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策不知所措地搓搓手,走到桌边翻过一个玻璃杯要倒水给她。
倒了小半杯,想起女人喝温水好,又端着杯子走进厨房去掺热水。
舒安坐在沙发,伸长脖子朝厨房喊:“江营长,不用麻烦。我把事情说完就走。”
江策端着杯子走出来,“你可以多坐一会。素素很快就回来了。”
他拉过一张凳子,和她面对面地坐。
舒安从包里掏出计划生育的宣传手册,“这是计生办委托我们发的。”
江策没接,指了指茶几说:“素素之前拿回来两本了。”
“哦哦哦。”舒安把册子收好,拿出笔记本和笔,“江连长要做手术吗?我看名单上你是还没有签字,需要的话,我帮你预约。”
“我不去做。谢谢你。”江策平摊在膝盖上的手捏紧攥成拳,腮帮子微微鼓起一块,似乎是咬着后槽牙说话。
他这个年纪又有孩子,是重点宣传对象。
舒安以为他是有什么疑虑,继续说:“陈竹青做过这个手术,你有什么问题都能问我……”
刚才还含着笑礼貌应答的人,这刻脸已经完全阴沉下来。
他站起身,朝外比了个请的手势,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不需要。请你离开。”
第96章 .1988他要是有你一半的耐心就好了……
在几个领导的带头下,部队里有小孩的男人陆续去做了结扎手术,除了江策。
江策是新调来的,跟岛上的人不熟,这种事又全凭自愿,两次宣传讲座后,他仍是没有手术的意愿,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唯独舒安有点在意。
那天,她跟江策面对面坐在客厅,他的态度很奇怪。
其他干部听到手术,不愿意的会面露难色找理由推脱,愿意的会咳嗽几声掩饰尴尬,再继续询问相关的问题。江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听到这件事,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不过不是因为害臊,而是生气。尤其是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舒安,好像她多说一个字,他马上能拿扫帚把她打出去。
舒安压不住心里的好奇,这件事又太过私密,没办法去问林素。
憋了好几天,终于逮到一个机会能旁敲侧击地跟林素提这件事。
医院接诊了一个腹腔有肿瘤的产妇,决定由妇产科和外科进行联合手术,在剖腹产的同时切除掉小肿瘤。
联合手术的主刀医生是舒安和林素。
两个科室参与手术的医护人员在午休开了个短会,定下手术方案。
到了上班时间,会议室剩下舒安和林素拿着彩超报告单继续讨论。
期间,两人聊到术后恢复。
舒安说:“理疗科的高医生研制了一款外用软膏,可以淡化疤痕,他们那边也有很多手段应对术后伤疤。”
江策原先在西北当兵,那的医疗条件不好,跟最初的西珊岛差不多。
提到理疗科,林素不经感慨:“当初在医科大,他们还说这条件不好呢。现在来这一看,你们连理疗科都有,比我们那齐全多了。”
舒安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淡笑,“西北条件很差?”
“很差。”说起西北,林素想到许多事,人往后一靠,仰在椅背上,眯眼盯着天花板,开始回忆往昔。刚跟江策去西北时,她很不适应,被高原反应折腾得够呛。那里四季分明,春天雨水多,夏季却旱得不行,高温干热,因为海拔高,紫外线很强,只要一出屋,就晒得脸疼。到了冬天,雪一下,延长崎岖的山路更难走了,物资车进不来,军属生活区的东西全得提前存好。
再多的热情也被艰苦的生活消磨殆尽。
还好没待几年,那里的军事基地拆除,部队重组,江策调回南方,林素跟着回到南方生活,现在又跟着他到了西珊岛。
天南海北地这么绕了一圈,林素在哪待的时间都不长,所以没交到什么贴心的朋友,江策忙于工作,很少在家,她一个人的时候,最喜欢翻相册回忆医科大的生活。
林素说着话,忽然牵起舒安的手,“绕了这么大一圈,我们还是能在一起工作,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舒安陷在她的回忆里,话题逐渐被带跑,聊了一会,终于扯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以前西北条件不好,所以江策才害怕手术吧?”
