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舟尽量客观地评价:“两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盘算,有共同的利益,但是不多。毕竟都高度自私,闹崩正常。”
郑显文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抬高视线,眼神冷冽而阴晦,说:“所以,看见陶先勇遇害的新闻之后,我知道机会来了。”
黄哥着实有点意外:“光逸的事情背后,还有你的手笔啊?”
郑显文:“你会一直关注一个讨厌的人的动向吗?尤其当他比你成功的时候。”
“我不会。”黄哥将笔尖点在桌上,认真地道,“可我不是变态啊,这个不能推己及人的。”
郑显文摇头:“他也不会。他只对陶先勇有所了解,但对他的家人并不熟悉。”
第68章 歧路68
何川舟险些没反应过来, 想了会儿,皱眉道:“难道陶睿明是你帮忙联系的。”
郑显文抿了下唇角, 显然默认。
黄哥有点坐不住了, 挪了挪屁股,惊讶道:“好小子,你这波操作有点惊人啊。”
他抬高音量, 侧着耳朵说:“你再说一遍你想干什么?是要报复不是报恩吧?”
郑显文斟酌了下,解释道:“韩松山想做猎场里的狼,可是商场里没有绝对的食物链顶层。他觊觎光逸,同样也有很多人在觊觎他。”
这是韩松山教他的最后一课,也是他给这位老师的回赠。
“他们现在的流动资金大半都投入进去收购光逸的股份。如果这时候光逸的股价大幅回调, 或者他们公司同样出现业务危机, 导致现金流断裂, 那么他的收购计划只能半途而废, 严重一点的话, 甚至可能在短时间里直接被拖垮。”
郑显文没上过大学, 对财务的专业知识了解不深。为了这件事情, 特意咨询了专业人士, 还买了几本相关书籍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学习过后, 他确认自己的确不是这块料。只能读懂一点皮毛,索性带着录下的证据去找人合作。
他把韩松山计划构陷陶睿明,引导对方发布造谣视频, 以及后续利用舆论干扰光逸正常经营的全过程记录了下来。有视频也有录音。
除此之外,还有他几年前悄悄留下的部分证据。
他虽然笨, 但还没到傻的地步, 在人情社会里滚打了那么多年, 多少能看穿一点韩松山的小心思。
反倒是韩松山安逸了太久, 已经快被高傲磨平棱角,失去了当初的谨慎跟锐气。
“想跟韩松山作对的人可太多了,这么些年里,他表面衣冠楚楚,背地里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损招、阴招都往外放。”郑显文说,“我直接联系了他在D市的对头企业,给他们看了我录下的证据,他们说可行。只要我这边能保证文件的真实性,他们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联合出手狙击。而光逸是A市本土的优秀企业,陶先勇一死,陶思悦没有他那样的野心,说不定会主动退出管理层以保全公司发展,地方政府多半会帮忙扶持一把,想打垮它没那么容易。毕竟光逸是做实业起家的,血比想象的厚。”
韩松山对他没有情谊,郑显文同样也不需要了。
他在做这些事情时,觉得自己像一个清醒的疯子。期望着能撕破韩松山的面皮,看见他的失败,打击他的骄傲,让他主动跪到郑尽美的坟前忏悔。
哪怕他知道这些事情的可能性很小。
“我主动联系他,告诉他陶睿明是个草包,什么都不懂,耳根子软,同时又跟姐姐感情亲厚,对当年的性侵案件至今耿耿于怀。现在陶先勇已经死了,陶思悦脱不开身,完全可以利用陶睿明来实现打击光逸,将陶先勇的案子弄得再声势浩大一点,让更多的人看清他的真面目。这个提议正中韩松山下怀。”
郑显文说着放缓语速,视线的焦点往何川舟的方向偏移。
陶睿明的出现,不管背后真实原因是什么,让何旭又一次被顶到舆论风口是不争的事实。
他欲言又止,斜对面的何川舟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右手两指向外一挥,示意他继续。
郑显文于是接着往下说:“韩松山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他发现我能帮得上忙,或者说,我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笨,又对我和颜悦色起来。”
韩松山估计也想不到,这个出狱后对他言听计从、满脸堆笑的人,会在入狱几年间变得城府深沉。
人在利益面前大多丑陋,少有人能够免俗。郑显文可以无视母亲的死亡,仍旧对他阿谀奉承,让韩松山丧失了应有的警惕。
“很顺利。”郑显文扯了扯唇角,看起来却不大有高兴的意味,“作为奖励,他给了我两万块钱,让我去买几件新衣服。”
韩松山的奖励从来都像是心血来潮的打赏,比起疼爱,更偏向于打发。是种对待小猫小狗一样的逗弄。
郑显文约了他三次,才终于跟他定下16号在郊区的会面时间。
