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还以为, 团里要安排重要任务,没想到却是被团长和政委好一番拷问,从婚前到婚后都被关心了个底朝天,最可气的,就是老于他们几个,哦, 老于就是我告诉过你的,我们连的指导员, 我的搭档, 你还记得吧?”
“这个老小子,居然联合其他几个‘大烟枪’打赌, 说谁能先见到你的照片,准确说出你的长相,就能赢得其他人一包烟,真是猪八戒娶嫦娥,尽想美事儿,我岂能让他如愿?”
“最后,他们没办法,只能提出跟我比试掰手腕,要是我输了,就把你的相片给他们看,要是他们输了,每人替我洗一个星期的袜子,我自然同意了,我可是在全军大比武中获得过刺杀比赛第一名的,突刺可以刺穿空罐头盒的,还怕他们不成?”
“哦,对了,这个比赛,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是怎么比试的,等你来探亲时,我再细细告诉你,总之你要知道,要是没有很强的臂力和爆发力,是很难夺得名次的就成,嘿嘿!”
“当然,我也不是个傻的,直接提出每次只和其中两人比,绝了他们想用车轮战赢我的小心思,至于最后,嘿嘿,当然是你男人我赢了,我在野训期间要洗的臭袜子,都有了着落……”
夏居雪看到这里,嘴角不由翘得更高了!
这个男人,还挺臭屁的,明明在家的时候,不是还挺勤快的嘛,家里里里外外的活计,都恨不能一手包揽了,没想到回了部队,却和战友打起了这种无聊的赌来,嘁!
邵振洲的来信,整整有三页的信纸,一字一句娓娓道来,仿佛他人就坐在她的对面一般,读着读着,让夏居雪的笑容不由越来越大,最后,视线落在某行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你给我做的鞋垫,我还没舍得用,每每看着,心里就一阵欢喜……”
看到这里,夏居雪的眼睫毛不由地扇了扇,心里想着,在回信里,她要不要告诉邵振洲,队里针线活最好的两个媳妇儿——林二花和杨杏花,都加入了她的试验小组,她们向她学习农业知识,她也向她们学习针线手艺,互相学习,互相进步。
虽然,目前她还是学不来绣花绣草,而且,估计这辈子也不太可能学得来这门精细的手艺,但普通的针线活儿,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她还打算等空了,就给他也做双棉鞋呢!
而就在夏居雪在灯下,笑意盈盈地看着邵振洲的来信时,生产队的某间仓房里,几个队干也正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一边在说梁荣志。
会计陆胜富最先发言,看向邵长弓:“你觉得,那梁干部对我们队,是咋个想法?”
邵长弓摇了摇头:“这个人,我还真看不出是红是黑,就知道他也是和那姓郭的一样,从县里调来的,至于他屁股后头有没有什么烂账,这回主动来我们队,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苗头,甚至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水,我还真拿不准……”
“管他憋着好水坏水呢,老话都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受够这穷气了,也懒得听那些脑壳一热的瞎指挥,什么大放卫星、赶超英美,老子都不做那梦,就想着每亩地能多打几十斤粮,家里每天的稀饭锅里能少添瓢凉水,这就够了!”
说这话的是队里的副队长罗大全,他平时很少说话,只喜欢闷头干活,以致于大家伙很多时候都忘了他是副队长,不过,这会儿他这话一说,大家倒是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么办!
*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月湾队众人猜测过n多次的梁荣志,是在第二天上午,背着他的铺盖卷来到月湾队的。
他到的时候,邵振国他们正在用烂泥给那几个“人造尿”肥窖封口,而旁边那个准备用来当“露天化肥厂”的大粪池,经过大家伙两天的努力,也挖得差不多了,那坑又大又深的,让人看了,不由地就多想看两眼。
梁荣志饶有兴致地凑了过去,抬眼看向已经放下锄头的邵长弓。
“你们这是,在搞大粪池?”他好奇地问道。
这个他倒是懂,县里之前就搞过类似的粪池坑,他在开会的时候去参观过,那个味道哟,如今想来,还是酸爽得很,不过,生产队要自己搞这么个粪坑的,倒是少见。
邵长弓摸了一把自己黑糙糙的脸,搓下几粒黑泥丸,一边在手指尖轻轻地揉着,一边点了点头。
毕竟,这积肥、造肥又不是弄良种,没什么好瞒的,而且,他还在梁荣志的询问下,简单说了一番关于建这个“露天化肥厂”搞肥料的构想,梁荣志听完,眼睛笑眯眯的。
“领袖教导我们,在生产斗争和科学试验的范围内,人类总得不断地总结经验,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你们队这个什么猪粪秸秆加工有机肥技术,我听着倒是蛮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个搞法?”
