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舒安端着两碗牛腩面走出来。
刘毓敏正好回来,“我从食堂打了些青菜来。”
舒安指指桌子,“你放那吧。我去给你盛面。”
四个人围在桌边吃面。
舒安难得地夸道:“今天军军这个哥哥当得不错。”
梁向军嘿嘿一笑,不客气地说:“那小舒阿姨能不能跟陈叔叔说说,让他给我做一个新弹弓啊?”
舒安想起之前被他的弹弓砸中的事,赶紧推了,“叔叔很忙的,没空。”
几人说到一半,有个村妇找过来。
她隔着院门喊:“向军在吗?”
梁向军跑出去开门,“在!”
她一把从门里把他揪出来,“小亮到现在都没回家,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梁向军‘啊’了好大一声,两手一摊说:“我不知道啊。我们原本在部队活动区玩打野鸭,他说要去捡螺子走了,我不想去就先回来了。”
听到孩子独自去海边玩,女人踉跄两步,险些跌坐到地上,幸好舒安及时搀住她。
女人捂着额头,慌成一团,“完了。完了。”
舒安拿出两个手电,一个塞进她手里,一个自己拿着,“我跟你去找。会没事的。”
她们边往海边找,边叫更多人来帮忙找。
天色已晚,蓝汪汪的海现在变成了骇人的深黑,浪花卷上来,拍打在巨型礁石上,发出闷响,听的人心慌不已。
女人边哭边喊儿子,声音嘶哑。
风一吹,声音很快散进风里,消失不见。
其他人同样是一脸焦急地,拿着手电沿着海滩,一处处照过去。
所幸,孩子只是捡螺子时,摔在礁上,小腿划出一道大口子,没法走路了,才坐在那等人来寻。
最先发现他的是贾勤勤,她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往卫生所跑。
舒安从其他人那里得知孩子没事,收起手电往家走。
—
舒安家。
沙发上的刘毓敏正襟危坐,一脸地严肃。
她指着梁向军问:“是你带小亮出去的?”
梁向军点头,“嗯。”
刘毓敏:“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没有大人带,不许你去海边玩?你还敢让弟弟去?”
梁向军有些委屈,“是他自己要去海边玩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他顶嘴,刘毓敏火气更大,“你是哥哥,要承担起责任的,怎么能自己先跑回来,把弟弟留在那?要是出事怎么办?谁能负责?你知不知道养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啊!!”
刘毓敏嘴里像弹珠炮似的,一仗接着一仗,不给梁向军还嘴的机会。
梁向军太过顽劣,她平时就攒着股火,今天正好到了燃点,所幸一次性说个痛快。
“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省省心?”
梁向军听得头疼,心里的委屈翻涌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舒安刚进院门,就听到屋里喊出一声颇为有力的——
“那你把我退回去啊!”
梁向军低着头从屋里跑出来。
刘毓敏焦急地跟在后面,“你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梁向军站在门口朝她大声嚷:“你根本不是我妈!”
第62章 .1985梁向军
梁向军心里委屈,又憋着一股火,声音奇大无比。
洪亮的声音划破天际。
邻近几户的院子传来响动和亮光。
丁玉芬探出头,往这瞧了一眼,没多想地问:“向军,你又跟妈妈吵架呢?”