到了那天,郑显文突然生出点恶劣的想法。明明约的是傍晚,等韩松山抵达后,却随意找了个借口往后拖延。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南区的狂风开始大作,空气逐渐沉闷,韩松山给他打电话说要走了,他才起身过去赴约。
郑显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那把刀,就是鬼使神差的,临出门前绕去厨房,将它别在了腰间。
或许是他预想到这场会面不会愉快,也或许是他心底一直存在这种癫狂的想法。
弯腰穿鞋时,他还很冷静地告诉自己,只要韩松山表现出一丁点的悔意,他就不会动手。
韩松山怕被周围的人看见,特意将碰面地点选在远离住宅区的荒凉街道,又在数小时的等待过程中百无聊赖地散步,往上走了挺长一段。
等郑显文循着定位找过来,他已经腿脚发软地坐在岸边休息。听见来人的声音,用手机的照明功能扫向晃动的黑影,不待看清对方的脸,就开口朝他抱怨:“为什么一定要约在这种鬼地方?前面那片危楼还没拆迁重建吗?A市的市政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都没有进步。”
郑显文发现他其实比郑尽美嘴碎多了。
韩松山在空中挥了下手,不满眼前蚊虫环绕,面对郑显文,却语带笑意地道:“你可以去市中心租一套好点房子。如果这次的收购顺利的话,爸爸可以直接给你买一套,以后就不用住在这种脏乱的地方了。”
郑显文与他保持着一米半的距离,不将照明灯上抬的话,双方都看不清彼此的脸。他觉得这种距离正好,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掩饰自己冷笑的表情。
他回了一句:“我妈就死在这边。”
“死在家里对吧?”韩松山低下头,检查手臂上的蚊子包,漫不经心地道,“所以更应该搬了,太不吉利。”
郑显文脸色倏地一沉,觉得这句话过于刺耳。
韩松山像一个入室的强盗一样,洗劫了郑尽美的所有,导致她结局凄惨痛苦离世,自己却只用“不吉利”三个字来总结对方的死亡。
郑显文走进一步,声线低沉地问:“你说谁不吉利?”
“什么?”韩松山没听清,瞥了下他的脸,兀自说道,“你找我来这里到底是有什么事?我们下次还是约在酒店见面吧。如果你不方便出门,我也可以给你买辆新车。”
他因计划的顺利推进感到心情欢畅,人变得慷慨,话也多了起来,只是惯常地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惺惺作态:“文文,你该重新开始了,不要颓废,坐牢也是一种磨砺。我觉得你现在成熟了很多,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郑显文表情狰狞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他用光从下方照着自己的脸,温和的,带一点请求的味道说:“我在家里给我妈留了一张遗照,你可以去祭拜一下吗?”
韩松山冷不丁被他的脸吓了一跳,这种光影下衬托出的笑脸有种诡异的幽森,他定了定神,听懂他的话,又态度轻慢道:“我去祭拜她?为什么?”
他拉住郑显文的手臂,准备带他一起离开,嘴上还不停地道:“你妈那个人吧,一直喜欢跟自己过不去。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她有时候就是有点不正常。毕竟穷惯了,见到人就歇斯底里的。我早觉得她应该去看看精神科医生。不过她的那种生活,清醒也不一定是好事。”
郑显文停了下来。
韩松山拽了下拽不动,转过身,正打算同他说,以后不要再提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表情刚做了一半,郑显文的尖刀已经直挺挺地扎进他的胸口。
韩松山的面部表情陡然崩裂,视线一寸寸往下移去,因惊愕瞪大了眼睛,却做不出肢体上的反应。感觉血液在从全身往心脏汇聚,疼痛却慢一步才传递出来,之后便是翻山倒海的痛苦。
郑显文听着他说的每个字都仿佛在撩拨自己的神经,直到刀口插进去,在大脑中呼啸的尖刺声才平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拔出刀,见韩松山要抢武器,下意识地又刺了一刀,不过第二刀没怎么用力,遇到阻碍马上退了出来。
他看着韩松两手捂住伤口踉跄朝后退去,任由对方无力地唾骂,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暗沉的光色里,血液没有那么鲜红的颜色,可是那种被温热液体包裹的触感长久停留,仿佛被烧化的铁水浇灌了一下,顺着他的指尖,一路燃上他的心脉。
他的手指开始发抖,身体同样在发抖,所有的脑细胞都在加急处理同一个信息,可还是无法让大脑正常运行。
直到韩松山声嘶力竭地吼出一句:“你背叛我!你要杀我?”
