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温软带笑地说完,女孩冷漠地,跛着足却挺着单薄纤瘦的腰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上的风铃摇出清脆的声响。
白色的长裙掠进门后,风铃声一远,变作环绕的钢琴音——
再跨出被拉开的金边玻璃门的,已然是两条修长纤细的裹着水洗蓝牛仔九分裤的腿。
今晚是周日的夜。
女孩驻足,身后高大的玻璃门外车水马龙,夜色里灯火流绚。
“欢迎光临。”
拉开门的侍应生站在铺着云纹大理石的大堂内,朝进来的女孩微微躬身。
“您好,”宋晚栀迟疑了下,将手机触屏点开,亮出里面的电子邀请函,“请问……”
“您是要参加今天预订包厢的安乔中学同学聚会吧?”侍应生只快速扫过一眼,就朝宋晚栀微笑直身,“这边右转是电梯间,您同学订好的VIP包间在19层。”
宋晚栀在心底松了口气,轻轻点头:“谢谢。”
“不客气,您慢走。”
话是习惯性的礼貌用语。
但当侍应生看到女孩明显滞涩有碍的背影后,他还是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但很快他就调整表情,将身体转正回来。
空荡的电梯梯厢漆成暗金色的表里。
梯门和梯壁在顶灯的照耀下,光可鉴人,宋晚栀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映在上面的身影。
她没想到安乔中学的校友聚会会是在这样看起来就消费很高的地方,即便想到了也没什么可以用做准备的衣服——于是镜面里的女孩仍是非常朴素的,一件薄款的白色纱织上衣,半截细瘦的腰身收进水洗蓝九分长裤下,另外半截衣摆则打了个简单的蝴蝶结,勾在腰间微微偏左的位置,勒起线条美好的腰肢。
再往上些,乌黑柔软的长发被轻束起来,垂在身后,露出雪白凹陷的锁骨和天鹅颈。光滑细腻的弧线一直延伸过女孩的下颌及至耳廓。只是那双最干净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瞳子,却被一副黑框眼镜遮住了。
宋晚栀的整个高中时代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可以藏在镜片和三好生的循规蹈矩后,远离一切和学习无关的、会让她分心的事情,她算不得真的三好生,因为她算不得真的喜欢学习。她将自己除了那点少女心事以外的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只有一个原因:对她来说,学习是她能接触到的,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交换。
某个人的名字在心底在深夜在舌尖呢喃过一百遍,也换不来什么,他依然与她陌路无关。
可同一个公式或知识点写下一百遍,她就不会再忘了。
只有它们会铺成她往更高处走的石阶。
如果说宋昱杰在她过去的人生里有什么帮助,那最大的就是教给她一个道理:爱从不可信,不能并行者终将被抛弃。
至于江肆……
宋晚栀垂了眸,无意识地望向影子左侧的脚踝。
在她被迫提前懂事、听话、循规蹈矩的安静得苍白又无趣的人生里,江肆大概是她唯一一点,能被记作青春的秘密了吧。
那样张扬桀骜又恣肆妄为的少年时的少年,是她的触不可及,于是无法忘记,于是悄然成了她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情不自禁。
轿厢缓停。
分不清失重感是来自电梯还是某个人的名,宋晚栀只觉得心口轻轻一坠。
“叮咚。”
梯门打开。
门内的女孩眼睫轻掀起,刚迈出轿厢一步,她就陡然怔在了梯门间。
电梯正对的墙壁是一整块抛光处理过的山水纹云石,而一道停在电梯间正中的身影,将墙面劈作两截。
但任谁也不会觉得碍眼——他顶着张清峻凌厉的侧颜和人言笑,漆黑长睫随意耷着也能低出几分慵感,今天是件纯黑针织薄衫,松松垮垮,砌出一身修长挺拔的骨架,从颈侧探出一尾的红荆绽在冷白皮上,就更艳得刺眼又蛊人。
宋晚栀没想过前一秒还在脑海里的人影下一刻竟然就这么拓到面前了。
受惊过度下她呆立原地,分不清真实和虚幻地望着那人。
直到那人微微扬起的眼尾勾着不在意的视线,掠过她,然后停了一两秒,黑漆漆的眸子又落回来。
四目相对。
“宋,”江肆散漫地停顿,似乎回忆过后,他却哑声笑了,“宋栀子?”