不会是胡乱来的吧?
胡乱来是不可能胡乱来的,不说夏居雪,就是邵长弓也不允许啊,所以,梁荣志在来到月湾队的第三天,很快如愿以偿地见识到了他们是怎么个“搞法”的。
就像夏居雪说的,这个方法比起“人造尿”来,程序是多了点,但也不算太过复杂,只要跟着看过一遍,很容易就能掌握。
先在发酵池底,厚厚地铺上一层晾晒了七八天左右的杂草垫底,然后,再加入一层同样晒得半干的猪粪(水分含量45~50%),跟着,放入用铡刀切成碎片的各种秸秆,包括棉花秸秆、锯木屑、玉米秸秆等,杂草、猪粪、秸秆的配比为1:4:2。
最后,加入若干烂泥至池子三分之二处,再加上水后用耙混匀,再以脚踏实,以上程序完成以后,再用烂泥盖顶,加水,使表面保持2寸左右的积水层,即可。(根据农业资料)
窖池边,夏居雪一边一五一十地指挥邵振国他们盖顶,一边向大家介绍道:“这样封顶发酵半月后,再翻塘一次,跟着继续加水封顶,再发酵十天后,翻塘一次,就可以了,概括起来,就是杂草、猪粪、秸秆、烂泥‘四搭配’,以及‘两翻身’。”
梁荣志定定地看着侃侃而谈夏居雪,眼神闪了闪。
他来到月湾队的当天,就在邵长弓等几个干部的带领下,山上山下地转了个遍,他当时就特别留意了玉米地的种植情况,很快就发现那些地块,该稠的地方稠,该稀的地方稀,有章程得很。
当时,他心里不由就笑了出来,这个队,的确有意思。
晚上,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就跟邵长弓交了心亮了底,言名自己知道月湾队的情况,没有什么“地富反坏右”,所以,他来月湾队,也不是冲着抓阶级斗争来的,就是想干出一番实事来。
当时,邵长弓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虽然最后也没有鲜明表态,是否信了他的话,但他还是感觉出来了,从那之后,大家伙对他,好像没有那么客气疏离了。
而就在这短短的三天时间里,他也在地头听了几次夏居雪的“坝坝课堂”,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很难相信,那么面目温润娴雅,一看就是城里好人家出身的小家碧玉的姑娘,论起这些田间地头的东西来,比老农还如数家珍。
不过,也因此,他对心里那个“宏伟”目标的实现,信心就更足了。
*
就在梁荣志的眼睛每天盯着月湾队的生产情况时,另一双眼睛,也同样不怀好意地盯着。
不用猜,自然是在月湾队栽了两次跟斗的马均奎,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夏季阳光充足,夏播的玉米、稻子、小麦等农作物,那生长的速度,原本就快,加上月湾队又增加了肥源和合理施肥,地里的庄稼就像脚踩风火轮一般,蹭蹭蹭地往上长,就是中途虫害作乱,也被他们成功拿了下来。
就这样,月湾队的玉米,从抽芽到进入孕穗期,再到吐了红缨,玉米粒定浆,那长势肉眼可见地比往年要好,一人多高的玉米秸秆,粗壮,挺实,把整片地遮得严严实实的,那玉米穗更是又大又长,沉甸甸的,让人一看心里就安心踏实。
且不但是玉米地,就连那八十多亩因为缺水而种不了双季稻,只能每年提前种上玉米,待收割完玉米后再抢种上一季中稻的“旱天田”,都因为有了肥料的加持,长势同样喜人。
社员们每天听着玉米叶子和稻穗在秋风中沙沙作响的声音,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朵朵菊花。
这都是粮啊!救命的粮!