刘毓敏太过震惊,在原地顿了一会,听到丁玉芬这句,快走几步跑出院子,边拽着梁向军往家走,边说:“没事。没事。”
‘咔嗒’几声。
隔壁几户关门落锁。
军属区再次安静下来。
刘毓敏离开时,失魂落魄的,比霜打的茄子看着还丧气,而梁向军则少见地红着眼眶沉默。
好好的一顿饭就这么被打断,桌上的牛腩面凉透,汤面飘着些许凝固的油脂。
舒安看刘毓敏的那份几乎没怎么动过,她将面和菜重新热过,用小篮装着,提到隔壁去。
进屋时,刘毓敏拿着一个相框,坐在客厅上愣神。
舒安都走到跟前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舒安将面和菜放到茶几,“我重新热过了,你再吃一点吧。”
刘毓敏眼睛黯淡无光,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可一开口,声音哑到不行,还带着点鼻音,“先放着吧,谢谢你。”
舒安宽慰道:“孩子就是委屈了,一时口不择言……”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他亲妈。”刘毓敏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心酸至极,又带点自嘲的意味,好像在说自己是个糟糕又失败的母亲。
舒安本想握着她的手再说几句话,被突然起来的消息震住,抬起的手滞在半空,而后慢慢落回自己的膝盖上。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咬唇,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在贫瘠的词库里搜索一遍,大脑仍是空白状态。
梁向军那边委屈,刘毓敏这边同样有一肚子苦水。
她自顾自地往下说……
……
刘毓敏学的植物保护专业,从农林大学毕业后,分配进农科所进行病虫害研究工作。
因为每天接触化学试剂和一些剧|毒农药,她和梁国栋商量结婚的前两年不要孩子,先将精力放在工作上,等有一些成果后,再跟单位提出想生孩子,少接触实验试剂的要求。
梁国栋觉得两人年纪不大,多等个两三年也没什么,便一口应下。
明明两人的措施做得很到位,一年后,刘毓敏却意外怀孕。
她拿到化验单的那刻几乎要晕倒了,这阵子农科所正在对一种新的杀虫剂进行实验,她每天都穿着防护服泡在实验室闷头工作。
接触了那么多化学试剂,对孩子肯定是有影响的。
这孩子不能要。
决定几乎是在拿到化验单的那刻就产生的。
在孩子的问题上,梁国栋完全听从她的想法。挑了个休息日,陪着她去医院做人|流手术。
手术比刘毓敏预想的要简单,恢复得也很快。
但是半年后,她去复查,医生却告诉她人|流手术导致输卵管伞端粘连,会影响今后的生育。
刘毓敏一听,两眼一黑直接晕过去了。
再醒来,是在家里的小床上,梁国栋捧着杯热牛奶问她,“先喝一杯热牛奶缓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刘毓敏起身要去掏兜,那检验报告给他看。
梁国栋按住她的手,继续安慰道:“我都知道了,那都不重要。先吃饭吧。”
梁国栋在部队,可支配的时间不多,但还是尽可能地腾时间陪她去看医生。两人辗转过广州几家医院,都没法给出明确的治疗方案。
那段时间,刘毓敏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消瘦不少。
梁国栋见她这副模样,立刻表态,“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把我们的日子过好了就行。”
他怕刘毓敏不信,甚至为她写下一纸证明,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永远不会离婚。
当他的心思还在她身上时,不用什么证明,梁国栋都会对她好。可未来还有几十年要过,万一他变了心,一纸证明又能改变什么。
少了孩子,两个人之间的牵绊就少了一些。
刘毓敏怎么想,怎么难受。
越难受,她就越不自信,越爱粘着梁国栋,好像他随时会跑一样。
梁国栋看她如此执着于孩子这件事,干脆请了一个月假,带她去上海的大医院做一次彻底检查。
去之前,他和她约法三章。
如果那边的医生仍是没有治疗办法,刘毓敏就不能再想这件事,以后也不能再提。
刘毓敏对这次求医报着极高的期待,最后期待落空,她似从八千米高空垂直掉进山谷,人生瞬间黑暗。
从上海回来,梁国栋想了很多办法逗她开心,刘毓敏这才从不能生育的打击里一点点走出来。
七二年,梁国栋从广州军区调到西珊岛。
那边通讯不发达,一封信在路上要走好几天。
去的前两年,驻守士兵少,所有人都没有探亲假。
好不容易挨到七四年,梁国栋写信回来说他的探亲假批了,再过一个月就能回家。
刘毓敏拿到信的同一天,军事报登出西珊岛海战的消息。
在这场海战里,击沉敌方海军护航炮舰1艘,击伤驱逐舰3艘。我方有18名官兵英勇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