“……”
被江肆极具侵略性的黑眸噙住,宋晚栀最后一点沉湎消散干净。
她还没来得及对他明显的捉弄作反应,那人突然长腿一跨,半步就近了眼前。
江肆过来得太突然。
宋晚栀毫无防备地懵了,她下意识地低头把眼睛一闭,只听到耳旁“砰”的一声,清冽的薄荷混着烟草的气息将她扑了满怀。
闭眼的昏暗里宋晚栀反应过来什么,她微微侧抬起头瞄向身边——
被江肆侧身拦住而没能关合的电梯门,不满地哼哼着退了回去。
江肆方才差点让她撞进怀里,此时也就堪堪停在她身前。他没急着开口,而是扣着梯门低了低头,视线压迫到她迈在梯门轨道间的脚踝上。
“…腿不想要了可以送我,碰瓷电梯干什么。”江肆退了半步,眸子低俯着,难得透出迫人的冷感。他没表情地握住女孩的手腕,把人拽进电梯间,“电梯的感应点原理都搞不明白,你拿什么勇气报的S大自动化系?”
“……”宋晚栀从没见他凶过人,呆了两秒才回神,她红着脸低头,“对不起。”
藏在镜片后,那双漂亮细白的眼尾沮丧懊恼地泛着红垂下来——这个毫无脾气的认错出乎了某人意料。
江肆就忘了松开她手腕。
“江肆啊,大三了怎么还这个脾气,小姑娘看你看愣神儿了那不是正常反应吗,你个罪魁祸首有什么好凶的?”之前和江肆说话的人站在旁边,玩笑地打破那点微妙的寂静,“就算你将功补过,也不兴抓着人小姑娘的手占便宜吧。”
“!”
宋晚栀蓦然回神,低头,她慌乱地将手腕从江肆手里抽出来。
然后攥着像是被他的触碰烫到了似的手腕,宋晚栀红着脸又退后两步,把两人间距拉得更开。
掌心被女孩细腻光滑的指尖擦过,空了。
江肆慢慢回了神,似乎随意地将手插回口袋:“您看她这个被我碰一下恨不得回去洗三百遍的模样,像是看我看愣神的么。”
“嗯?”中年男人从这语气里听出什么,意外地问,“你们挺熟?”
“同系,今年新进S大的小朋友。”江肆懒洋洋地哼了声笑,“见我一次躲我一次。”
“躲你?那这么难得的小姑娘可不多了。”
江肆没答,眸子放肆地睨过女孩雪白透红的面颊,又恶意地往前了一步,他低头问:“你刚刚是想下电梯?”
宋晚栀下意识摇头:“我按错了。”
“嗯?”
“我本来想,”宋晚栀心虚得更轻声,“想去楼上的。”
“……”
江肆轻眯起眼。
虽然从方才他就莫名有点不爽,但欺负小朋友也要有个分寸——总不能强行把不相干的人留在安乔的校友聚会。
江肆耷下眼没再说话,只朝她侧前俯了俯身,去给她按电梯的上行键。
这拉近的动作惹得宋晚栀神经绷紧,她下意识仰脸抬眸,只看见极近处那人修长脖颈上的喉结一落又一起。
它,滚了下?
宋晚栀正理智空白地回忆生物书上的喉结结构,就对上江肆没什么征兆地低垂下来的眼眸。
黑漆漆的,带着某种难言的攻击性:“…看什么。”
宋晚栀低头:“对不起。”
“嗤。”
那人听不明情绪地一笑,按完电梯就退回去了:“不然从今天起,我见了你自觉退避三舍?”
“……”
宋晚栀脸色一白。
她想解释什么,但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咦了声。
“我才想起来,”那中年人惊讶地抬起手,“你是宋晚栀啊?”
“——”
电梯间里静寂数秒。
江肆慢慢侧过身:“林老师,您认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江肆:宋栀子。
宋晚栀:(小声)是晚栀,晚上的晚。
江肆:哦。
江肆:宋,栀,子。
宋晚栀:……(气)
第11章 银河落了吗
“哪会不认识?她也是咱们安乔的学生啊,能考上S大的,我可不会忘。”
“…安乔的?”
江肆嗓音起得很低,尾调也拖得轻缓。
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好像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情。
宋晚栀垂着眼,无声站在旁。
她没失望,她也没幻想过他会知道安乔中学有一个叫宋晚栀的女孩。不知道才是正常。站在光里的少年不该看到阴影里的角落。
没什么好失望的。
宋晚栀这样想着,却忍不住把头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