而与之相反的是,隔壁五队的社员们,却是哭丧着脸,笑不起来了。
因为旱天田的玉米、稻子都是提前种植,自然也是收割最快的,这天,月湾队的众人正累并快乐着在田里抢割稻谷呢,以便收完稻子以后,再种上一茬红薯,邵长弓和梁荣志从大队部回来了。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然后,还是邵长弓先开的口。
“五队那姓杨的,贪功冒进,私自加码,玉米种得过稠也就算了,穗子再小,还是有产量的,他倒好,连稻子都加码,一亩地上播了45斤种子,这下好了,那穗头小拧拧的,以老子看,今年他们水田里稻子的产量,连我们旱天田的产量都不如!”
梁荣志也不禁摇了摇头:“蛮干主义害死人啊!”
月湾队众人集体瞪大了眼睛:夭寿咯!这都做得出来!
而正当大家伙议论纷纷时,夏居南和囍娃儿带着一个陌生的孩子跑了过来,远远地看到夏居雪,就喊了起来。
“姐姐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小绢姐姐要被她婆婆打死了!”
再次集体瞪大眼睛的月湾队众人:夭寿咯!这都新社会咯,哪家的老虔婆还敢打死媳妇儿?!
第60章 能柔能泼
一亩地的种子播撒量, 最多在38斤左右,所以,如果说上一秒, 夏居雪还处于被五队的骚操作,雷得外焦里嫩,那么下一秒, 她就恨不能祭出个惊雷,劈死陆小绢的恶婆婆和大嫂!
来报信的小男孩夏居雪认得, 前几天, 在陆小绢所在生产队队的村口, 她还给他塞过几颗糖。
董小山呼哧带喘的, 一脸急色。
“夏姐姐, 陆老师那个母老虎婆婆和大嫂, 硬说你送给陆老师的红糖和白糖, 是陆老师偷了她们的,陆老师怎么解释, 她们都不听,队长说也没得用,她们还说,要让陆老师跪扁担呢,我记得上回听你们说住在月湾队,就过来找你了, 你快去给陆老师做个证人吧!”
董小山是真的关心陆小绢,陆老师教过他一段时间, 虽然现在她已经不当老师了, 但平时他有不懂的,她还是会教他, 所以,他怎么能冷眼看着那么好心的她被那对母老虎往死里欺负呢!
夏居雪只来得及谢了董小山一声,就疾风劲草般向外跑去,向来笑意盈盈的温柔眼眸,满是愤怒的火焰,对陆小绢的遭遇,更是深感一阵悲凉。
她是在上个星期的赶场日,在公社偶遇陆小绢的。
邵振洲就像他之前说的那般,每个月都汇钱回来,夏居雪也不急着用,就一直没取,直到上个星期,正逢中秋节,队里好些人家相约去赶集,林二花便问她要不要同往。
“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公社连着三天都是圩日,肯定热闹,你要不要也带居南去逛一逛,顺便买两个月饼?”
