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扶住眼镜,“别关。屋子里冷一点,不容易打瞌睡。”
抬头的瞬间,舒安才看清他眼底团着的乌青,跟动物园的大熊猫有得一拼。
她将自己的围巾摘下,在他脖颈上绕了两圈,“要认真工作可以,但也要注意身体,感冒了怎么办?人手本来就不够。”
她一来,陈竹青就没心思工作。
索性将眼镜摘了,边喝汤边侧着身坐同她聊天。
舒安帮他重新泡了一壶茶,把使用过的碗筷收拾好,坐到他身边,把他的手攥在掌心,慢慢搓热。
这项工作,最开始是陈竹青帮她。
以前在村里用热水不那么方便,还是孩子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体好便没在意,舒安总是在冬天用凉水洗东西。后来,落下痛经的毛病,无论春夏秋冬,手总是捂不热,才开始后悔。
这一年,因为要备孕,也因为查出了多囊。吃过西药调节好体内激素后,陈竹青又带她去看了一次中医,讨了个滋补的药方。这么补了半年,痛经的毛病有所改善,手也不再是冰冰凉凉的了。
她温热的体温一点点渡到他那,陈竹青翻转手掌,转而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现在来那个不会疼了吧?还要用热水袋吗?”
舒安摇头,“好多了。”
“那就好。”陈竹青把她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呵出温湿的呼吸,攥得更紧了些。他坐直身子,挡住外面的风,温柔至极的目光扫下来,仿佛在说‘有他在,就不会让她经历一点风霜’。
舒安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樊大哥那边有消息吗?”
“前天来信说辞职了。”陈竹青叹气,“好像是他岳父给他安排了其他工作,不会再回来了。还说他在这的行李都没用了,让我们看着处理。”
“都不要了吗?”
“嗯……”
樊云良走的匆忙,只带走一些随身衣物。
舒安往他的办公桌扫了眼,书和文具什么的都在。
陈竹青朝那努努嘴,“他那有几支好钢笔,你想要可以拿。还有那套圆规,拿回去给梦欣用吧。趁向文杰那个什么都要的主回来前,得快点搜刮一波。”
舒安没动,“钢笔和圆规家里有。而且你们画图更需要吧。”
陈竹青看她还盯着那块,欲言又止的,像是想要什么但不好意思开口。
“想要什么?都能拿。那些没人要,再过几天就要清掉了。”
一听要清掉,舒安发出一声叹惋,“别呀。”
她把手从他那抽出来,蹬蹬蹬地跑到书桌那,从他办公桌下面拉出一整箱的小说和杂志,“我想要这些。都能拿吗?”
陈竹青以为是工程类工具书,跟着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全是小说。
其中还有一本精装版的《尼罗河谋|杀案》是他找樊云良借了好久,他一直没给的。现在陈竹青俯身从里面抽出来,“这本不是在这吗?那他说借出去了?好小子,原来在这藏着。”
舒安两手抓着纸箱,费力地从地上提到桌上,“我全拿走可以吗?”
陈竹青迅速扫了眼,里面好多推理小说,一看就是其他人也会想要的类型。
他帮樊云良收拾烂摊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捞点好处是应该的。
陈竹青将纸箱子盖好,“快拿回去。”
舒安抿唇,“他宿舍那好像还有,你能不能……”
陈竹青会意地点头道:“我一会就去他宿舍看。只拿推理的这些?”
舒安两手在空中画圈,“全都要。”
他拇指和食指指尖贴合,另外三指竖起,比了个‘ok’。
两人下手很快,舒安刚把这箱书搬回去,陈竹青就去宿舍那边把樊云良的小说搜刮得一干二净,连带着把他的音乐磁带一块拿回家了。
几天后,向文杰回西珊岛,听说樊云良东西全不要了,兴冲冲地去翻他的柜子。
那柜子像是被扫荡过一般,只剩几本每个工程师人手一本的工具书。
向文杰大手拍在铁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妈的,一点有用的都没给我剩下啊。”
隔了会,他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樊云良在柜子上的储物隔层里还藏了箱音乐磁带。
他兴奋地爬上上铺,在隔层那搜刮,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磁带。
其余三个同事对这个不感兴趣。
向文杰一下猜出肯定是陈竹青拿走的,骂骂咧咧的,“靠。陈竹青,你怎么这么能找?”
