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对夏居雪来说, 一碗连汤带蛋冒着尖儿的猪油开水蛋,是挺勾人食欲的, 但实在也有些“负担”,而且,一个人“多吃多占”,也从来都不是她的作风。
她先把眼睛投向了弟弟夏居南,不曾想,小家伙坚定地猛摇头, 还拍了拍肚子,笑嘻嘻的, 那句从昨天起就被他正式挂在嘴上的“姐夫”, 叫得亲热又顺溜。
“我不要,刚刚, 姐夫还化了一碗红糖水给我喝呢,整整放了两大勺糖,我肚子现在还是圆溜溜的,姐姐自己吃!”
小孩子就没有几个不嗜甜的,夏居南也不例外。
本地不产甘蔗,糖算是“奢侈品”,一斤红糖片一块多,白糖六毛多,红糖五毛多,还都需要凭票限量供应,所以,即便是身为城里娃的夏居南,糖水也不是能经常喝到的,所以,邵振洲两大勺下去,明明齁甜齁甜的,小家伙咕嘟咕嘟灌下肚时,还是美气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夏居雪抿了抿嘴,只好又无奈地把目光投向邵振洲,只是,看到男人那张这会儿一本正经的脸,再想到这个外表上看着沉稳如山的男人,原来也有那般蛮横野气的一面,她的两颊又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来,有一种别样的水波在眼里荡漾。
视线两两对视,邵振洲一下就看出了媳妇儿眼里的内容,不由也想起了昨晚那种山高水白、宛如鱼儿在水里游的酣畅淋漓之感,想起了媳妇儿被他欺负得狠了时,那要哭不哭的水汪汪眼睛,以及那软软绵绵让人欲罢不能的娇软声……
男人,即便是再一本正经的男人,骨子里总不免也带着几分“劣根性”,这不,在心里各种七荤八素的念头驱使下,邵振洲也不由蔫儿坏起来,蠢蠢欲动地兴起了逗弄自家媳妇儿的念头。
他嘴角噙笑,深深地看向夏居雪,满脸兴味儿地调侃道:“伙食保障好,才有战斗力,等下我们还要去梁仲平那里看猪仔呢,你不多吃点,走不动道怎么办?”
关于买猪仔回来养,是夏居雪主动和邵振洲提出来的。
这年月,各生产队是有养猪指标的,同时为了鼓励社员们多给国家上交生猪,公社还有一定的奖励措施,比如,上交一头生猪,奖励50斤粮票,以及发给两条肥皂、两支牙膏等等,所以,月湾队有三分之二的人家都有养猪。
之前,夏居雪在知青点时,就提出过这个问题,被集体投票否决了,赖明月毫不客气地表示,她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呢,哪里来的精力喂猪,最后这事只能不了不了。
而这次,她特意和邵振洲商量后,对方立马笑着点头答应下来:“好!你想养,我们就养,要是觉得辛苦了,我也能养活你和居南!”
而且,办事效率杠杠的,昨天在婚宴上打听到梁仲平家的母猪刚好生了九窝小猪仔后,就跟对方打好了商量,今天过去挑选。
闲话扯回。
且说,夏居雪听到男人嘴里的那句“战斗力”,一张原本就带着几分羞意的脸蛋,再次“轰”的一下,染上了一层绯红。
这话她耳熟得很,昨晚她被他铺天盖地地裹在怀里一顿“狠欺负”时,迷迷糊糊间,就听到男人喷着灼热的气息在她耳边低喃,说她“战斗力”不行……
夏居雪越想越羞,越羞越恼,羞恼交加、恼羞成怒之下,不由狠狠地剜了邵振洲一眼,要不是顾忌着弟弟在一边,早就嗔他一句“臭流氓”了,而成功把自家媳妇儿逗成一朵“怒放娇花”的邵振洲,不但脸上乐开了花,心里亦然。
在基层连队十年,和尚庙待久了,加上性格中的含蓄、沉稳因子使然,邵振洲或许在刚开始时,不知道该如何与姑娘打交道,但一些半荤半素、素中夹荤的玩笑话,还是能说上一句半句的,毕竟,部队里的兵油子们可多着呢!
以往,他都是充当“听”的角色,今天转换角色,拿这些话来逗自家媳妇儿,那种感觉,果然受活得很,呵呵呵!
最终,夏居雪只能在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执拗坚持下,心情复杂地解决掉了这份甜蜜的“特殊负担”,然后,她的肚子,果然如预料的那般,幸福的吃撑了……
吃饱喝足,收拾完碗筷,邵振洲大手一挥,宣布今天的重要行程。
“走,买猪仔去!”