这是舒安能想到江策不愿意去手术的唯一理由了。
林素似乎明白她要说什么,怔了下,应道:“嗯。他很不喜欢手术。”
两人认识多年,舒安能感觉到她不喜欢聊这个话题,赶紧又把话题转走。
晚上回家,舒安翻出这些年林素给她寄的信。
在信里,林素很少提到江策,说的最多的还是林妈妈和几个哥哥姐姐。
闽镇这几年变化很大,村里重新修路,建了农技站和商业合作社,村里种植的茶叶和龙眼都有人上门统一收购,不需要村民们忧虑销路。
除了舒家这种不住村里的,几乎所有人都翻新了自家老房。
林家房子老旧,几个子女又在外地工作,林爸爸索性将房子推倒重建,修了一栋两层半的小洋楼。
林素的信里,生活是在一点点变好的。
光是读信,舒安都能感受到她那份喜悦的劲儿。
可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林素跟她想象的一点不一样。她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四下无人时,舒安发现她总是颓然地坐在那里,一个人默默叹气,似乎是在为什么事烦心。
她问过几次,林素只是推说刚来西珊岛还不适应。
舒安捏着那些信,陷入沉思。
羊角岛的二期工程接近尾声,陈竹青对工程要求极为严格,验收前都要反复检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这个月舒梦欣的兴趣课都是舒安带她去筇洲上的。
此刻,一声锐利的鸣叫刺入耳膜。
舒梦欣在屋外喊:“姑姑,水烧开啦!”
“不好!”舒安扔掉手里的信,匆匆往厨房跑。
白烟从烧水壶的壶嘴窜出,在瓷砖上蒸出一片水渍,水壶盖子被蒸汽顶着,边冒烟边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能从水壶剥落。
舒安把火熄灭,用布包着把手,将水壶提到琉璃台上放着。
她弯腰从台子下拿出两个暖水瓶,正准备灌热水时,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而且还不敲门?
舒安停下手里动作,下意识地透过窗户往外看。
院子里装了电灯,舒安为了省电很少开灯。
乌漆嘛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就看见个高大的身影提着四方盒子走进院子。
舒安跨出厨房,那人刚好开门进来。
小朋友的反应比大人迅速,先舒安一步,蹦跳到那人面前,甜甜地喊:“姑丈回来啦!”
“是啊。”陈竹青把东西放到鞋柜上,脱下的外套挂到门口衣架,他没急着抱孩子,边卷袖子边往厨房这走,“我从外面回来,手太脏了。先去洗洗手,再来看梦欣弹琴。”
“好!”舒梦欣从鞋柜上层拿出拖鞋,扔到他脚边,“姑丈换鞋。”
陈竹青穿上拖鞋,挤进厨房洗手。
厨房过道窄,舒安正在倒开水,怕喷溅到他身上,语气不怎么好地把他往外赶,“去其他地方洗吧。我这倒开水呢。”
“不要。”陈竹青的态度比她更强硬,但也没再往里进,就站在门口等她把事情做完,才侧身贴着她的肩膀擦过,走到洗菜池那洗手。
厨房没肥皂,他用洗洁精洗的手。
洗了两遍,清新的柠檬味溢散在空气里。
舒安小声提醒,“少用点。洗洁精贵着呢。”
“你怎么小气成这样?”陈竹青撇嘴,洗第二遍的时候故意多挤了一点。
舒安把暖水壶放到小朋友碰不到的地方,转过身要出去才发现他进来的时候顺手把厨房门关上了。
厨房不大,用的还是土灶,油烟大,为了保持空气流通,他们都没有关门的习惯。
短暂的几句交流,陈竹青面色没什么表情,语气很强硬,似是憋着一股气。
舒安想着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了,没急着出去,折返回他身边,两手按在他肩上帮着揉了揉,问:“心情不好?”
陈竹青甩甩手上的水,拉过布边擦手,边哼,“当然不好了。”
弯着的背脊随他的转身挺直,甩开舒安帮他按摩的手,一下高出一大截的身高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压迫感极强,质问的目光冷厉地扫下来,舒安不由得颤了下,支支吾吾地问:“因为我吗?”
陈竹青一侧眉毛挑起,“你说呢?”
舒安眼珠转了三转,想不到答案。
陈竹青彻底败下阵来,肩膀塌下一块,嘴角下坠,委屈喃喃:“我昨天给你打电话说今天会回来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舒安想起来了。
她在电话里答应他,今天要去码头接他,但下午忙着手术就给忘了。
舒安两手绕过他的腰,紧紧环着他,上半身像没骨头似的攀在他身上,“对不起啊,下午有个手术忙忘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去码头接你!”
她说得信誓旦旦,甚至竖起三根手指放在耳边立誓。
陈竹青还是开心不起来。
当初林素要来,没给她具体时间,她可是天天去码头那等的,怎么轮到他差别这么大。
尤其是在码头吹过两小时的冷风,陈竹青更郁闷了,两手环胸一声不吭地瞧她。
舒安有愧,仰头,踮起脚去吻他。
陈竹青也踮脚,不让她吻。
舒安揪着他的袖子把他往下扯。
一番撕扯后,舒安还是没亲到。
她鼓着嘴,委屈巴巴地看他,“原谅我嘛,好不好?”
陈竹青叹气,环着她腰肢的手稍一用力,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舒安两腿勾着他的腰,视线终于跟他处于同一水平。
她像啄木鸟一样,一下又一下地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