第69章 歧路69
郑显文听到“背叛”这个词, 犹如当头被敲了一棍,惶恐随之退却, 剩下的更多是空茫。
“背叛?你拿我当过自己人吗?”
他说这话分明是质问的语气, 脸上却是笑着的。
大概是真觉得太过荒谬,片刻后肩膀开始剧烈抖动,干脆放纵地仰头狂笑。然而这场发泄里没有寻常的笑声, 只有一道道从喉咙里挤出的古怪气音。
数秒后,郑显文变脸似地一收表情,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注视地上的人,手里还紧紧握着刀。血液顺着刀刃往下滴落, 重新露出银白色的刀身。
韩松山的手机已经掉在地上, 闪光灯穿过密集草丛打了过来, 被刀片一晃, 反出一道柔和的白光。
二人隔着夜幕不真切地对视, 韩松山对他神经质的表现感到恐惧, 以为他还要刺自己, 手肘支撑, 两腿竭力蹬着朝后挪去。
视野模糊中, 他听见郑显文说了一句:“我真的拿你当亲人。我仰慕你,叫你爸爸。”
韩松山疼得满头冷汗,越挣扎越觉得血流得快, 没多久就支撑不住,仰躺在地上, 无力再起身。
阴了一晚上的天终于飘下雨来, 第一滴落在他的嘴唇上, 湿意泛开, 疼痛中依旧触感清晰。紧跟着一滴接一滴,很快连成雨幕,打湿他整张脸。
随着渐止的风,空气骤然降温,韩松山全身发冷,战栗不止,偏了下头,讥诮地道:“亲人?爸爸?你也不用那么虚伪,你明明爱的是我的钱!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说得费力,声音在雨水中逐渐小去,仍要喘着气大声唾骂一句:“呸!小杂种!”
郑显文说:“那你又为什么对我那么虚伪呢?是因为我背叛郑尽美,能让你感到有成就感吗?我跟你一样卑劣,会让你觉得高兴?”
韩松山张了张嘴,快速失血下已经说不出清晰的长句,求生的本能让他朝郑显文伸出手,卑微地恳求:“救我。”
郑显文无动于衷地站着:“你摧毁她、折磨她,三言两句就能玩弄她的命运,是不是还为此沾沾自喜?你从没把她当成过一个人。”
韩松山摇头,艰难转过身,趴在地上,手指抓着杂草的根部往前爬。
郑显文跟在他身后,冷笑道:“我们都是一样的恶人,活该死,但你比我更坏。我是你生的,是你的报应。韩松山,你听见了吗?我就是你的报应!”
韩松山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
郑显文立在原地,手里倒悬着刀,静静地看着,直到对方垂下头颅,彻底没了声息。
他沉沉呼吸,有种刚从深水里探出头的窒息感,周身氧气匮乏,手脚无力。
他走上前,缓缓将韩松山拖进了水里,又拨弄着杂草,挡住他的脸。
做完这一切后,郑显文呆滞地杵在河边,转头朝四面深处看了一圈,最后仰头望向辽阔的夜空。
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睛,洗去了飙溅到他脸上的些许血点,顺着淌进他的嘴里。
空寂的四野与不知从哪里来的风,让他有种生也无趣,死也无趣的消颓。
那种了无生意的死气至今没有散退,所以被警方搜查,坐进讯问室,整个过程他都异常的冷静,仿佛早早就在等待这终结的一刻。
郑显文目光游离地畅想道:“如果没有遇到韩松山,我或许不会变得那么唯利是图,我妈也不会因为我而选择自杀。一个月五千块的工资,其实有什么不好啊?”
郑显文是真的孺慕过韩松山。
从小父爱的缺失,让他对这个身份有过更不受限制的想象。韩松山的谎言恰好迎合了他的这种幻想,让他自欺欺人地陷溺进去。
从小在贫困中长大,对他来说,纸醉金迷而不切实际的生活,是最残忍的毒^药。
黄哥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感言,右手抵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张队翻了下眼前的资料,看着上面的笔记,问道:“王高瞻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跟着你?”
“没怎么回事。”郑显文随意地说,“我知道他也恨韩松山,就告诉他,我有办法能把韩松山搞得身败名裂,前提是他把他身上的钱都给我。给得够多,我说不定就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