他话音刚落,原本正在院子里笑嘻嘻地看着陆大娘送的小鸡仔玩儿的夏居南,立马开心得蹦了起来。
“喔喔喔,买猪仔去啰,买猪仔去啰!”
然后,又抬起头来,巴巴地看向邵振洲:“姐夫,昨天囍娃儿听说我们要去买猪仔,也想跟着去,我能不能去喊他?”
邵振洲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当然能,去吧!”
*
太阳当空照,树上知了噪,月湾队的土路上,夏居南和囍娃儿像昨天当“小旗手”那般,兴冲冲地在前头开路,嘴里还哼着欢快的“猪猪”歌谣。
“盖新屋,养猪猪,养到五月麦子黄,小猪长成大簸箕;养到腊月二十五,小猪长成小驴驹;待到过年挨一刀,喜得胖娃嘎嘎笑!”
邵振洲听着这欢快的童谣声,再看看戴着草帽款款走在身边的夏居雪,只觉得心里和今天的日头一样,金灿灿的。
都说“无牛不成农,无猪不成家”,“牛大得力,猪大肥家”,夏居雪主动提出给家里添牲畜,他心里是非常高兴的,这就是他多年来一直奢望的家的感觉,不再是清锅冷灶,禽畜皆无,而是灶房里有炊烟,围栏里有牲畜,满满的烟火气。
就算他远在千里之外保家卫国,只要想起家里还有这么一个让他牵挂的人,心就是安稳的!
邵振洲想到这里,心里柔成了一张黄裱纸,他转过脸,认真地看向夏居雪,向她描述他们驻地的“美好”。
“我们部队虽然驻扎在山里,条件有些艰苦,但家属区却有很多空地,很多嫂子就把这些地块开垦出来,种上蚕豆、胡萝卜、四季豆等菜蔬,蚕豆放上八角、花椒加盐,胡萝卜和四季豆就用清水煮,味道都还不错,部队还偶尔给干部发些农场的专用豆腐票、牛奶票,日子也算过得可以。”
“居雪,我有信心,凭着自己的本事,冲到副营职,到时候,我就给你和居南申请随军,好不好?”
这年月,军人家属随军有三个条件:一是副营职以上军官;二是年满35岁以上军官;三是服役15年以上军官,邵振洲如今已是连长,虽说部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越往上竞争越激烈,但他有信心,他还能在部队更进一步。
而且,部队为了照顾干部的实际问题,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农村籍的军官在临近随军条件时,只要在部队不犯大错误,一般不会突然安排转业,而是等到家属被批准随军并安排了工作后,再安排转业,所以,无论从哪条来看,他都对把夏居雪和夏居南安排随军,信心满满。
男人的眼眸深得像井,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夏居雪仿佛听到了心里潮水涌来的声音,且一颗心都被这波潮水鼓涨着、搅动着、起伏着,虽然她承认,这场婚姻,最起初时,她考虑的现实因素多过于情感问题,但此时此刻,听着他对未来的认真规划,她承认,她是真的感动到了。
她对着他的殷切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邵振洲顿了顿,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道:“对了,今早我在居南的房里,看到他从箱子里翻出一个本子,上头记着各种作物和果树常见的病名、症状、传播途径、发病条件和防治方法,后头还画着一些常见害虫的雌成虫和幼虫图案,他说,那个本子是你写的?”
说实话,看到本子上分门别类、工工整整地记录着粮食、蔬菜、经济作物、果树的主要病害防治,甚至栩栩如生地画出了各种害虫的图像时,邵振洲是惊讶的。
他敢肯定,哪怕是长弓叔这些老把式说起犁田、耙地、拔秧、插秧、施肥、防病、除虫、割稻、打稻、种麦来,如数家珍,但在知识性、实用性和科学性方面,还真的不一定比得过她那个本子里记录的。
如果在后世,邵振洲一定知道,这样的姑娘,有个词可以形容,叫“宝藏女孩”,当然,这个年代的他,是不知道这个网络红词的,他只能深深地看着夏居雪,在心里由衷地给她点赞……
他娶的这个媳妇儿,柔弱的身躯背后,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第36章 特别讨人喜欢
上一秒, 邵振洲还在和她说部队的事情,下一秒,话题就转移到了她身上, 问起了她的那本小册子,夏居雪面上先是一怔,随即, 点了点头。
“嗯,是我的本子。不过, 那里头的东西, 其实也不能算是我写的, 我就是把高中时上过的农课、爸爸的一些笔记以及农学书里的一些知识, 进行归纳总结而已, 因为小南觉得里头的图画有趣, 说想学着认害虫, 就把本子拿了过去。”
待夏居雪柔声细气地解释完,邵振洲看向她的眸光更亮了。
之前听她说她调制的农药都是父亲曾经教过的时, 他还以为那就是一次偶尔,却是没想到,自家这个媳妇儿脑子里的储备量,以及手上的绘画水平,远远超过他原本的以为。
部队一向崇尚“说优点,讲不足, 手拉手,同进步”, 何况, 眼前之人,还是自家媳妇儿, 故而,邵振洲毫不吝啬地对媳妇儿进行表扬的同时,还顺道提了个要求。
“我觉得你总结得很好,实用性也很强,你应该还有类似的笔记吧,回头,我能不能看看?”
