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颠簸几日,到了福城已经是初三了,临近家门,陈竹青手微微发抖,一颗心扑通扑通得跳个不停,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军属园重新做了绿化。
道路两边的绿化带修了围墙,树根附近的空地全铺满植被,不再是风一吹就刮起风沙。
路灯也换过了,由暖色变为明亮的白。
陈红兵在院里搭了个石桌和凳子,门口还挂了一盏灯。
陈雯支着画板,坐在院里画素描。
她抬头,看见道路尽头出现两道熟悉身影,一时有些恍惚。
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在确认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陈竹青举高手朝她挥了挥。
陈雯从凳子上跳起来。
陈竹青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扑过来,两手张开,已经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
没想到,陈雯转身跑进屋内,兴奋地喊:“小叔、小婶回来啦!”
而后,她又喊:“还带了个小妹妹。”
冯兰正在厨房洗碗,没摘围裙,湿着手就跑出来看。陈红兵则攥着报纸,从里屋蹿出来,跑得太快,跑到门口时,脚上少了只拖鞋。
陈顺拄着拐,走得要慢一些,在后面嚷嚷:“是老三和安安吗?”
陈竹青忽然湿了眼眶,趁着调整眼镜,迅速擦掉眼泪,才高声回:“爸、大哥、大嫂、雯雯,是我和安安回来了……”
第68章 .1986陈竹青对她一直都是有心的……
他们走的这三年,家里装修过一次,客厅的木椅换成了软垫沙发,电器也换了一茬。陈雯在美中这三年参加过不少比赛,奖杯和获奖作品多到在客厅专门设置了一面展示柜仍放不下。
变化最大的还是陈雯。
或许是背着画板东奔西走的缘故,那时偶尔还扑在冯兰怀里撒娇的小姑娘,现在成熟独立,眉宇间有种淡淡的清冷。她已经长到了一米七,穿着最时髦的皮衣夹克,戴着大红色的头箍,一头黑发又长又直,既酷又漂亮。
陈雯蹲下来,戳戳舒梦欣的脸,“你是谁呀?”
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生人,舒梦欣抱紧舒安,往后躲了躲,企图将自己裹紧舒安的大衣里。
小朋友有点害怕,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的,“我叫舒梦欣,今年五岁了。”
舒安搂着孩子,手在她后背轻拍,继而向其他人解释道:“这是我哥哥舒平的女儿。我哥他……”她顿住,来之前,她想过好几个理由,陈竹青跟她说不用和家里说太细,只说舒平离婚又太忙没时间照顾孩子就行。但舒安觉得纸包不住火,这些事早晚陈家人是会知道的,所以决定以诚相待,“他在广州出了点事,梦欣现在跟我们一起生活。”
冯兰觉得她是话里有话,当着孩子的面没细问,拿出一些瓜子点心让陈雯带小朋友去房间玩。
几个大人在客厅聊天。
舒安说了舒平的事,隐去赌|博那些烂事,只说他打架坐牢了。
陈家人惊着,面面相觑地坐在那,嘴巴微张,上下嘴唇蠕动好一会,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已经判了,希望他在里面好好反思吧。”舒安不想浸在这个话题里太久,主动换了话题,“嫂子,雯雯今年高一了?还在美高读?”
提起这事,冯兰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指着满墙的奖状说:“还好那时候听你的,让她去学画画了,老师说她有天赋呢。”
天色已晚,几人聊了一会,冯兰就给他们收拾屋子,让他们休息。
陈竹青原来的房间很小不够住,陈顺将自己的双人床让出来给他们,他去睡陈竹青的单间,而舒梦欣则和陈雯睡在一间。
在陈家搬到福城前,陈妈妈因病去世,但她的东西还是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陈顺的房间,兄妹三人平时不怎么进来。现在,陈竹青打开衣柜,从里面拿被子的时候,发现母亲的遗物都整整齐齐地叠在衣柜里。
他还在书柜下翻出一箱旧物,每样东西上都贴着兄妹三人的名字,一看就是母亲的手笔。
陈竹青从其中拿出自己的,坐在桌子前愣神。
藏在心底的记忆翻涌上来,瞬间润湿眼眶。
他摘掉眼镜,揉揉眼角,肩膀微微抖动。
舒安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身边,弓下身子,从后面抱住他,前胸贴在他后背,下颔抵在他肩头,目光落在桌前的一堆旧物上,“你的东西?”
陈竹青点头,“嗯。妈妈全帮我存着呢。”
他的手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怀里扯,“坐这来,我跟你说。”
陈竹青往后坐了一些,让出一半的凳子给她。
他刚洗漱过,薄荷牙膏的凌冽和温润的皂角香从侧脸擦过,和着温热的体温一起包裹住她。
舒安靠在他怀里,听他说那些旧物背后的故事。
陈竹青拿出其中一个小猪造型的储钱罐,“没想到我妈还留着这个呢。”
随着他的晃动,里面叮叮当当地响,陈竹青将下面的塞子拔掉,稍稍举高一些用力甩了甩,储钱罐里掉出十几个个硬币,从一分到五分都有。
掉出来的还有张小纸条。
正好落到舒安手边,她没多想展开看了,“哟,你这还记着小账呢?”