这年月,虽然大家伙的日子过得都清苦,平常的目标也就是衣能遮体食能裹腹,但对于一年中的几个传统节日,春节、端午、中秋等,都还是相当重视的。
就说中秋节吧,虽然适逢农忙时节,但当天甚至还会放半天假,有那条件好的、喂有集体鸡鸭鹅的生产队,偶尔的还会为社员送福利,将集体喂养的家禽杀了分给社员,让大家改善生活。
当然,月湾队自是没有这种美事的,但社员们还是会去公社割上两斤肥猪肉,买上两个用面粉加冰糖、花生仁、陈皮、芝麻等制作而成的香甜酥脆的月饼,全家围在一起吃顿好的。
所以,夏居雪想了想,没有拒绝,还把囍娃儿也给顺道捎带上了。
同时,还带上了熏了三个多月,被熏得烟香四溢的腊猪肉,打算寄给邵振洲和舅舅他们。
结果,她刚从邮政所出来,就看到了拿着药包背着孩子,正想着找人一起回去的陆小绢。
听着陆小绢苦笑中带着泪意的倾诉,夏居雪才知道她过的日子,比赖明月说的还更加不如。
她的大队长公公,因为账目问题被人揭发,大队长当不成了,家里原本在本生产队当保管员的大伯哥,也被撸了,就连陆小绢自己,也丢了大队小学老师的职位,全家一下都成了普通社员,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婆婆一下子受不了这番失落,就把气全都撒到了她的身上。
“她原本就因为我生了女儿不高兴,公公的大队长职位丢了以后,更是对我和妮妮处处看不惯,后来,我爸又因为在单位说错话,全家被下放回农村老家,她这下更有话说了,整天指桑骂槐地说我是扫把星,说是我带累了他们家……”
“海杰,也就是我丈夫,当初,我也恨过他,但,他对我,对女儿,都挺好,婆婆每天对我冷嘲热讽,他干脆带着我和女儿分家搬了出来,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什么都没分到,就连屋子,都是队里暂时借给我们住的牛栏屋,没办法,海杰只能跟人去外面搞副业,说要攒点钱起房子。”
这会儿的陆小绢,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男人莫海杰,在外头根本不是搞副业,而是搞投机倒把呢,因为男人不在家,婆家又靠不上,女儿发了高烧,大队卫生所缺医少药,她只能一个人背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公社看病。
“幸好,因为要过中秋,这几天,很多人都来赶集,要不然,我一个人背着孩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过歇脚岭……”
刚开始时,陆小绢还能忍住泪,但说着说完,眼泪却是忍不住流了出来,看得夏居雪心里酸涩不已,往日里,她和陆小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但那一刻,却莫名地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义来。
陆小绢最后是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她还特意拐了个弯,把陆小绢送到了他们生产队的村口,临走,还把两包红糖和一包白糖塞给她。
“给妮妮冲水喝,还有,以后有事,就去月湾队找我!”
就在她们说话间,从村子里跑出来一个小男孩,远远看到陆小绢,就开心地笑了起来。
“陆老师,妮妮病好了?”
男孩,就是董小山。
*
夏居雪是带着满腔的怒火 ,赶到莫家湾生产队队的,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好心送给陆小绢的几包糖,竟然还会给她带来麻烦!
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还有被邵振国和王秀梅,用何改花的话来说——
“振洲媳妇脸嫩,遇上蛮婆子怕是要吃亏,你们两个也跟去看看!”
被邵振国一路背着疾步而回的董小山,给他们当向导,很快就找到了陆小绢住的牛栏屋,当然,就算没有董小山的指点,他们也很容易就能找到地方,因为此时此刻,那里正一片沸反盈天。
莫老太的嗓门又大又凶,正作茶壶样,泼辣辣地呛撤了他儿子保管员职位的生产队长。
“我管她是知青还是知绿,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老娘管自家儿媳妇,天经地义,就是告到毛××跟前,老娘也有理,用得着别人指手画脚?就算你是队长,你管生产管革命,也管不着老娘训自家的儿媳!”
另一个尖锐的女声随即响起,是莫家大儿媳的。
“就是,说我家海亮占生产队的便宜,狗屁!你们不就是看到我家公公倒了台,故意落井下石,踢了我家海亮,好让你们李家人顶上去嘛,还说得那么好听,嘁!你要是真那么高风亮节,那你说说,这家贼是不是也是贼,我婆婆要教训这偷拿了家里糖的陆小绢,是不是合情合理?”
莫家婆媳暂时放过了陆小绢,对着李永清就是一顿猛烈的火力输出,完全不把他这个生产队长放在眼里,当然,她婆媳俩之所以如此敢对李永清嚣张跋扈,也是有原因的。
莫家湾生产队主要有两大姓,莫姓和李姓,不过,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莫姓还是占了大头。
都说一山难容二虎,莫家湾生产队就是妥妥的最佳写照,就像月湾队和他们隔壁的五队一直争斗不和般,莫家湾的这两大家族也是如此。
为了争夺话语权,多年来,两个家族一直在剧烈竞争生产队队长和会计两个职位,大队为了平衡他们两家的关系,同时也是为了让他们相互牵制,就一直都是让他们两家轮流“执政”,莫姓人当队长时,李姓人出任会计;李姓人当队长时,莫姓人出任会计。