邵振洲虽然常年待在部队,但对于队里的农业生产情况,也是门儿清。
虽然报纸、广播上都在宣传“用领袖的光辉哲学思想实行科学种田”,但社员们基本上也就是听听罢了,别的不说,就说在预防病虫害方面吧,基本上都是——“这种害虫,就用这种农药”,而不会对症下药,根据不同的虫情、病情,改变用药的种类、浓度、使用方法。
而这,也是去年虫灾泛滥的重要原因——抗药性。
而大队的农业技术员,要么由保管员兼任,要么由能认得几个字的老庄稼把式担任,每次去公社农技站开会,也就是走个过场形式而已,回来后,别说传达会议精神,能把会上说的罗列出个一二三点都不错了。
当然,社员们也不在意,主要还是保守思想思想作怪,不敢冒险,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但不能提高产量,还会“瞎子点灯,白费蜡”,糟蹋了粮食,吃土喝风。
而眼前的夏居雪,无疑是个很好的农业技术人才,如果她在这方面有特长,而她又愿意做这方面的研究和探索,他不介意做个桥梁,让长弓叔给她一个尝试的机会。
至于夏居雪之前为何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他猜左右也就是上次她告诉他的那些原因了。
不过,邵振洲心里虽然有想法,但他向来是个谨慎之人,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夏居雪可不知道邵振洲千回百转间,已经想了很多,她对于邵振洲的请求,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
“好!”
下乡三年,她一直谨记舅妈的叮嘱,不出风头,安安稳稳随大流,所以,三年来,她虽然做了很多笔记,甚至还对月湾队的一些作物生长规律进行了观察、记录,但全都被她压在了箱底,就是对弟弟,也叮嘱了他别把册子拿到学校,在家里看就行。
不过,这会儿是邵振洲提出来要看,她也就没有拒绝,毕竟,那些东西也不是什么“禁书”。
*
这个话题算是告一段落,夏居雪又想起了邵振洲家里那空荡荡的大院子。
她道:“我看家里院子空荡荡的,还有好几个荒废的瓦盆,我想划出几块地来,把我知青点种的菜移栽过来,再在瓦盆里种些葱姜蒜,你觉得怎么样?”
夏居雪他们知青点也有个小院子,当初她提出养猪的建议被拒绝后,她就退而求其次,提出那就在院子里种些菜,这次倒是全票通过了,所以院子里也被她开出了两畦菜地。
虽然,如今女知青点的房子最后如何安排还是个未知数,但总归她是不可能再回去住了,昨天只是搬了行李,那些菜还在院子里呢,她打算能拔的就拔了,吃不完就腌起来,那些还没长成的菜就移栽到新家里。
邵振洲听了夏居雪这番话后,眼睛里再次布满了耀眼的光芒。
自从他和夏居雪的事公开后,在等待部队批复的这段时间里,有真心为他高兴的,当然也少不了类似钱红兰说的那种酸话,而有托邵振国这个小八卦在,这些话自然也大部分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些闲言碎语虽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总结起来不外乎是夏居雪是看上了他的军官身份和工资,想带着弟弟白占他的便宜,而他这个部队培养了多年的军官,意志力不够坚定,被城里来的狐媚子迷了眼勾了心。
邵振国说得义愤填膺的,邵振洲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也制止了邵振国想要找人算账的行为,队里几十户人家几百号人,上下牙齿还会打架呢,谁还能没点话柄落到别人口里,这种细细屑屑的小话整理起来,都能摞成一本书了。
若是对方如之前的钱红兰那般,当面眼不是眼眉不是眉地为难夏居雪,他自然会为她出头,但这种背后之言,要是都一一较真去找人理论,那日子也就别过了,正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只要他和夏居雪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而如今,夏居雪从主动提出养猪,再到整饬庭院种菜,桩桩件件,哪样不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经营两人的小小家的表现?