**
一九八六年。
春节临近,卫生所的工程勉强收尾,羊角岛那边才刚开了个头。
但工人们要放假,工程无论如何都得停了。
快被两边的工程压垮的陈竹青终于能松口气。
他提着牙缸之类的东西,兴奋地跑回家,比隔壁学校放假的学生们还要开心。
这一年半,他全在各种忙碌度过。
从舒安生病到舒平入狱,以及羊角岛工程的各种不顺利,就连他自认为没问题的卫生所工程到后期还出了樊云良这摊乱子,差点变成烂尾楼。
坏事接踵而至,没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年半,天天都在提心吊胆和各种焦头烂额里度过。
还好,全都挺过来了。
他侧身将已渐入梦乡的舒安用力揽进怀里,寻求安慰。
舒安被他几乎要按进血肉的拥抱弄醒,稍稍挣扎了会,在他怀里仰头,用些许稚气的眼神看他,迷茫地问:“怎么了?”
陈竹青低头埋在她脖颈,喃喃低语,“我想回家了。”
其实不是想家。
对他而言,有舒安的地方就是家。
但这一年确实太多事了,这地方压得他有些窒息,好像在这多待一秒,坏事又会马上找到他。
他实在太累了。
想带着舒安暂时远离纷扰,享受一个只属于他们的春节假。
至于,是不是回福城也不是那么重要。
舒安的手覆在他背后轻拍,哄道:“那我们去和文杰商量一下吧?我听飞燕说,她想让向文杰留在这陪她过年。如果他愿意留下,我们就能回家了。”
“嗯!但我怕他不同意……”
因为舒平的事,陈竹青一下子用掉两年的假期。
去年,向文杰就帮过他一次,一直去麻烦他,陈竹青有点不好意思。
舒安抱紧他,“他不同意就算了嘛。”
她的手捏住被角往上拉,将两人裹紧,“你熬了那么多天,今晚别想太多,好好睡,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问他。”
—
翌日。
两人去隔壁梁家找向文杰。
向文杰正在园里浇菜园,陈竹青很热情地走过去帮忙。
他攥紧水瓢,一手插在腰间,眉骨微挑,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有什么事想麻烦哥哥?”
他们之间很熟,没必要猜来猜去的。
舒安往前迈进一步,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想回福城。不会去久,就半个月左右吧,这边能不能……”
“行啊。”向文杰侧身把手一扬,水全洒进菜地,“这一年辛苦你了,是该回去好好歇歇。羊角岛那边我会看着,你们可以回去久一些。”
陈竹青大喜过望,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向文杰把摊开的手掌伸到他面前,“樊云良的音乐磁带拿来。”
“啊?”陈竹青嘴巴大张,微怔。
向文杰手又伸过去一些,“我答应帮你,可没说白帮。”
“行吧……”
陈竹青悻悻地跑回去,不一会就抱着那箱磁带跑回来,“全在这了。”
向文杰翻动两下,“行啊。那小子挺能藏啊。”随后,又扬起脸,“陈哥,你也挺能找的。这两盘可是那小子的命根,每次听都得他亲手放,不让人碰的。这都让你翻出来了。”
陈竹青挠头,“宿舍就那么大,再藏能藏哪去。”
向文杰抱起那箱东西,嘿嘿笑:“现在全归我啦。谢谢你帮我找哈。”
**
阔别三年,不知是福城变化太大,还是几年没回来,两人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他们提着行李箱走在街上,觉得路宽敞了,街道两边的店面也换了一茬。
不过,离军属院前面的两排店面也是部队的地,有的是部队内部经营的副食品店,有的是出租给固定商户的。这两排倒是变化不大,还是那几家,只是店门翻新了一下,招牌颜色更亮丽了些。
门口食杂店的老伯看陈竹青回来,热情得和他招手,“哟。陈家老三回来了?你不是去那个……什么岛?”
陈竹青笑着提醒他,“西珊岛。”
“对对对。”老伯和他聊了几句,目光下移,注意到他手里还牵着一个小朋友,蹲下身子,捏了捏舒梦欣肉乎乎的手,“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舒梦欣有点怕生往舒安身后躲。
舒安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出来,“不是。这是我哥哥的孩子。”
“梦欣乖。叫伯伯。”
舒梦欣微微颔首,礼貌地喊:“伯伯好。”
老伯听得心情愉悦,从罐子里抓了一把糖塞给她,“过年啦。伯伯请你吃糖。”
陈竹青连说不好,想掏钱付账,硬是被老伯按住了手,“我们都这么熟了,请孩子几颗糖而已。好了,你们回来一趟不容易,快点回去吧。”
两人回家算是临时起意,西珊岛通讯又不方便。
他们没和家里人说,直接买了车票、船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