纸条上详细写着每笔收入——
压岁钱:十元
绣鞋面攒下的:十五元
……
最下面有一条支出(舒安):三十元
那上面真写着舒安的名字呢。
舒安一愣,指尖从那划过,“你这条是什么意思?”
陈竹青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听爸爸说你爸妈离婚了,你跟舒平哥都在舅舅家。你舅舅家虽然条件不错,但总归是没自己家好。那时候,你还在读小学吧。我知道教师节那天,有很多学生会回去看老师,学校门卫管的不严,比较容易混进去。我就买车票去城里找你了。”
“你们学校好大。还好我去的第一次,在公告栏那看到你拿了个什么作文奖,不然都不知道你在哪个班级。”陈竹青把她的手捏在手里,边绕着她的手指玩,边说,“我趁你们班体育课的时候去的。翻了桌上的书,才知道你坐哪。”
他摸了摸舒安的脑袋,“你小学都没怎么长个呀?怎么一直坐在第二排。”
舒安往后一甩头,磕在他胸上,震出一声闷响,“我是初中开始蹿高的。”
舒安第一次在书桌堂里找到三张大团结时,没看到信,以为是谁丢的惊得不行。
那天,回来学校看老师的学生多,教室和办公室都乱糟糟的。三张大团结是舅妈小半个月的工资,她还纳闷怎么有人掉了这么多钱都没来找,她送去办公室,老师和学生也是一脸懵的,直到最后也没人来认那钱。
是第二次收到信,才想着应该是陈竹青一直偷偷在送。
舒安眼眸低垂,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意,“来都来了,怎么不来见我?写信也不留地址,我都没法给你回信。”
动-乱那几年,学校还安排了农业课。县里和城里的几家中学,每月会集中几天,组织学生到指定的农场进行学习,为之后的下乡插队作准备。
有次舒平分到爷爷家所在村的农场,偷跑回去看望老人。
从爷爷那听说了陈家的事,一样气得不行。
不过,舒安还小,这些事他没告诉妹妹。
陈竹青和舒平差两届,有一年农业课,他所在的初中和舒平的高中分到同一个农场。
他认出舒平,想过去打招呼。
舒平没理他,边弯腰插秧,边跟旁边的同学指桑骂槐地骂他,把话说得很难听。
陈竹青只得悻悻走开。
本就是他家有负在先,陈竹青能理解舒平那时的心情,隐去这段,挤出个勉强的笑,说:“我害怕因为家里的事,你会讨厌我,不想看到我……”
在这件事上,他知道是自己家有愧于舒安家,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些,下颔在她的肩头轻蹭,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无用的,“安安。对不起。想一直给你寄钱的,但搬到福城后,你又回爷爷那了。爸爸给你们寄的信都被退回来了,我没有你的具体地址,所以……”
他继续问:“小学时,你不知道我家和你家的事吗?”
“舅舅怕被牵连,不让我们联系爷爷。是后来回到村里,才知道的。”
“给你的钱都有收到吧?”
“嗯。除了第一次的,我以为是谁丢的,交给老师了。”
陈竹青颇为失望地嘟囔:“啊……那点钱,我攒了好久呢。”
舒安抿唇,“谁让你不露面的。”
经历过亲友疏离的日子。
再听到这些,舒安的心像被什么碾过,软成一团,心尖那酥酥麻麻的。
陈竹青对她一直都是有心的。
无论什么时候,他和她心底那个温暖的大哥哥形象始终是贴合的。
舒安侧过身,缩进他怀里,“我从来没讨厌过你。真的。”
她怕他不信,揪着他的衣领坐直身子去吻他。
陈竹青说过,每次她亲吻他的时候,就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这一刻,再多的承诺都没有一个简单直白的吻来得抚慰人心。
陈竹青扶着她的后颈,认真回应她的吻。
唇齿交缠间,暗昧气氛不断攀升,两人的心跳在耳膜那炸开,陈竹青将她打横抱起,往床那走。
躺到床上,他忽然松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吻了下她的唇角作为结尾。
陈竹青捏着被角裹住两人的身子,凑到她耳边轻语,“我家隔音不好。还是不碰你了。我怕我压不住声……”
舒安只是想亲亲他,根本没往这事上想,明明是他先动了坏念头,现在这句却像在嗔怪、安慰她一般。
她攥拳锤他一下,“谁想跟你……”
陈竹青笑着搂紧她,“是我。是我想。”
月光透进屋子,怀里的人嘴唇被他吻得发肿,就那么皱着小脸瞧他。
陈竹青只看了一眼,再移不开目光。
压在她脖颈的虎口一点点摩挲,舒安不安分地扭动了下脖颈,嘴唇翕动,呼出一声很轻的呢喃又有点像娇嗔,陈竹青再忍不住就着安静的月光,低头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