临回来前,团长跟他“谈心”时,还说过这么一番话:“一个女人是不是真心跟你过一辈子,就看她是不是愿意为你操持家里家外,为你精打细算,为你生崽带娃,瞧你们嫂子,就是这样的好女人,你顺着这个标准找,保证错不了。”
而他虽然早心有所属,并不是特意顺着这个标准找到的夏居雪,但冥冥中,这几条标准却都能在她身上找到,这个媳妇儿,他还是找着了。
邵振洲心里鼓涨涨的,认真地看着夏居雪,温声道:“都说男主外女主内,你是家里的女主人,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我之前的自留地,一直是由队里玉米,年底再换算成米粮给我,长弓叔的意思,待收完这茬玉米,就把地还回来给我们自家处理。”
“就是,我那八分地,加上你在知青点分的六分地,单靠你一个人伺候不免辛苦,这段时间我在家,还能帮把手,我回部队后,你一个人也别逞强,要是实在种不完,就把地留着养肥,我也跟振国说了,到时让他帮把手……”
两人就这般你问我回、互相有商有量地出了村口,走到队里的一处田垌附近,然后,远远的,就被正在田里清除水芋荷、鱼草,水竹叶、稗子等杂草的眼尖社员们瞅见了,各种荤的素的打趣声,此起彼伏起来。
媒婆嘴的婶子笑嘻嘻:“振洲,这太阳都升得老高啰,这才起床呢,啧啧啧,这不愧是部队里天天吃军粮搞训练的大男人,这身板就是好,瞧把我们小夏知青滋养得桃红二色的,嘻嘻嘻!”
好奇的汉子挤眉弄眼:“振洲,你个刚成亲的新郎倌儿,不好好地待在家里陪着媳妇儿亲热,这又是要带着人去哪里耍啊?”
嘴快的小子速度抢答:“我知道,昨天我听到振洲哥和二队那个梁大嘴说了,今天要去他家抓猪仔回来养。”
满嘴荤话的糙汉笑嘎嘎:“哟,这抓猪仔养好啊,振洲你晚上再勤快点,今年抓了别人家的猪仔养,明年自己也得个胖嘟嘟的金猪仔儿,嘎嘎嘎!”
邵振洲和夏居雪:……
在一轮轮嘻嘻哈哈的打趣声中,一脸瀑布汗的邵振洲和夏居雪总算突出重围,出了月湾队,前头几十米开外,夏居南和囍娃儿还在蹦蹦跳跳的,边走边挥舞着手里的树枝条,啪啪啪地在附近草丛里赶蝴蝶惊蚱蜢,夏居雪正有些不自在呢,耳边传来邵振洲带着笑意的声音。
“都说新婚三天无大小,他们也就是这几天胡闹,过两天就不会了。”
夏居雪红着脸:“我知道,我就是……”就是天生面皮子薄,每次被这么闹,就尴尬得紧。
邵振洲的眼睛闪了闪,忽的靠近夏居雪,压低了嗓门,近乎耳语道:“媳妇儿,其实,你这副红着脸儿羞答答的模样,特别讨人喜欢,让人看了就想欺负你,狠狠地欺负一整晚。”
夏居雪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邵振洲!”
这男人,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简直就是个披着一本正经外衣的臭流氓!
夏居雪突如其来的拔高声,把正在前头嗨皮开路的夏居南和囍娃儿惊动了,两人哒哒哒跑了回来,夏居南边跑边询问。
“姐姐,你怎么了?”
邵振洲瞥了夏居雪一眼,脸上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再次毫无压力地对小舅子施展起了忽悠大法:“没事,就是突然飞过来一只蜜蜂,把你姐姐吓了一跳。”
夏居南:“哦,原来是蜜蜂啊!”
夏居南表示,他也挺怕被蜜蜂蛰的呢,理解。
倒是囍娃儿,一脸的迷惘。
小夏姐这胆子,也是让人琢磨不透,怕蛇怕蜜蜂,连蛇汤都不敢喝,但又不怕虫子,什么麦蚜、沟金针虫、蝼蛄、棉红蜘蛛,还没长成蝶儿之前,都是那种软绵绵的长条蠕虫,知青点里的那几个知青,包括之前没走的男知青,都是怕怕的,只有小夏姐姐不怕,还敢和他们一样上手抓,真是怪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