名头都给了。
在片尾的感谢名单和顾问人员名单里,她的名字概都排在第一行。小周则分别在第二行和第五行。赶上建/党百年华诞,节目播出很成功,无论收视或口碑,都足够让她写进履历里。几个月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
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礼貌地给聂向晚和谢忠分别去了个短信,聊表感谢。
谢忠收到短信后不久便回了电话。
说是邀请她有空多来家里玩,说宝儿和向晚都和她差不多年纪,交个朋友也好。她大都微笑应对,一概说好。至于聂向晚,回信就晚了很多,只简短的一句“应该的,这段时间辛苦了”,似也用光了所有的客套话储备。
……这段时间辛苦了?
她想象着聂向晚看到自己短信时的不可思议,回信时,又八成满脸痛苦的表情。
终于忍不住丢开手机,趴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
往年北京的冬天总是很冷。
但这一年,似乎也因为好事不断而显得温暖些。
她和谢宝儿同周筠杰聚餐,说起这件事,两人亦都是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
但,和周筠杰比起来,谢宝儿脸上显然又多了一层欲言又止的愁云。艾卿看在眼里。
不过,她一贯都是“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的坚定支持者,见状,亦只体贴地同人碰了碰杯,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全程以茶代酒的周筠杰见状,也凑热闹似的过来和她碰杯。
玻璃杯撞在一起,清脆的声音颇动听。
喝了几杯,她撑着下巴笑看他,两颊隐隐泛出酡红。
脑袋晕晕乎乎,却也不想席间沉默。半晌,又问说:“小周,你最近心情很好啊?”
他抿了口茶,向她点点头。
“工作还顺利?”
“挺好的,就是忙了点,”任她像个大家长似的盘问,他总归是老老实实回答,“不过公司现在,决策到最后还是小叔把关。他让我现在先主要集中精力做好传媒营销这块——正好我小舅他对这个也熟。有他们帮忙,虽然现在都还在基础上手阶段,但感觉,没出大错就算顺利了。”
哦。
舅舅?
艾卿撑着脑袋。
摇摇晃晃,想起自家二姨似也提起过,确实是有这么一人。就是这位“小舅舅”帮忙,才给她和周筠杰拉到一块的。可谓也是个孽缘爱好者吧。
“说起来,早听别人说,凭舟哥最近要回来了。”
一旁的谢宝儿听了半天,此时忽然插话:“怎么一直都没看见他?”
“推迟了,说是突然不想回来了。”
“啊……”
“上次和国内公司的合作,到最后闹得不太愉快,他都没签长约,”周筠杰说,“所以他好像短期内,都不太想回国内发展了。”
谢宝儿怔了下。
这顿饭到最后,似都各自吃得心猿意马,各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